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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返黄昏边界——燃秋夜【完结+番外】

时间:2024-03-20 23:04:02  作者:燃秋夜【完结+番外】
  他缓慢眨了一下眼睛,睫毛在淅淅沥沥的雨声里轻轻扑闪。
  回头去看那被亲昵拢在怀里的男生背影,听到他哀怨念叨着什么,爸爸和蔼,妈妈关怀,一家三口逐渐在他的视线里越走越远。
  朱红色的寺庙围墙外,雨过天晴,草木湿润,盛寻背着书包坐在马路牙子上,看对面发呆。
  “我现在在后门这里看到了好多只猫。”
  “猫?”余照莫名其妙。
  “嗯,猫,它们好像在开会。”
  “哈哈哈哈哈,你在联想什么啊。”
  盛寻嘟嘟嘴,眼睛还看着对面路边的几只猫,给余照汇报情况:“真的,它们围住了一只白色的猫,哇。”
  余照连忙问:“怎么啦?”
  “它们打得好凶,那只白色的猫在中间一直叫,好可怜,满地打滚,我好想帮帮它。”
  “算了吧,你也不会伸爪子,你帮什么忙。”
  “嗯?”感觉余照的语气好像把他归为了猫的同类,战斗力是按会不会挠人计算的。
  “你别被猫挠了,还得打狂犬疫苗。”
  盛寻举着手机笑起来:“刚才路灯后面窜出来一只橘猫来帮白色的这只了。”
  “听说白猫是猫界最底层。”
  盛寻没说话,看到对面的战局已经散了,只剩下一橘一白两只猫,白色的长毛猫毛发凌乱,橘色的小猫毛发蓬松柔软,比白猫还矮些,却霸气地给它舔毛,小脑袋一甩一甩,白猫眯着眼睛一副委委屈屈的样子。
  他噗呲笑出声来:“余照,我觉得活着好幸福。”
  “您这感想来得怪让人摸不到头脑的。”
  他早就能从语气里分辨出余照的阴阳怪气到底是真的生气还是揶揄,此刻他心情松弛,主动找话题。
  “我有个室友,对面床的下铺,他在网恋。”
  阴云逐渐散了,天边折出几道明晰的光线。
  “所以他每周都去网吧好几次,在农场里种玫瑰花,给他的网恋女友看。”
  那边余照一阵畅快的笑声:“电子玫瑰花是吧?”
  “是那个意思。”听到余照笑,他也微笑,眼角眉梢都是柔和的弧度,没注意到自己快乐得前后晃了晃身体。
  吃完了饺子,过年的仪式感似乎就结束了。
  电子厂严禁烟火,他从热闹人群里回到空荡荡的厂区,走廊里只有他一人的脚步声,他却没觉得恐惧和寂寞,难得生出一点自由之感。
  路过某些寝室,还能听到里面的人大声打电话以及豪迈高歌。
  余照说他们会跟大姨家三口人一起齐聚姥姥家,共度新年。
  他干脆爬回自己的被窝里,等待着余照有一搭没一搭的短信,跟她聊天。
  【余照:新年的第一个愿望很重要,等会儿你记得许愿。】
  【盛寻:我已经许完了,写在了光远寺的寺庙里。】
  “你在啊,怎么不开灯?”于洋啪地用手一拍开关,盛寻笑脸来不及收,把于洋看得一愣,“跟哪个妹妹聊天呢?”
  他摇摇头没有说话,只是平躺回被子里,听于洋念叨这种时候就要跟人出去玩,不然就是浪费青春。
  【余照:我爸包饺子的时候包进去五六块糖,我一块也没吃到,气死我了。】
  盛寻轻轻用手机磕下巴,考虑怎么回复的时候,猝不及防被旁边一双手捏了脸,他惊得弹射起身贴住墙,防备看向踩着小胖子床朝他伸手的于洋。
  “你干什么?”
