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牛翠英哼哼两声,“他家不还有他大哥的儿子吗?那盛庭竹,老头老太太当眼珠子似的供着,逢年过节一去,有点啥好东西.....”
她憋尖嗓子,复刻语气:“这得给我大孙子留着,我大孙子爱吃这个,我大孙子这大高个...光长得高学习好有什么用?以后能正眼瞧这帮人一眼?”
“你呀。”老太太拉近了她的胳膊挽着,“说起学习,我还真有事儿想跟你说。”
“啥事儿?”
“冬冬呗,冬冬不是比盛寻低一年级吗?今年7月就中考了,成绩说是一中差不多。”
“但你哥那人,你也知道,哪儿瞧得上一中啊,想让冬冬考培英。”
“培英能花钱上?”
“当然不能,这不就想办法用剩下这小半年给冬冬补课吗?我那天一听,小班上课一节就得三十五....我这几天愁啊,舌头都起泡了。”
话说到这,就不必要说得太明白,就连余照这个旁听的都懂了——来拉赞助的。
她本以为牛翠英会拒绝,毕竟那是哥哥家的孩子补课,又不是自家的。
出乎她意料的是,牛翠英立刻答应。
“妈,这点小事儿愁啥啊,冬冬中考之前,我每个月给他掏一千,一千五都行,咱家就这一个独苗,还不得全力供他啊。”
“哎呦。”
老太太长舒一口气,放下了大包袱。
这下轮到余照捡起了包袱背在身上。
“早知道不该整男孩,要个女孩好了。”
“冬冬是咱们家的独苗。”
这两句话不知道怎么回事儿,一直萦绕在她耳畔。
晚自习放学,余照在余飞跃的电动车后座,把自己的脸贴在爸爸的背上发呆。
路上全都是放学回家的孩子,电动车提不了速度。
“圆圆,吃不吃烤肠?爸带你偷偷去买。”
“我不吃。”
“你今天怎么蔫蔫的?”
“我也不知道,我心里好难受。”
声控灯罢工,余照在黑暗楼道里拾阶而上,慢慢理清了自己陷入忧郁的根源。
她们没把盛寻当人看,大姨说起自己家的宠物狗都比她们怜惜。
尤其是那句调笑般的“盛寻别的不咋样,就模样挺俊俏,以后得傍个有钱的。”让她又酸又痛,牛翠英到底是多讨厌盛寻?
她是一个连美好祝福都吝啬的妈妈。
沉默跟在爸爸身后进门换鞋,林美珍正坐在客厅沙发上,等晚间档电视剧开播。
余飞跃洗净手,将苹果削成小块盛放盘子里,端到母女二人面前。
余照现在看到什么都心觉悲戚,看到削成块的苹果想哭,看到苦情电视剧的片头曲响起来也想哭,她呆呆靠在沙发上,眼眶发热。
林美珍拿牙签扎起苹果放嘴里,飞了个疑惑眼神给接孩子的丈夫,换来丈夫一个不知所措的耸肩。
晚十点十分,晚间档电视剧开播,林美珍很快就没心思好奇余照那处于青春期的小忧郁,将心神投在了电视剧里。
【余照:我今天去看了,你妈手好好的,连个创可贴都没有。】
【盛寻:那可能是我妈手已经恢复好了吧,挺好。】
【余照:你舅舅家的孩子叫牛冬冬?他成绩怎么样?】
【盛寻:你怎么知道他?成绩好像跟我差不多。】
跟盛寻差不多,想考上培英,做梦呢?得从初一开始补课吧。
【余照:听说他要考培英,现在开始上补课班,每个月你妈出一千块钱。】
盛寻久久没有回复。
仆人将自己的孩子与少爷调换成功,眨眼间十几年过去,少爷锦衣玉食长大,嚣张跋扈,从不知道尊重二字怎么写,反观仆人养大的儿子倒是脚踏实地的性格。
这天出门祭祖,却遇到了对老爷怀恨在心的山匪,山匪将一行人团团围住,命他们交出老爷。
谁曾想,老爷和夫人因天气不好头疼脑热,并未出门,祭祖仪式由少爷全权代理。
少爷在轿子里吓破了胆,高声尖叫着要护卫拼死相护。
眼见山匪逐渐杀光家丁,仆人当机立断,命令儿子与少爷换了衣物,并将自己的儿子推了出去。
仆人的儿子只能含泪望着放下的轿帘,成全仆人保全主子的衷心,被五花大绑带回了山匪窝。
林美珍叹了口气。
转头一瞧,余照哭得比仆人的儿子本人还惨,抹眼泪的速度根本抵不上眼泪哗哗掉。
“圆圆,你怎么了?”
余照抽噎着捂住眼睛,想起了压榨盛寻工资的牛翠英,自己的儿子不让上学,却能花钱给别人的儿子补课。
更别提两个人的成绩都差不多。
凭什么。
“圆圆?”
