复仇成了她唯一的执念。
沈祈, 他的儿女, 以及作为享受果实的既得利益者的程双意,她对他们的憎恶与日俱增, 如果可以的话,她想拉扯着他们经历同样的灰暗,看见人性的幽泽是多么的深不见底。
时而觉得眼前男人的出现不失为一种幸运, 如果没有赵不回的话, 她不会与人产生新的关联。
沉浸在过往中, 以虚假的胜利自谦, 而在他身边的自己, 可以抛下既定的原有的包袱, 无条件地充当着自己的角色。
“谢谢你愿意不辞辛苦的陪我回来。”
车速转弯,迎面的黄沙恰好席卷了车前镜, 迷蒙中,突然来了这么句感谢的话,赵不回不知道如何应答。
“我们之间没有必要这么客气的。”
他依旧以调侃的方式故作明快,生怕扰乱了他们原本行驶着的节奏。
“赵不回。”
“嗯?”
所有的提问总会得到回应。
不必质疑,他注视的双眼哪怕蒙上一层忧郁的阴影,仍然摆脱不了全身心地望向自己。
“我想吻你。”
赵不回终于得以懈怠,恢复了以往的神采奕奕:“要不,下一个转弯我就停车。”
松弛对视加倍。
车内的音乐不再是那段摇滚中间流窜的电音,越过低迷的瞬间,重新燃烧了起来。
他像是下了某种决心:“不管那么多了,我只要得到你的吻。”
其实并不迫切,钱絮感觉到自己也同样欠缺着表达爱的能力,于是粗糙的而又盲目地选择了一个另类的表达方式。
车子最终还是在一家汽车旅馆前停下了。
七十年代的凯迪拉克草草停在汽车旅馆身后的停车场里,车漆锃亮,焕发出领一个年代的生气勃勃。
出人意料的是,这家旅馆比他们想象中的更为干净清爽。
“就这么迫不及待?”
很明显,他是故意的。
“钱絮,到底怎么了?”
原先维持着理性皮囊的女人说:“荷尔蒙作用的结果,也有可能我身处排卵期,总之,只不过是偶尔的一时兴起……”
所有能够被借用的理由她都冠冕堂皇地尽情使用了一遍。
她决口不提她爱他。
他却俨然无比靠近他心中的那个答案。
“无所谓,只要我在你心中的分量与日俱增,我相信总有那么一天……”她会对他彻底的敞开心扉。
固有的伤害成为不了磨合道路上的绊脚石。
如果终点是他们共有的幸福,那迟一些到达又有何妨?
但他们似乎不约而同低估了沈祈带来的影响,回到俄亥俄之前,绕开主要的城际公路,花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找到他俩……
拜访他们两位的不是别人,而是曾经黑石的黄老板。
以为这一号人总该有最起码的礼义廉耻,可他还是张牙舞爪地闯入了他俩的生活。
黄老板像是掌握了什么巨大的隐秘,自以为是地夹杂在钱絮和赵不回之间,言语之间全然都是暗示去年的那一场风波。
他用自以为很悄咪咪的声音在和钱絮探讨去年造成的误会。
言辞间却毫不客气在讲他为了沈祈而卑躬屈膝的道歉,他抓住了自己和沈祈曾经固有的容易让人混淆的关系,将钱絮这样的职业女性刻板地认为一路靠着男人上位的女人。
“该道歉的话,我可都说过一遍了啊。”
黄老板赔着笑脸,嘴上的笑意却更难遮掩:“不过,小钱啊,这没过多久,你身边是又换了一号人物吗?”
说来颇有玩味:“要说厉害,还得是像小钱一样的年轻人厉害,我们年纪大的老人可就跟不上了……”
面对来者不善,钱絮也没了好脸色:“黄老板,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人工智能的项目,我这边和微软八辈子也扯不上关系,就想着要是沈总不带我的话,你是不是可以……”
眼皮半阖间,黄老板已然不再是摇尾乞怜的请求,更像是威胁。
钱絮婉言拒绝,但面对被打扰已经相当不耐:“黄老板有所不知,恐怕我这样一个普通的企业打工人,帮不上您什么忙吧。”
“帮不帮得上是一回事,可帮不帮却是小钱你自己的选择喽。”
恶臭弥漫的过期披萨仍然如记忆深处抹不去的一道痕迹,随着年岁的增长,甚至开始发酵。
钱絮面色稍显冷淡:“黄老板,我恐怕真的没有理由什么忙都去帮吧。”
赵不回几番挺身而出,想要为她说话,却被钱絮一一阻止了,她想走出迷宫的是自己,而化解这一切的理应也是自己。
“小钱,你这可就不讲道义了。”
“您身上有道义可言吗?”钱絮一改最后的和颜悦色,反唇相讥道,“看见可以利用的则加以拍马屁,看见没有价值的驱赶,你自己又算什么,华人圈子里你的名声如何,你自己心里难道就一点数也没有吗?”