  “哎,我刚才才发现。”于洋感兴趣地双手抱住床边栏杆,朝他笑嘻嘻,“你长得挺嫩啊。”
  盛寻轻轻吸口气,敛了神色瞧他。
  “什么意思?”
  于洋从兜里掏出烟盒,磕出一根烟来,朝他示意。
  “我不抽烟。”
  “我要是有你这长相,我早挣大钱去了。”于洋老神在在给自己点了根烟,眯起眼睛吞云吐雾,“我有个亲戚,跟了个特有钱的姐,一个月能给他好几万,平时又是新手机又是球鞋的,过得不要太滋润。”
  不知道是不是紧贴着墙太冷,他浑身冒出鸡皮疙瘩来。
  “你跟我说这个干什么?”
  “就是觉得你这样的脸打螺丝可惜,你不懂女人,不知道她们特别好拿捏,只要你嘴甜,装出点在意她们,喜欢她们,就对你掏心掏肺的,有十块钱能给你花九块。”
  他下意识想反驳,但看到于洋的表情,一脸的坚信与笃定,又觉得多说无益。
  除夕过后的几天,厂里每天都会下发目标额,这让本就忙不过来的劳累状况雪上加霜,盛寻飞快往嘴里扒饭,马不停蹄回线上,过了一上午,指腹上硌出来的凹陷也未消退。
  察觉到于洋走过来,他连忙头也不抬伸手按指腹,一个是不想跟于洋交谈,觉得他每句话都在雷点上;另一个是,他好几天没洗袜子了,脱下来就搭在栏杆上,第二天睡醒继续穿,只要经过他就能闻到一种近乎于腐烂的脚臭味,盛寻每天晚上睡觉前路过那双袜子,都觉得它要长蘑菇了。
  于洋大概是懒得走动,挑了个离他很远的位置放下屁股。
  他松了口气,握紧自己的电动螺丝刀,下一秒就打了个寒颤。
  利刃抵住他的右下腹,尖锐的刺痛隔着皮肤蔓延进腹腔,似有破口,有人徒手将指甲伸进去搅动,搅得他顿时天旋地转,垂头在桌边粗喘。
  他面色白得像纸,两眼发黑,眼前唯余一小片粉色衬衫,然后世界都安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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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于新年愿望:
  余照(短信版):希望2009年心想事成,平安健康,数学及格,零花钱更上一层楼。
  盛寻(寺庙红纸版):希望余照每天开心,永远不要讨厌我。
第十九章 (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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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意识回笼的瞬间,盛寻没力气睁眼,蜷在病床上紧紧捂住肚子,寒意不断从脊背向上窜,只能努力压抑不断上涌的作呕感。
  “盛寻,你是急性阑尾炎!”经理拍他的床边,将检验报告递到他眼前,“有没有人能来给你手术签字啊?”
  他紧紧咬牙,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没有...我爸妈...都在家。”
  热泪不断外涌,他摸索着经理的手臂,死死握住祈求:“帮帮我....”
  经理陷入抉择,唉声叹气:“你先把手机号给我,我给你爸妈打电话。”
  经理急匆匆的背影与推车进来的护士交错,她拿起药袋再次核对:“盛寻?”
  “对。”几乎是从牙关里挤出来的,差点没咬到舌头。
  抗生素一点点滴进他的血管里,他佝偻的身体也逐渐放松,还是隔壁床陪护的人伸手帮他把被子拉上来,盛寻才注意到还有被子能取暖。
  道完谢,他仰躺着看天花板,昏昏欲睡之际,经理也神色复杂地回来了。
  “你家除了你还有小孩?”
