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想着,白染注意到陆迟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
她抬起眼,“怎么了?”
陆迟移开视线,道:“没什么,就是第一次发现,原来你也会生气。”
白染顿了一瞬才反应过来,她微微有些懊恼,那时候她明明已经念了一整遍《清净经》。
她觉得自从来了这个世界,就总是莫名在失态的时候被陆迟看见。
陆迟似乎看出了她的不自然。
“会生气是正常的。”他道。
白染完全没觉得安慰,自己分明就是破了戒。
夜风吹来清爽的气息,终于将刚刚的血腥和阴霾吹散了。
“我只是想起了一些过去的事。”白染没有和人倾诉的习惯,她自己也不知道什么会说出口。
“那时候我还小,父母死后和很多孩子一起成了流民,最后在途中眼看着大我一点孩子或是被凌辱或是死去,却毫无办法。”
这一直是她心里的结,在关键时刻扰乱了她的清净心。
陆迟闻言明显顿住了,被扣上罪名也若无其事,这一刻神色却终于有了变化。
看到陆迟的目光,白染忽然就说不下去,他的眸色被夜色染得很深,带着更深的某种情绪,以至于她无法和他长久对视。
白染看向前方的夜空,“幸好当时师姐路过救了我,师父又愿意收留我。我得救了,但是当时发生的事我永远记得。”
师父曾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劫,她不知道这样的心结算不算是劫的一部分。
陆迟沉默良久,最终什么都没说,只是从作战服的外衣兜里拿出了一个盒子,递了过来。
白染微怔:“这是什么?”
陆迟:“给你的。”
白染:“?”
她接过盒子。
这是一个冰凉的小铁盒,白染打开了铁盒的盖子,才发现这盒子虽小,内部却是有制冷功能的。
随着冒出的寒气,她看到了盒子里整整齐齐码放着十枚红彤彤的果子。
那是十颗新鲜的树莓。
白染知道洛桑帝国境内已经没有果树了,用营养剂催生的树等不到结果就会枯死。
营养液和其他零食都是模仿的水果口味,事实上没有任何水果成分。
这一瞬间,白染的心情就好像当年被师姐带到师父面前,师父为了逗她,给了她几颗糖的时候一样。
“这是从哪弄来的?”她问。
“研究星的样本上摘的。”陆迟道。
“……”
“杨博士没有骂你吗?”
“没。”陆迟淡淡道:“他听说是给你摘的,还帮我把监控关了。”
白染:“……”
她没有想到,杨得文博士明明看着一本正经……
剩下的一段路,白染都在安静地吃着树莓。
入口的酸甜很快就冲淡了内心的情绪。
等到下车之前,她问陆迟:“研究星是怎么培育出果实的?”
陆迟道:“用了研发的新型营养剂,还不能量产。”
白染点头。原来和罗曼的研究并不是同样的方向。
这天回到家后已经是凌晨三点,白染接到了林珍的通讯。
她这才知道林珍在学校的时候看见了自己跟着费迪南德的车走,之后打了无数通讯她都没接到,于是担心得整晚没睡。
冰宫里没有被智能系统覆盖,整个宫殿也是和外界隔绝的,也怪不得通讯无法响应。
白染安慰她不要多想,先去睡觉,明天照常上课。
林珍不信,说兰登到现在还没回来,肯定是出事了。白染只好让她自己去问她父亲,这才劝得她睡下。
这一晚白染没有睡,直接打坐到天亮。
然而第二天听到的第一条令人震惊的新闻,却并不是关于昨晚伊赛宫里发生的事。
清晨,白染听见陆迟起来好像在和谁说话,她推门出去的时候刚好看见陆迟挂断通讯,走到楼梯口。
见她起来,陆迟脚下一顿,“这么早?”
白染的视线在他微微翘起的一缕短发上停留一瞬,问:“你要出去?”
陆迟道:“刚收到的消息,今天凌晨费迪南德从医院消失了,被发现的时候他已经异变,他的祖母姬玛被他咬死在了家里的阁楼上。”
第56章 决定
再次来到伯爵府, 白染看到了拉起的警戒线。
卡尔也因为这件事赶回了主星,两人到的时候,卡尔正在府邸一层大厅等他们。
“费迪南德的主治医生说, 他被送往医院的时候连站都站不起来。”卡尔问陆迟:“是你把他打伤的?”
