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票很贵,因此这修罗海市,也不是谁想上就能上的。
……
先下船的一批人里,有个人并未直接进入结界树。
他穿戴遮掩,立在海边。
前来黑市的人,藏头露尾再正常不过,像燕澜几人坦坦荡荡的反而不多,因此没人会去注意他。
此人是追着姜拂衣一路来的,等姜拂衣离开,他取出一张符箓,搁在手心开启。
不一会儿,符箓里传来漆随梦颇为惊讶的声音。
——“大师兄?”
林危行质问道:“你为何擅自使用边境的大传送阵?”
——“因为……我有几位朋友着急去救人。”
林危行冷笑道:“几位朋友?师弟在神都待了五年,只勉强和弱水学宫的闻人枫一人交好,这出门一趟,竟然交了好几位朋友?”
——“是巫族少君,咱们天阙府不是一贯和万象巫交好的么,燕兄请我帮忙,我不好意思拒绝。”
林危行当即就想问,你究竟是不好意思拒绝燕澜,还是上杆子去倒贴巫族那位圣女?
但听他说话的语气,不像是已经恢复了从前的记忆。
那就更可恶,哪怕已在问道墙功成名就,依然改不了从前流落在外当乞丐养成的贱毛病,白费师父一番栽培的心血。
——“大师兄,这符箓能隔多远传音?你现在身在何处,莫非距离我不远?”
林危行讥讽:“管不好自己,管起我来了?”
——“不是,巫族少君稍后将会前往咱们天阙府,讨要他们族里的宝物相思鉴,那宝物是不是在你手上?”
林危行淡淡道:“是啊。”
——“他们之前讨要好几次,你为何不还?”
林危行懒得和他废话,直接掐了符箓,扭头看向姜拂衣逐渐远去的背影。
谁知道她是讨要相思鉴还是讨债来了?
林危行之前从弟子那里得到消息后,连夜从神都赶去六爻山。
棺材果然被人挖了出来,再看小师弟的反应,姜拂衣应该就是江珍珠。
但林危行真的很难相信,她真的是人吗?
那样都没死吗?
想起师父一瞬白头那触目惊心的一幕,林危行禁不住攥紧了拳。
既然如此,只能让她在这修罗海市里再死一次。
……
原本说是住在李南音府上,最后一番商讨,姜拂衣几个还是住在了岛上的客栈中。
因为他们需要装作正常上岛的客人,游荡一番之后,最后假装无意的前往无忧酒肆,以免被那个怪物发现端倪,提早做出防备。
大荒怪物和人妖魔最大的区别,是他们的能力远远超出常识。
需要燕澜或者暮西辞首先确定是个什么种类的怪物,具有哪些天赋能力,再针对性的下手。
贸然行事只会处于被动。
因此吃过午饭,姜拂衣就和燕澜出门闲逛。
暮西辞也跟着他们一起出了门,难得来一趟这种大型集市,他想去逛一逛药材铺子,瞧瞧黑市上有没有什么特殊的珍稀药材,给夫人备着。
暮西辞这二十多年赚来的钱,多半花销在这上面,储物戒里满满当当全是药材。
也不是都要吃。
就怕医修开出药方的时候,手里没有,再去四处采买。
暮西辞一家又一家的逛,买了不少。
又进入一个铺子时,掌柜是位老翁,不见一点热情,坐在柜台后方打瞌睡。
暮西辞自顾自看了一会儿,指着一株没见过的药材:“掌柜,这株是什么药。”
掌柜抬了一下眼皮儿,见到鬼似的,双眼突然睁大,腾的站起来,直勾勾盯着暮西辞,忽然就捂着胸口痛哭流涕。
暮西辞懵怔立着,不明所以。
“少爷,老奴终于等到你了啊。”掌柜上前来,噗通跪到他面前,“老奴找了您二十几年,终于找到您了……”
暮西辞微微愣:“你认识我?”
竟然是这躯壳的家人?
那是不是就能找到夫人的家人?
掌柜愣愣道:“您不记得老奴了?”