  “没有啊。”
  他疑惑地挠挠头发,分外不解的语气:“你爸妈同意代签,手术安排明天下午,住院一周,到时候我来给你办结算,这段时间照顾好自己。”
  看到盛寻挣扎着起来给他道谢,他伸手把对方瘦弱的肩膀按了下去。
  “别的先不说,安心住院吧。”
  没有手机,他只能看着天花板发呆,直到药瓶快见底,他才捂住肚子挪蹭几下,看着病房外无人经过的走廊不知所措。
  “你是不是要叫护士换药呀?”隔壁热心的陪护人问。
  然后他才第一次知道有呼叫铃。
  晚餐禁食,嘴里只剩下翻涌浓郁的苦涩药味,像是含着药片却没来得及喝水,那种不断涌上来、化不开的苦让他眼角湿润,偷偷扭到另一边才敢放任眼泪流,不敢让人瞧见。
  他从小就身体好,没得过大病,有一年感冒,熬过去了才发现吃的感冒药都过期一个月,全靠抵抗力顶着。
  可现在,他独自躺在陌生城市的医院里,孤独和无助涌上心头,不免生出了悲凉的感觉。
  这感觉直到黄矛来看他才消退,回家过个年,黄矛的脸颊圆润了些。
  “我一回来就听说你住院了。”黄矛往他病床边坐,看盛寻脸色苍白的模样,从兜里拿出个苹果来。
  “我吃不了。”盛寻婉拒,“你吃吧。”
  “还得住几天哪?”
  “估计五六天吧。”他也没把握,医生说要看恢复情况,终于来了个能托付的人,他迫不及待,“黄矛,能不能帮我把手机拿来?”
  “好说。”
  失联三天了,手机里全是来自余照的未接电话和短信,从闲聊到疑惑,逐渐变成了焦急。
  但有一条他没看懂,余照写:到底干嘛去了?真出去鬼混啦?
  【盛寻:我突然得了阑尾炎,这几天住院了,走得太忙没带手机,你说我出去鬼混是什么意思? 】
  很快就不用余照给他解答了,因为他看见一通27秒的已接记录,在他根本不可能接到的时间。
  【盛寻:是不是有人接我电话了?】
  【盛寻:别听他胡说。】
  住院的这几天他心神不宁,总是不断回想起经理临走时欲言又止的表情,直到出院这天,他才知道原因。
  因为钱是经理自己垫付的,他一个假期工,厂里只能报销很小一部分。
  “盛寻你看,工资是按小时计的,一小时16,你住院前的5天都是节假日加班,要翻3倍,每天7个小时,一共是1680块钱。”
  “据我了解你是高中生,3月1号要开学,那么27号就得返程,如果你从明天10号重新上工,你还能干15个工作日,能得2400块钱。”
  “也就是说....”
  盛寻了然:“就算我把工资都给你,也还欠你672。”
  通讯录里,“翠英”在第四位,他将手指按在拨出键上,不由自主出了神,想起件很久远的小事儿,一段不该被记住的小插曲。
  小学的时候,他最大的烦恼就是鞋子太容易坏。
  为此从不参加课间球类运动,当然也没人带他玩,要知道一走路前脚掌鞋底都掉下来的人是没法当守门员的,脚趾露在外面怎么踢球呢。
  他回家求牛翠英再给他买双鞋,牛翠英急着看电视节目,用胳膊把他往旁边推推。
  “知道了,再说吧。”
  他欣喜起来,殊不知大人的世界里再说吧跟拒绝没两样,每天放学进家门,都会眼含期待地四处瞧。
  直到他耐不住性子再次催促,牛翠英在饭桌上摔了筷子。
  “你也不看看咱们家什么条件,我跟你爸一个月挣几个钱?上个月刚给你一双,又坏了,你那脚是长钉子还是怎么的?”