黄老板暴跳如雷,那暗藏的小心思终于按捺不住了,自以为是地越过钱絮的左畔:“小钱,我要把你做的事全都在你新男友面前捅出来!”
赵不回一脸慵懒:“你在狗叫些什么?”
“过去发生在絮絮身上的一切事情,我都与她感同身受,没有人有资格在我面前敢和我的女人这样说话。”
微抬下巴,从不打算正眼看人。话虽中二,还有几分久违的帅气。
黄老板难以置信地看着另一个中国男人,想要从他身上看见和自己以及与沈祈如出一辙的男人的劣根性,但如何用言语有意刺激或挖掘,男人都产生不了任何微妙的反应,他一度还是认为,这不过是男人为了爱好面子所营造出的表面。
在他悻悻走后,却在门前听见那个男人安抚着钱絮的声音。
他想,或许是他低估了钱絮的魅力,但很多年后,落魄而又孑然一身的黄老板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女人在商场上横行霸道推崇她们所奉行的规则,似乎不比任何男人要差。
只是,他已经靠近不了钱絮的侧身了。
那些为了自己无知言论和粗暴对待产生的反思,以及酝酿了很久的谄媚的话最终却得不到任何宣之于口的机会了。
……
很明显,这样不速之客的到来难免影响到了两人之间的气氛。
原本暧昧绮丽的氛围被打破,没有人比赵不回更难受的了:“扫兴!”
但转头又哄起了钱絮,几乎以对天发誓的姿态:“首先我知道你和沈祈之间原本就没有发生过什么,就算真的发生过什么,我也完全不介意。”
“我知道。”
“那你不觉得我冷心冷肺吗?”钱絮之前老是过多地在自省,“在一起生活了这么久的小孩,我都可以完全不多看一眼。”
“那一定是他们做了不讨喜的事情。”
总之,错永远不会落在她的身上。
这是钱絮感受到的真切的偏袒,但两人想要重返辛辛那提那一段的气氛属实有些困难,因为回美的消息入的肯定不止黄老板一人之耳,老是和赵不回争夺钱絮的颜莉恰逢也在境内。
“我好烦,你的年假应该独属于我一个人。”
“当然属于我们不回一个人啦。”
但转身,钱絮立马接起了颜莉的电话——
对方言语十分激动:“我之前早就想整一个‘double date’了,可惜一直没有实现的机会,这不,你们来了,咱们四个人正好一起玩?”
“不要一起。”赵不回试图反抗。
但他深知反抗总是无效的,钱絮对待颜莉总是比对待别人尤其是他要宽容许多。有的时候觉得自己这恋人的身份远远不够,他不由比较起自己和颜莉在钱絮心中的分量,但身为男人,可不会问这种幼稚无聊的问题。
“之前颜莉帮了我很多……”
“我知道。”
赵不回有意无意地反抗:“但我在想要不咱们另选一个报答恩人的时机,这次的年假来之不易,我只想和你呆在一块儿。”
钱絮动摇了。
她一向标榜自己从来不是“重色轻友”的人,而在生活中也从来没有表现出种种重色轻友的举止来。
可是,她意识到再度破坏自己和赵不回的旅程是不公平的。
这意味着可能会打破的他们原有的计划,也有可能会……波及赵不回那一颗暗藏在玩世不恭下敏感的心。
“那我们不去了吧。”
她对着电话另一头的颜莉说出了真实的想法:“抱歉,莉莉,有机会我一定会补偿你的——”
“不要嘛。”
电话依旧没有挂断,钱絮提及起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还有一件事,你替我谢谢皮特。”
那段交集躺在过往的长河里依旧能让人感知到水面的波光粼粼。
“因为他很照顾你的老朋友?”
