茂云寨的地盘亦比她往前收回的金虎寨与十绝寨更为广大。她甚至远远地瞧见不远处有一片宽阔的草场,侧边几间马厩,她忍不住躲过旁人视线用望远镜眺上一眼,里头关着的马皆身强体壮,精神奕奕。
说实话,这地方要是给了她,那可多是一件美事。
但一想到她未来的基地肯定会比茂云寨更加华丽且具有实用性,遂将此情绪按捺下。
不过有一点她难以理解,县令曾言他的官兵早已进了寨子中,虽说寨内略有些凌乱,但远不到盛荷蓱想象中攻寨时的惨烈境况。
盛荷蓱暂且不动声色,走一步看一步。
钱掌柜倒没她这还去欣赏旁侧建筑的心思,他一路直直往前,不过须臾便带人走到了山寨中最大的房屋面前。
恰好此时有一官兵持着兵刃推门而出,跟在他后头的便是钱府千金钱婉蓉!
“女儿啊!你受委屈了!”钱掌柜见到钱婉蓉,立即泪流满面,奔到前边去欲要抱住她。
“父亲!”钱婉蓉亦是十分激动,但她身子弱,快走几步便停下来不住喘气。
钱掌柜急上心头,晃着大肚子赶至女儿身旁扶住她,“我的小祖宗,您可别急着了。”
盛荷蓱见父女相认的感人一幕,亦在一旁频频点头,没想到钱掌柜人满脑肥肠,生出的女儿却水灵灵的,她的母亲定是京城中出了名的美人儿。
随后她又摇了摇首,此刻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一直藏匿于她内心深处的不安感浮现上来,这事儿就如此解决了?
盛荷蓱四处张望,见众人皆无动于衷,不得不开口道:“茂云寨寨主呢?他将钱小姐抓去,此时不捉拿他去问罪,怎对得起钱小姐近日受的委屈?”
那带着钱小姐出来的官兵被她突如其来的质问弄得身体一僵,视线飘移道:“呃、可能我的同僚们早就将他给抓走了罢!自然是不在这儿了。”
盛荷蓱危险地眯起眼睛。
此刻钱婉蓉却突然出声:“盛姐姐,他记错了,寨主的尸身在里头呢,你若是要瞧。我还有些娘留给我的首饰没拿出来,今儿父亲来到,我也不怕了,你同我一齐前去便是。”
钱掌柜自然是对自家女儿百依百顺,半点没有怀疑。
盛荷蓱一言不发,只微微地颔首。
钱婉蓉在前带头,盛荷蓱遂跟在她身后,进了那扇门。
第39章
二人各自带着些人进了房中,入眼便是各尸体横陈的惨状,甚至有大量的血溅到墙上,染红了整片木墙。
盛荷蓱走至墙边仔细一瞧,确实是新鲜的,蓦然回首,钱婉蓉正站在她身后言笑晏晏地望着她。
在此背景下,偶有种毛骨悚然之感。
但盛荷蓱大场面见惯了,她波澜不惊地回以钱婉蓉一个微笑,问道:“你的首饰在哪儿呢,我陪你去找找。”
钱婉蓉将手指点至颊边,她的皮肤白皙,顾盼生姿,一副少女娇憨作态,略有些苦恼的开口:“我被绑到地下,那时太过慌张,一时也想不起来,盛姐姐不若陪我去走一遭或许便记得了。”
盛荷蓱嘴角微扬起几个弧度道:“好。”
她便跟着钱婉蓉走至一处地下暗道口前,此地狭小,仅供一人能通过,钱婉蓉借口害怕,让她先行下去,自己紧随其后。
盛荷蓱瞧了附近的凌绛苏一眼,他一直将注意力放在二人身边,自然是听到了钱婉蓉这番话,见盛荷蓱此时瞧过来,遂了然,悄不做声地偷偷在暗道口处徘徊。
盛荷蓱装作一派天真模样,拍拍胸口道:“你放心,我下去帮你探探路,你别怕,咱们肯定能找到首饰。”
钱婉蓉笑而不答,只催她快些动身。
盛荷蓱留了个心眼,在下去的时候,将望远镜戴上,瞧了眼黑乎乎的暗道,目前尚未发现任何可疑的事物,这暗道亦不深不若她当初建模个梯子与电钻便可爬出去。
遂安心地下了暗道,不久后钱婉蓉亦跟了下来,这倒出乎她的预料。
钱婉蓉下来后,带着她又在杂物堆里边翻找,她不便行动,盛荷蓱便替她去寻。
似是过了很长的一段时间,钱婉蓉见盛荷蓱头上冒出细汗,聚精会神地翻箱倒柜,沉迷于其中。
暗道内光线昏暗,唯有钱婉蓉手上的火把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钱婉蓉将火把固定在一处,借着暗色的掩护,从衣袖中掏出匕首,悄然接近全然无所觉的盛荷蓱身后。
此处一片漆黑,她只能凭借着最初在火把前所记忆的位置判断。
她屏住呼吸,躲在光线无法涉及之处,举着匕首往前一戳!