  他局促收回脚,把脸埋在碗里不说话,只觉得委屈,因为他的鞋都是冬冬不穿了给他的。
  牛冬冬,舅舅家的孩子,比他小一岁。
  不只是舅舅一家的小王子,也是他家的,牛翠英重视得很,向来有新衣服新鞋都是先由冬冬穿,穿腻了、不要了然后才轮到他。
  但他没有多大的怨气,因为姥姥对他很好。
  每次来都会关心他,教导他。
  “盛寻,长大了得好好孝敬你爸妈,他们不容易。”她的眼珠浑浊枯黄,满脸沟壑,用干枯的手摸他的头发,“他们年纪都不小了,还能干得动几年?尤其是你妈,肩膀和腰都有毛病,家里的活儿你能干就干,别让你妈累着。”
  他犹记在心。
  只要姥姥来了,他稍微犯点错也是不会挨打的。
  姥姥总是劝牛翠英:“孩子大了不能动手,得讲道理,哪有这么教育孩子的。”
  可惜的是他妈完全听不进去。
  也不知道他比冬冬的脚大一码这件事。
  盛寻把手机捏紧,一只手捂住额头,听电话那边滴滴作响。
  “妈。”
  “你休息了吧?”
  “有事儿快说,少磨叽,这着急打饭呢。”
  “我手术费...不是经理帮垫的吗?现在还差六百块钱。”
  “说这个我就来气。”她似乎是将不锈钢餐盘摔在哪儿了,背景好响的哐啷一声,“你说你是不是废物?送你挣钱去了,钱没挣着,自己花好几千住院了!说你点什么好?废物东西。”
  他没接话,快速眨眨眼将眼泪逼回去,沉默听着。
  “那男的不是说你能拿工资顶吗?怎么又差钱?诓你呢吧?”
  “没有,经理人很好,确实还差点。”
  “我可听人说了,阑尾炎都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才得,你肯定是中午饭吃得不对劲,那就是你们厂里的责任,怎么还能让你自己掏医药费呢?”
  “这时候你又成哑巴了?盛寻,你该闹就闹,几千块钱是小事儿吗?”
  他头疼地搓搓额头没有接这个话题,反而求着:“妈,你就先帮我垫上这六百多,行吗?要不我没法回去上学了。”
  “那不更好吗?省钱,你知不知道现在一年的学费多少钱?够咱们家花好几个月的,一点都不懂事儿。”
  那一瞬间,他被扔在了一场阴冷的滂沱大雨里,双脚深陷泥泞沼泽无法脱身,满心悲凉,想干脆躺进去被淹没算了。
  耳朵里不断循环那句:“废物东西!”
  可再废物,他还是想开学坐在高一五班的教室里,坐在余照的身边。
  所以他吸吸鼻子,怀抱希望拨通了姥姥的电话。
  姥姥跟着舅舅一家生活,平日里也很拮据,舍不得吃舍不得穿,他这嘴像是黏了胶水。
  “听你妈说你因为阑尾炎住院了?现在身体养好没有?”
  “盛寻哪,不是姥姥不帮你,过年家里开销大,冬冬非要买件羽绒服...”
  他心累地垂下头,看膝盖发白的牛仔裤,有一个人肯定会帮他的,但是他绝对无法开口。
  这天晚上,他裹紧被子妄图让冰冷的身体生出暖意,破天荒地与余照谈论一个虚妄的话题。
  【盛寻:你信命吗?】
  【余照: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盛寻:就是好奇,据说人这一辈子,会成为什么样的人、会走什么样的路都是注定好的。】
  【余照:我不这样觉得。】
  【余照:我有个认同的观点,大概是,太相信宿命论会显俗气,即使脚崴一下也要说是宿命的手笔,太不信命又会显浅薄,觉得自己能做成一切事情,跟命运没关系。】[1]
  盛寻被她这卡着70字限制的短信可爱到,抿抿嘴安静等待下一条。
  【余照:命运最终还是掌握在自己的手里,你想要什么就要自己去争取。】
  他眼眶发烫,反复去读余照的短信。
  几分钟前,他觉得自己废物的人生无可挽救。
  手里仅剩两百块回家的车票钱,欠下的六百对他来说是巨额负债,在别人那里也许微不足道的钱会拦住他回家的路,困境无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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