“不止如此,他之前帮别的顾客送一个水晶球给过我;而另一位顾客也从来就不是别人,是我男朋友不回。”
赵不回的嘴角从这一刻起就无法抑制上扬的弧度过。
不止因为钱絮为他拒绝了她闺蜜的建议,而是正大光明地承认他的特殊身份,虽然仅仅是“我男朋友”的称谓,但这场不经意地验这也足以令他偷乐一阵子了。
“钱絮……”
她的电话还没来得及正式挂断:“怎么了?”
钱絮对赵不回的反应大不知情,反观颜莉那一头已经急得跳脚了:“狗男人霸占着钱絮不放手也就算了,不和我们一起玩也不计较了,我和絮絮还没来得及讲两句话,就迫不及待打断我们,看来最近很得势,一下子不懂得天高地厚了。”
“抱歉,Lily,”钱絮在颜莉数不清的指责声中当然选择原谅她,但是面对赵不回时而倍感的落寞更为犹豫,“我还有点事,之后有什么想说的话也可以随时发语音给我,我会一一回复的。”
“钱絮,你可千万不要被眼前的男人迷惑了啊。”
最后,颜莉还恋恋不舍地紧握着手机,无法相信赵不回这阵子在钱絮那儿的风头彻底盖过了自己。
……
“害怕重蹈覆辙吗?”
他几乎以最稳慢条斯理的语气去问,有的时候害怕她不免联想起的过去;但又有的时候却意识到过去的回忆是不可避免的。
我们的过去决定着现在,而当下决定着未来。
他循声问去,既不是那么迫切,也不至于流于不真切的玩笑话。
“怕。”
钱絮知道总有一天真赵不回会这么问。
“但我不想因为那一丝的恐惧,对于人性至暗的体验,全盘否决了你与我之间未来的可能。”
“老实说,我在憧憬。”
她明明只不过语气平常地叙述着她的心事,几乎没有一丝一毫直勾勾的诱引,不存在任何轻佻的动作。
可她浑然不知,此刻她的眼眸有多勾人心魄。
他随即吻了上去——
一点一滴地加深着那个吻,有年少的澎湃的心潮,已经近乎最大程度的克制,才不至于一不小心伤害到他的女人。
“我爱你。”
那个吻在交替换气的间隙当中,他得到了平生最想要的回馈:“我也是。”
那个午后,教会他们爱人的是本能,是马尔克斯笔下天生的能力,是他们意识到过去终将只是微不足道的过去而已。
-
哥伦布老城区的街道错综复杂。
老式的导航经不起折腾,一路出错,钱絮本来想要打开手机,Google一下,但赵不回表示自己毫无压力,不需要借助任何手机APP,盲目地开入一条主干道,终于这下导航也拍不上用场了。
这时候,一张黄皮肤的面孔闯入眼帘。
大抵是中国遍布各地的留学生。
“你好,请问那条Holstein Dr Obetz OH的街怎么走?”
对方以同样的中文对答如流,告诉他们所偏离的路线,果不其然是本国的留学生。临别前,年轻的男学生嘴上哼着小调,不忘吐槽了一句:“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来干什么?”
来重温,来体验,来证明与之前的不同,又或者幸福已经悄无声息地盖过曾经有过的痕迹。
那些不被爱的细节和端倪彻底融进了那一场漫无目的的大雪里。
她回来了。
要不是赵不回嘴边“钱汉三又回来了”的这句话,这一切意境和美感是不会被彻底破坏的。
“别讲话。”
安安静静当个大帅比不行吗?
但总之,拜眼前的男人所赐,没有比此刻更为轻松愉悦的俄亥俄了。
也正是这一晚,曾经惨淡的人迹罕至的街道的人渐渐多了起来。
钱絮努力回想了那还中复活节,万圣节的日期,也无法对应得上任意的特殊节假日。但熟悉的街道比以往都更要热闹。
扫雪的白人老爷爷亲切地放下自己的除草器,跑过来和他们打招呼,只字不提她的旧恋情。
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从未有过的热情。
那个“Dream talks”的声音再度融入那嘈杂的欢声笑语当中,似乎有人走过自己的身侧,在她耳畔留下了一句“God bless you”,这句话稍纵即逝,却还是被她捕捉到了,她并没有产生任何的宗教信仰,单纯觉得这只是上天带来的某种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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