整个手掌揩眼泪,余照用红彤彤的眼睛直直盯着屏幕:“这电视剧太感人了。”
她快步走回卧室,将手机掏出来,认真给盛寻发短信。
【余照:你妈之前给别人家当过保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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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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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盛寻说牛翠英十七岁就去纺织厂顶姥爷的班,她也对盛寻“仆人的儿子”身份存疑。
她换了个问法:“盛寻,你对自己最早的记忆可以追溯到什么时候?”
“幼儿园?我记得那天早晨是我爸送我去的,幼儿园的门涂着绿色的油漆,之后就不记得了。”他轻轻笑一下,“你问这个干什么呀?”
“你爸妈很怪。”
“他们就那样。”他还是那套说辞,无非就是贫穷家庭带来的性格影响,“我姥姥今天还给我邮一袋子春天的衣服,对我挺好的。”
她语速像蹦豆子:“你姥姥还说你再长大点就快结婚,能跟你老婆一起孝敬你妈呢!你什么都听!”
这天体育课,大家走到操场上才发现不止一个班,2班也在。
体育老师串课串得撞了车,也无所谓,一个羊是赶,两个羊也是放。
做着热身运动,余照就心觉不好,果然,体育老师随后吹哨:“这节课跑800米啊,5班先来。”
换来哀嚎一片。
余照在队伍里紧紧运动鞋鞋带,苦着脸跟顾江帆说:“800米就是我的一生之敌。”
有二班男生站在操场内圈勾肩搭背、指指点点。
“哪个是顾江帆?”
“发绳上有个草莓的。”
“嗬,确实好看哈。”围观的人干脆自来熟地吆喝,“顾江帆!加油啊!”
顾江帆听到自己的名字条件反射回了头,出声喊人的男生已经被旁边人捂嘴拖下去了,看样子要“内部处罚”,她满脸无语将脸扭回来。
五班体委站在体育老师身边协助记成绩,而二班的体委站进五班的队伍一起跑,下一轮两个人交换。
最开始,余照并未在意自己班队伍里,最前排的二班体委。
直到有人跟他调笑着喊:“盛庭竹!慢点跑,我们班可没有体育生!”
她惊愕地攥住了顾江帆的胳膊:“他叫盛庭竹!”
“怎么啦?”顾江帆用手挡住嘴,小声八卦,“据说他爸妈都去外地工作了,所以他住校,虽然是体育生,学习成绩可好了。”
余照踮踮脚,瞧半晌才看到盛庭竹的正脸。
个子很高,她站在旁边应该会像个彩色行李箱。
相比盛寻流畅的窄瘦脸,他的脸型骨骼感很强,棱角突出且分明,配上小麦色皮肤和内双的眼睛,光看眼神凶神恶煞的。
余照跟朋友耳语:“他看起来好凶。”
“才不是。”顾江帆笑嘻嘻,“别看他眼睛小,他笑起来的时候眼睛会眯成一条缝,小说里温柔硬汉的感觉,挺可爱的。”
这奇怪萌点使余照疑惑歪歪头。
为了保存体力,号令一响,她就开启了划水模式,操场规格400米,也就是说,要跑两圈才行。
特意扎紧的丸子头被路过的高山海狠狠一扇,头皮骤然一痛,余照烦躁地哎呀一声,迷信觉得这是个错误的开端。
隔着操场望过去,盛庭竹已经一马当先、拔得头筹。
体育生嘛,肯定与我等凡人不一样,身体轻盈,跑起来矫健松弛,游刃有余,每一步都尺子量过似的。
200米,她开始缺氧。
她身体素质一直这样,气血不足缺乏运动,肩不能提手不能扛,过年期间帮着林美珍提20斤的大米爬楼梯,胳膊疼了好几天,连身体柔韧度都差。
再抬头去看盛庭竹时,他已经落下自己大半圈。
大家在跑道上奋力奔跑的样子在她眼里如同默片播放,余照的耳朵覆盖一层隔膜,呼哧呼哧的气喘倒不像是自己发出来的,而是有人贴着她一起跑。
嘴里甚至泛起了铁锈味。
缺氧使她低不下头,大口大口喘气,鱼类上岸后的垂死挣扎一般。
肺腑剧痛,眼睛发花,脚步越来越慢,体委在终点喊着:“余照!打起精神来!”
旁边体育老师:“这是跑在最后的同学吧?”
啊...真的好丢脸。
更让她汗颜的是,她刚跑过终点二三十米,艰难开始第二圈时,身后的盛庭竹已经跑完了,围观的同学们一阵欢呼。
你的我的800米好像不一样。
这还是大家都随便站在起点开始跑的,如果严格按照田径的标准来,盛庭竹岂不是更快?
她的身体猛地摇晃一下。
两眼发昏,丸子头散开,她现在一定是头顶开花的疯子。
想到这,她干脆把头发拆开,随便拢一拢,扎起松垮的马尾,步速慢下来,边走边大喘气。
看着倒数第二和自己的距离越来越远,她又皱着苦瓜脸跑起来,一个世纪过去了,随着她跨过起跑线,体育老师也深深叹了口气。
余照晕头转向地找到顾江帆,腿都不是自己的,扑过去在她旁边的橡胶地上一跪。
“我的腿好像要抽筋了....”