暮西辞捞他起来:“我之前受了伤,忘记了从前。”
掌柜颤巍巍道:“原来是这样……”
暮西辞听他讲,原来这躯壳的主人也是世家出身,但并不叫“暮西辞”,姓木。
“当年您为了治疗您的顽疾,只身前来修罗海市,之后寄信回家说找到了法子,要随一位医修出去采药。随后您就再无一点音信,您的未婚妻改嫁了他人,老奴也被赶出家门,没地方去,索性来了这修罗海市,开间药铺,就盼着少爷还会回来……”
暮西辞越听越奇怪。
他不是拜入御风阁学剑去了,怎么成了出去采药?
家中竟然还有未婚妻?
暮西辞怀疑这老翁在说谎,但他只是一介凡人,在他的威压之下,不见半分怯意。
且有些时间线是能够对上的。
暮西辞疑惑深重,心头纷乱不已。
又问这老翁,自己从前在家是不是什么都会。
得到的答案,竟是这具躯壳的主人从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十指不沾阳春水。
暮西辞目光晦暗,恨不得立刻回岸上去,找他夫人问个清楚。
拼命按捺住之后,又取出传音符,决定先试探一下。
正准备催动,倏然望见从窗中透进来的一缕日光。
暮西辞凝视着那束日光里漂浮涌动的无数尘埃,又将传音符默默收了回去。
这个时辰,正是夫人午睡养神的时间,还是等她睡醒之后再问好了。
……
而此时姜拂衣刚和燕澜一起从宝剑铺子里出来,往后她得没事儿就逛逛这些剑铺了,不知道会不会还有石心人的剑。
大概是血脉记忆,姜拂衣隐约知道,如果石心人一旦死了,所铸的剑也会“死”。
姜拂衣除了寻找母亲的心剑,也想找一找,这人间还有没有其他石心人的剑。
就知道除了她和母亲之外,是否还有同族存在。
逛完剑铺,又去逛法宝铺子,瞧燕澜那沉稳的眼神,就知道铺子里东西他一个也瞧不上。
不知逛过多少铺子之后,两人来到了修罗海市里最大的寄卖行。
寄卖行大堂阔气得很,同时容纳数百人也不在话下,摆放着大几千个陈列柜。
里面的宝物琳琅满目,全是“客人”拿来寄卖的。
由卖方定价,卖出去之后,分给寄卖行一半。
因为这些寄卖品多半来路不正,卖家不方便露面,才会舍得分一半出去。
姜拂衣对这些黑货不感兴趣,转一圈就打算出门去,但燕澜眼睛尖,窥见了一件物品:“阿拂,我记得你说,你以前有个储物吊坠,是一个小小的海螺?”
姜拂衣心里一个咯噔,顺着他的视线,立刻快步上前去。
果然在角落的陈列柜里,看到了曾经陪伴自己多年的海螺。
没有久别重逢的感觉,只觉得火冒三丈。
“堂堂天阙府真是穷疯了,你敢信吗?”姜拂衣立在那陈列柜前,被气的连连冷笑。
柳藏酒说,那些钉子没有被拔的迹象,肯定是盖棺之前拿走的。
燕澜瞧一眼上面的标价,十万五星晶石:“这价钱不低,难怪几年时间无人购买。”
眼前这一排陈列柜里,全部都是有封印的储物法器。
买这种就和赌石差不多,价钱会标的比储物法器本身的价值高一些。
但海螺看不出价值,且还标的奇高。
燕澜面色不虞:“可见寄卖之人,知晓你这海螺里全是好东西。”
姜拂衣见他转身,眼疾手快的拽住他的手臂:“你打算做什么?”
燕澜答道:“自然买下来,放心,我出门带的晶石足够。”
姜拂衣劝道:“千万别,海螺里的物品远远不值这些钱。”
燕澜依然要去:“阿拂,这不是值不值的问题,既然是你的私人物品,必须要买回来。”
姜拂衣拽住他的手臂不放:“你也说了,海螺原本就是我的物品,我为何要花钱买回来?他们偷了我的东西,还让我送钱给他们,不可能的,有钱也不能这样糟践。”
燕澜微微蹙眉,想想的确是这个道理:“那该如何是好?”