“没动手。”陆迟道:“他自己从二楼摔下来的。”
卡尔:“……”
“昨晚你见到他的时候,他有没有变异的迹象?”卡尔问。
“没看出变异。”陆迟道。
白染听着两人说话,目光扫视着坍塌了一小半的二层, 等两人说完才问卡尔:“姬玛的尸身还在吗?”
卡尔示意门外的救护车,“在。”
三人出门来到救护车旁,车后面放着盖着白布的担架。
陆迟撩开白布, 白染看到脖子几乎被咬烂的老人。她知道姬玛活得很痛苦,能离开对于她来说也许是解脱,只是这种方式实在过于残忍。
白染仔细看了看尸体, 除了伤口过于狰狞,其他并没有值得注意的地方。
“我昨天来这里见过姬玛。”白染道。
卡尔显然已经听说了昨天的事,他道:“先跟我上楼。”
他带两人回到府邸,来到阁楼的房间,地面还留有大片干涸的血迹。
陆迟看着脚下, 问:“死的人只有姬玛一个?”
卡尔道:“这正是最奇怪的地方, 费迪南德从医院到回家,除了姬玛没有攻击任何人。”
如果费迪南德是在医院就异变,那他应该在医院就开始无差别攻击,就像之前的科林一样。可他偏要回到家里,独独杀死他的祖母, 这怎么都说不过去。
卡尔脸色凝重, 问白染道:“你昨天见姬玛是不是在这个阁楼?”
白染:“嗯。”
卡尔:“那时候有异常吗?”
不用卡尔说, 白染一早听说这个消息的时候就隐隐觉得不对,事情不该这么巧。
她才刚从姬玛那问出一点线索, 本想着今天就回来找她,结果偏偏这时候姬玛死了。
“我从她口中问出了一些关于当年勘探队失踪的线索。”白染如实道:“如果说费迪南德变异杀人是有目的的,那有可能背后的存在是不希望我继续接触姬玛。”
卡尔皱眉道:“勘探队?”
陆迟看她道:“当年进入阿尔纳星系的勘探队?”
白染:“嗯。”
卡尔不理解:“姬玛精神失常,你能从她口中问出当年的事?”
白染顿了一瞬,简单解释道:“精神力如果足够强,是可以引导她回答一些问题。”
陆迟的关注点和卡尔不同,他问:“关于勘探队的什么线索?”
白染道:“还不太确定,但是她的哥哥乔治,也许并没有死。”
卡尔愣了愣:“乔治?当年勘探队的成员?”
白染:“嗯。”
卡尔道:“这不太可能。星舰失踪距离现在已经七十多年,按照正常人的寿命来说,就算当时没死,现在还活着的可能性也几乎没有。”
白染觉得姬玛话里的意思也许并非常人所想的那样,但这不好解释,她道:“这只是我的猜测,如果我今天能再见她一面也许能有结论。”
只可惜现在没有机会了。
“费迪南德呢?”陆迟问。
“一样是自爆,尸体已经回收隔离了。”卡尔道:“他的变异情况从外表上来看和科林、哈罗德基本一样,唯一的不同就是费迪南德没有在医院杀人,反而特地回家来杀了姬玛。”
科林和哈罗德这种变异类型和兽化不同,因为没有明显兽化特征,因此不太好判断具体产生变异的时间节点。
陆迟问:“如果回来才变异呢?”
卡尔道:“医生说他的身体状况根本连床都下不了,又怎么可能自己悄无声息地离开?”
“监控看了?”陆迟问。
卡尔道:“看了,他凌晨五点离开医院,没有任何异常的迹象,也根本看不出受了伤。”
也就是说,最有可能是费迪南德在医院就已经开始异变,异变修复了他的伤势,但是还没有让他显示出非人类的特征。
“医院已经封锁了。”卡尔道:“目前来看,排除智能助手,除了主治医生没有人接触过他,目前还没找到他变异的原因。”
白染听着,不由想起之前哈罗德自爆身亡后,被认定是科林变异事件的罪魁祸首,她当时就觉得不对劲,现在费迪南德变异证明了她的直觉没错。
问题的根源根本不在哈罗德。
引发问题的始作俑者始终就隐藏在主星上!