“噗嗤”一声,刀子似乎是戳进了肉里,又好像是肉自己撞上来的。
盛荷蓱发出一声“啊!”的惨叫,钱婉蓉心中一喜,拔出匕首又大力往那块肉处狠狠戳砍。
耳边的叫声愈发惨烈,钱婉蓉便愈加激动,动作幅度不断加大,这般劳累得体力活惹得她不禁开始大喘气。
霎时间,忽得有个冰冷冷的圆形物品顶上了她的额头,令她神魂一颤。
在她反应不及时,有人捏住她的肩膀与手臂将她整个人翻转过来,倏然间便将她压制住,并将匕首从她手里拽出。
钱婉蓉不住地挣扎,有人下来了吗?!是谁坏了她的好事,明明她就快要……
她被人压着带到火把前边,手腕上传来金属的凉感,咔哒一声,便被放开了,可她动弹不得,再也无法将手从背后伸回。
因靠近光源,钱婉蓉此时亦看清了眼前人的面目,不是盛荷蓱是谁!
钱婉蓉如坠冰窟,全身上下冰浇一般的寒冷,她抖着下唇道:“你、你不是被我?”
盛荷蓱嫣然一笑,绕过她身后,将那东西拿了过来。
钱婉蓉定睛一瞧,那居然是一块猪肉!这肉上千疮百孔,正是她刚才用刀戳出来的!
她这才知晓自己是被盛荷蓱给耍了一道,顿时绝望地没了气力,软软地瘫坐在地。
盛荷蓱似笑非笑:“婉蓉真是给了我一个好大的惊喜呢,啊,或许叫婉蓉太过怠慢,我应该叫你——”
“茂云寨当家寨主大人?”
钱婉蓉阴森着美目,扯了扯嘴角:“你都知道了,何必又来问我。”
“我只是很好奇,你身子弱,好端端的钱府千金不当,为何非要去当山贼?”盛荷蓱真是打心眼里好奇,要是她有钱婉蓉这条件,她怎么享福都不为过,干嘛非要折腾自己。
钱婉蓉听完此言,咬牙愤然道:“你也同他们一样么,只因我身体不好,还是个女子,就该乖乖呆在家中学女德女训,等着未来嫁到夫婿家吗?”
这让盛荷蓱一怔,蹙眉道:“并非如此,我若是这般想法,也不必建立凤翥岭,收留那些受苦受难的人民。”
钱婉蓉自嘲地笑了一声,转头望向那片幽暗中,微不可察地喃喃道:“整日同泥做的男儿打交道,竟浑然忘了你亦是个女子。”
“你说什么?”盛荷蓱眉间锁得更深,又靠近她一些。
钱婉蓉抬首直视她的双眼,面无表情道:“有时候我真的很羡慕你,你没有所谓亲人的枷锁,也不会被病体拖累,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不像我。”说至此处,她唇角扬起一个苦涩的弧度。
“我只能终日困在那小小的闺阁中,什么钱府千金,名头说的好听,不过便是一个精致的摆件罢了。”
盛荷蓱迟疑道:“可你父亲待你极好,你们相依为命,感情深厚,我不觉着他真把你仅仅当做物品看。”
钱婉蓉眼底浮起愠色,不耐烦道:“他单要我活着便万事大吉了,根本不管我是否愿意过笼中鸟般的生活,若不是他这份羁绊,我早该自我了断了去!”
“你又何必如此激进?”盛荷蓱十分费解,她是真想不明白。
“像你这般身强体健之人自然是不懂的,我打娘胎里就落下了病根,多走几步便心力不支,我父亲遂将我关在房中,半步都不许出,可他只一昧的担心我身体,殊不知我更渴望外边的景色。若是拿我未来所有的光阴,去换几日能肆意奔跑的畅快,我亦是心甘情愿!”