姜拂衣传音:“当然是偷回来。”
她打量这偌大的寄卖行,据说有人仙坐镇,只能夜里来偷。
“不过我不行。”姜拂衣功夫不到家,不敢轻易尝试,不怕被发现,只怕坏了李南音的规矩,让她难做。
燕澜愣了愣:“这不好吧?寄卖行……”
姜拂衣和他讲道理:“大哥,这里是黑市,这家寄卖行更是黑商之中的黑商,他们明知这些都是赃物,依然收下牟利,就该承担这种风险。”
燕澜的眉头越蹙越深:“话是这样说没有错,但是……”
姜拂衣摆了下手:“我又不让你偷。”
她知道,哪怕道理讲的再清楚明白,她家阳春白雪的大哥也干不出这种偷鸡摸狗的事儿。
燕澜原本正在挣扎,听见她竟没打算找他,沉声道:“夜里我来试试,偷回来给你。”
姜拂衣正想去求兵火,诧异抬头,看向他的目光充满了不可思议。
被她怀疑的目光紧盯着,燕澜垂了垂眼,喉结滚动半天,难为情的找了个说辞:“包括父亲在内,你们总说我很无趣,如今我也发觉自己似乎是有一点过于拘谨,想要变得有趣一些。”
第48章
“有趣一些?”
姜拂衣接连怀疑自己的耳朵,看向燕澜的眼神越来越疑惑。
燕澜被她盯的愈发心虚。
幸而姜拂衣没再继续纠缠,拽着他去往其他的陈列柜:“莫要在此逗留太久,以免惹他们怀疑。”
姜拂衣假意闲逛。
燕澜平复心情之后,则开始暗中观察寄卖行的五行法阵布局。
姜拂衣依然不太相信:“大哥,你夜里真要来偷?”
燕澜正在脑海里拆解法阵,随口问道:“你莫不是认为我不如剑修善战,拿不回来?”
姜拂衣岂会这样想,以燕澜精通的各种秘术,偷起来才真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
能打固然重要,不战而屈人之兵更好。
“行。”姜拂衣见他颇为认真的研究,不扫他的兴致,“那我先谢过,等将我的海螺偷回来,送你一颗大珍珠。”
燕澜本想说不必,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嗯,等拿回来再说。”
不便逗留太久,逛完一圈之后,他们空着手离开了寄售行。
若无其事的继续前往其他商铺。
逛到暮色四合,华灯初上,集市的人逐渐增多,几乎达到了拥挤的程度。
毕竟是黑市,一切交易默认就该在黑夜里进行。
被人潮“裹挟”着,姜拂衣和燕澜路过了无忧酒肆门口。
门头不小,三层高的楼房,三排屋檐下都挂满了描彩的宫灯,设有防窥的法阵,看不清里面的状况,但隐隐有丝竹管弦之声传递出来,还伴有浓郁的酒香味儿。
无忧酒肆在修罗海市存在将近两百年了,那怪物不知是何时躲进去的,但应该也就二十一年内。
而且听李南音讲,无忧酒肆并非勾栏场所,当真只是个酒馆。
酒类繁多,最出名的是忘忧酒。
传说三杯下肚,可消一半的忧心烦恼。
剩下的,若有缘分,无忧酒肆的馆主会帮你解决。
修行中人最忌杂念,杂念易生心结,心结易成心魔。
这些前来无忧酒肆的客人,多半是因为心中杂念太多,无法疏解,怕成心魔。
柳寒妆会觉得无忧酒肆不正经,倒也不能怪她。
这杂念太多,不图自省,只想通过喝酒纾解的,男人占了绝大多数,踏破了无忧酒肆的门槛。
无忧酒肆打开门做生意,既然男客成分多,酒肆里迎客的自然多半是些婀娜多姿的女娇娥。
当然也有女客,以及样貌俊美的男乐修、侍奉。
据说馆主求的就是个阴阳调和。
而这柳藏酒的二哥况子衿,来无忧酒肆的目的非常单纯。
自家小弟喜欢喝酒,他路过修罗海市,想着许久不见,给小弟带上一壶好酒。
没想到况子衿那双鉴真的双眼,看穿了酒肆里的怪物,露了陷,且还不善遮掩,遭怪物擒获。
一切都合情合理,姜拂衣唯独想不通一点:“你说咱们先前心急火燎的等他来帮忙,他竟然还有闲心跑来买酒?”
燕澜只说:“况前辈一个人照顾他们三个,确实挺不容易。”
话音刚落下。
“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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