白染正想开口,却听卡尔道:“费迪南德家里的所有侍者和警卫都已经被扣押,正在接受调查,只有一个人比较麻烦。”
他看向二楼,道:“他目睹了惨案现场,但是不肯接受心理疏导。”
白染有些诧异:“当时还有人在阁楼上?”
“没有。”卡尔道:“凌晨五点,侍者都还没有起床,但是费迪南德的儿子刚好起夜。”
白染微顿,道:“尤尼尔?”
卡尔道:“对,尤尼尔·费迪南德,你见过他?”
白染沉默了,她实在没想到,短短几天的功夫,事情竟然会发生这么大的转变。
“他人在哪?”她问。
卡尔道:“还在屋里,不肯出来。”
这里是费迪南德家的宅邸,尤尼尔在自己房间里不出来,就连卡尔也没办法,总不能强行绑了人送去看医生。
白染道:“我去看看。”
因为蓝斯的事,白染对尤尼尔并没有好印象,可作为学院导师,也不能在这种情况下放任学生不管。
卡尔带着她来到尤尼尔的房间门口,白染敲了敲门。
里面毫无回音。
门口负责守着尤尼尔的护卫队军士道:“门是反锁的,除了一开始大叫大嚷了一通,之后就一直不肯应。”
白染沉默片刻,抬起手隔着门微微放出灵力。
“咔嚓”,门从里面打开了。
军士瞪大了眼睛:“???”
开锁他懂,隔空开锁是真实存在的吗?!
他下意识去看自家长官,结果卡尔和陆迟一个视若无睹,一个见怪不怪。
军士:“……”
自家长官都没发话,他只得收起震惊和疑问。
白染抬手打开了房门。
屋里一片漆黑,天已经亮了可窗帘遮得严严实实,连一丝光都不透。
敞开的房门带来了一片有棱角的光色。
白染看到尤尼尔的一瞬间觉得自己仿佛又回到了昨天见到姬玛的时候。
尤尼尔缩成一团靠在床脚下,橘色自来卷的短发被他抓得乱成了鸡窝。他的眼周带着浓重的黑眼圈,整个人就好像失了魂一样,目光呆滞。
白染走进房间,尤尼尔一点反应都没有。
他的嘴唇在微不可查地翕动,白染听到他口中正焦躁地念着几个断断续续的词——
“都是梦……是假的……在做梦……都是梦……快醒来……醒来啊……”
他默念的声音很小,几句话不断重复,就好像是在给自己催眠。其他人也许听不到,白染却听得很清楚。
这是受强烈刺激后常见的自我保护反应,这样下去容易长期活在幻觉里,或是无法自我接受最终精神崩溃。
白染道:“尤尼尔。”
尤尼尔还是全无回应,只是封闭在自己给自己制造的壳中,不断催眠自己。
白染抬手用灵力护住了他周身的气场,然后用传音清晰地一字字对他道:“这不是梦,你很清醒。”
她灌注灵力的声音对于精神力弱的人有相当强的压迫力。
尤尼尔忽然失控般大声喊叫起来。
他曾在学校趾高气昂地欺负人,此时此刻却显出恐惧无助,慌乱得就像个找不到家的孩子。
随着白染靠近,尤尼尔抱住了自己的头。
白染稳住他周身的气场,淡淡道:“人死不能复生,你只有接受现实。”
尤尼尔渐渐不叫了,他无神的瞳孔逐渐聚焦,安静了好一会儿之后只听他发出第一声哽咽。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都是我的错……”他哭了出来,最开始是啜泣,最后变成嚎啕大哭。
他边哭便反复重复自己错了,也不知是在忏悔过去的事,还是觉得因为这样说父亲就能回来,就能重新给他机会肯定他。
白染垂眼看着跪伏在地的尤尼尔。
哭出来是好事,只要精神不崩溃,剩下的问题可以交给医生慢慢解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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