顾江帆闻言连忙要来给她捏捏腿,她比余照至少提前40秒到达了终点。
天空蔚蓝如海水,丝丝纯白云朵像是海浪里嬉戏的海豚,调皮喷水花。
余照双手撑在地上仰头望天。
“江帆,你知道盛庭竹是盛寻的堂哥吗?”
“啊?”顾江帆凑近点,小鹿般纯真的眼睛眨了眨,“真的假的,从来没听说过啊。”
“他们俩一点也不像。”余照喃喃道。
水土不服小组缺一个盛寻,依旧是水土不服,三个人坐在一起,看面色严肃抱臂的余照。
“我觉得盛寻不是他们家的孩子。”
王梓哈哈一笑:“你哪儿来的这想法?”
“直觉,盛寻的父母、姥姥、堂哥,我都见过了,没有一个跟他长得像的。”
“光是长相也没法证明他不是亲生的吧?”顾江帆伸手揪橡胶草地。
“我问过盛寻血型,他只能确定自己是B型,他爸妈的不能肯定。”余照看向王梓,“王梓,你能不能帮我问问你爸,发现同学不是自己父母生的要怎么办?”
王梓挠挠脸,但看着余照期待的眼神,他还是硬着头皮给忙碌的民警父亲发短信。
一边编辑短信一边讲:“余照,我觉得你想多了,自从盛寻退学你就有点奇怪,他要真是不是亲生的,他自己还能感觉不出来吗?”
“是呀。”顾江帆赞同,“爸妈对自己好不好,他心里应该清楚。”
“可是盛寻...”
不能按常理来思量盛寻,他得到一点关爱就会朝人摇尾巴,得不到的时候也不会见疑,只会蒙眼捂耳做隐形人。
王梓调子里满是无语:“我爸问,又哪个同学跟家长闹矛盾了?”
他们认为她的观点是虚妄又荒诞的异想天开,是天方夜谭。
顾江帆开口:“如果盛寻是亲生的呢?”
余照面色坦然:“那谁会有什么损失吗?我只是想验证一下猜测,无非就是两个结果,是或者不是,如果是...那我没什么好说的。”
含着细小沙砾的风席卷光秃秃的树枝。
余照凝神瞧了半晌,属于北方真正的春天快要来临。
而她在春天到来前下定决心,要将盛寻捂住耳朵、挡住眼睛的手拉下来,哪怕他不情愿。
“余照!窗外有答案哪?”
班级里立刻响起窸窸窣窣的笑声,余照脸颊涨红将脸扭回来,心虚地瞧了一眼盯着大家写卷子的数学老师。
数学老师个子不高,带着黑框眼镜,最喜欢将手里的粉笔作为投掷武器,幸亏余照离得远,不然也要被爆头。
题干:已知盛寻父母不疼、姥姥不亲、舅舅不爱;同样是男孩的情况下,堂哥和表弟在各自的家里地位超然,而他丝毫不受重视;最重要的一点是,他跟家里人没有一个长得像的。
最明显的是肤色。
然后是眼睛,他爸内双,乍一眼看就是单眼皮,他妈双眼皮是后拉的欧式大双,盛寻则是精致的平行开扇,怎么看盛立业和牛翠英的基因也组不成这样一双柔和漂亮的眼睛。
那么解题思路的第一步是:盛寻本人要回来。
查血型也好,做亲子鉴定也罢,都需要他来亲手完成。
【余照:我今天一直在想一件事。】
【余照:你和我之间的,你觉得咱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那边隔了好几分钟才发过来答案。
【盛寻:很重要的朋友。】
余照哼一声,抿着嘴眼睛里满是狡黠。
【余照:我找陈欣雨给咱们的未来算了一次塔罗,你猜她怎么说?】
【盛寻:你们俩和好了?】
【余照:本来也没多大矛盾,她以为秘密是我说出去的,实际上是她爸妈偷看她日记了,所以她真心来找我道歉,我当然是宽宏大量原谅她。】
【盛寻:你就这样,嘴硬心软,所以她是怎么说的?..说咱们会做一辈子的好朋友?】
【余照:谁要跟你做一辈子的好朋友啊,别搞笑了。】
【余照:她说了,咱们俩没有未来可言,照现在这情况发展下去,咱们很快就会断联系,然后再也不见了。】
【盛寻:不会,怎么会呢。】
【余照:我反倒觉得挺准的,因为我在清河,你在江淮,离得这么远,生活的圈子都不一样,确实没什么话题,你除了打扫寝室还有室友的事儿,也没什么好跟我分享的了。】
【盛寻:是我的错,我多想点有意思的事儿跟你讲。】
【余照:你听没听过一句话,叫做朋友关系也是需要经营的。】
【盛寻:怎么经营?】
【余照:你得随叫随到,在我有需要的时候及时出现在我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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