盛荷蓱樱口微张,怔怔地盯着钱婉蓉,她似是从未将心事与人诉说,如今随即一股脑儿地倾倒出来。
“说来好笑,自被限制出行开始,我知道父亲是为了我好,便背着他的希冀努力当一个大家闺秀,但付出的代价便是,再也感受不到任何高兴。这么多年来,唯一觉得快活的,便是从京城搬到这小小的兴襄县,山遥路远,我们不得不在户外风餐露宿。那段时日,偶染上了风寒,但我的身体愈差,心情便愈好。”
“到了兴襄县,大家皆来问我京城是不是真像传说中那般繁盛,可我连自小长大的地方都未曾亲眼见过,自然无从说起。”
“人生苦短,我为何不能以我想要的生活过,就因为我是弱不禁风的钱府小姐?可你看,茂云寨被我接手以后建得多好啊,那些所谓山贼,还不是被我踩在脚下。”
盛荷蓱这才意识到,原来她前些天偷跑出去是为了茂云寨的事情,她是钱府千金,钱掌柜又跟县老爷关系不错,自然是有大把机会接触。虽不知其中来龙去脉,但她能凭一己之力压制住其他三寨,足以见其人手段高明。
钱婉蓉面上露出诡异带着满足的笑容,随后神情一转,又死死地盯着盛荷蓱,似是要把她盯出个洞来,“若不是你突然出现,我本可安心享受我的寨主生活,接着过几年因病死去。谁叫你那般聪慧能干,引起了我的注意,我便想知道,你我之间,谁更胜一筹。如今我愿赌服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罢。”
盛荷蓱勾起嘴角:“彼此彼此,你不也差点把我杀了。况且,为何你定认为我会杀你?”
钱婉蓉柳眉微蹙,显出几分不解,她知晓盛荷蓱善用些怪异的工具杀人,如今她手上被套了一个不知什么玩意儿,生死未知。
“你是我生意伙伴的女儿,我当然是把你交给你父亲看管了。况且你为何不同你父亲说明情况呢,他那么珍爱你,应该会以你的心情为重。”盛荷蓱理所当然道。
钱婉蓉听她此言,恼怒大吼道:“都说了你一个外人懂什么!你若叫我重新回那牢笼中去,倒不如直接让我死了个痛快!”说完便挣扎着起身要往石墙上狠狠撞去!
盛荷蓱赶忙上前用手臂困住她,但不知怎地,钱婉蓉此时倏然爆发出极大的力气,竟连带盛荷蓱的身子亦拖出一段距离。
她只得将重心往自己背后压,腿深深扎在地面,试图阻止钱婉蓉越来越大的动作。
就在这关键的时刻,上边似乎有人下来了,二人皆是一愣,晃神之间,凌绛苏带着钱掌柜及钱府护卫队等一行人下到了暗道中。
钱婉蓉亦停止了动作,不甘道:“怎会……”
盛荷蓱则是松了一口气,还好苏苏及时带人赶下来,要不然她真的拦不住钱婉蓉了。
钱掌柜见二人抱成一团,急急冲上前询问:“蓉蓉,不是说找首饰吗,可否有找到?你们这是在干甚?”
钱婉蓉沉着脸,一时不知如何答复。
盛荷蓱则落落大方地朝钱掌柜笑道:“找到了,婉蓉说她有些累了想回家,我便扶她一把”末了,她将钱婉蓉推进钱掌柜怀里。
钱婉蓉一怔,此时顿觉手腕处一松,原是此前紧箍着她的金属造物已然被解开,她反应不及地落入钱掌柜怀里。
钱掌柜则是十分高兴,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抚了抚自己女儿的后背帮她顺气,宠溺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爹爹在府里给蓉蓉准备了一桌子蓉蓉喜欢吃的菜,咱们快些回去罢。”
“我不喜欢吃东西!”钱婉蓉突兀地冒出一句。
钱掌柜虽有些困惑,但接着哄道:“没事,蓉蓉不喜欢吃爹爹就不叫他们做了,前段时日省城来了一批新兴的布料,拿来给蓉蓉做衣裳,一定是县里最漂亮的!”
钱婉蓉哑然,动了动嘴角,却始终没能勾上去,垂头埋入父亲怀中片刻,当她抬起脸时,已然换上了那副盛荷蓱曾见过的,属于钱府千金温婉有礼的笑容。
盛荷蓱遂觉着有些不对,但她认为钱婉蓉的父亲在此,她舍不得丢下自己唯一的亲人,应该不会再做出什么残害自己的举动了。
钱掌柜舒出一口气,遂要带着钱婉蓉上去,钱婉蓉便拉着他的手说要同他说些悄悄话,让其他人先走。
钱掌柜对她的撒娇毫无办法,遂依了她的愿,盛荷蓱等人只好先行踩着绳梯上了暗道,随后在暗道口处等待二人归来。她始终有种不安感,紧紧地盯着洞口观察情况。
接着钱掌柜很快就跟着上来了,他见到盛荷蓱时习惯性地露出谄笑,他后头就是钱婉蓉。
盛荷蓱和钱府家仆一干人艰难地将钱掌柜拉上来,家仆们正替钱掌柜拍着衣服上的灰尘。她遂转头要去拉钱婉蓉上来,此刻钱掌柜亦背过身去面对暗道,也想将女儿拉上来。
钱婉蓉在爬到暗道口的那一刹,倏然露出了她从未见过的舒缓释怀微笑,然后双手一松,遂坠入漆黑的暗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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