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芳菲今日穿了一袭杏色对襟衫裙,脸若银盘,柳眉吊梢眼,五官看起来有些凶,不是很漂亮,只勉强算得上清秀。
相对而言,燕惜蝶就好看了许多,容貌清丽可人,细眉细眼,她认为自己的侧脸最好看,故而平日里总是微斜着看人,无端端就透着几分刻薄和傲慢,很容易惹起别人的反感。
两人吵了有一阵子了,燕摇春兴致勃勃地在旁边吃瓜,过了一会儿,才大致听明白了她们在吵什么,似乎是府里请了一位画师来绘像,两个都想着争先画。
燕芳菲肖似其母,脾气凶蛮,言辞粗鲁,骂道:“我娘才是正室大夫人,我是嫡出的小姐,你一个小妾生养的狗屎东西,给我提鞋都不配,也敢和我争?赶明儿叫我娘把你们通通发卖了。”
燕惜蝶也不是省油的灯,冷笑着啐了一口:“乡下来的泥腿子,官话都说不明白,还知道什么嫡出庶出呢,我是小妾生的,你又是什么东西?真要说起出身,你比得上西苑里的那一个?人家才是正室大夫人生的,你一个杀猪匠也敢自称嫡出,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吃瓜吃到自己身上的燕摇春:……
乡下出身本就是燕芳菲的痛脚,如今被燕惜蝶抓住机会狠踩,险些气歪了鼻子,正想破口大骂,一抬眼就看见了燕摇春,当即命令道:“你过来!”
眼看战火烧到了自己身上,燕摇春这会儿想走也不成了,只好慢吞吞地挪过去,燕芳菲揪着她的衣袖,满面怒意道:“你来说说,我是不是嫡女?”
燕摇春开始说废话:“如果大姐姐是嫡出的话,那就肯定是嫡女嘛。”
燕芳菲转怒为喜,洋洋得意地看着燕惜蝶:“听见了没?”
燕惜蝶脸色难看,骂了一声:“没用的软骨头。”
明眼人都知道这是骂燕摇春的,谁知燕摇春却跟没听出来似的,面露惊讶之意,指责燕惜蝶道:“你怎么能这么骂大姐姐呢?太没有教养了。”
燕芳菲一下就抓住了没教养这三个字,立即出击:“果然是庶出贱婢,平时再怎么装知书达礼也没用,底子就是下贱粗俗。”
燕惜蝶气死了,翻了一个白眼骂她蠢货,两人当即又对掐起来,燕摇春站在旁边看热闹,时不时扇个风点个火,忙得不亦乐乎。
直到旁边传来一个无奈的声音:“那个……两位小姐,你们这画像,今日到底还画不画了?老朽还要赶去别家呢。”
那画师是个半百老人,受邀前来为燕府的两位姑娘作画,画好的像到时候会送入宫中,以作选秀之用。
画肯定是要画的,最后还是燕摇春出了一个主意,燕芳菲和燕惜蝶才终于消停了。
那就是两个人同时画。
初夏的日头开始有些晒人,尤其是到了晌午,更是炎热,燕摇春坐在廊下乘凉,手里捧着一牙新鲜西瓜,翠绿的皮儿红红的瓤,一口咬下去鲜甜多汁,她一边吃,一边指挥:“二姐姐,你往左再靠一点儿,哎,对对,这样更显瘦,更漂亮。”
“四姐姐,你要再挺一挺背,不能驼着,这样看起来更有仪态,端庄大方。”
外头的太阳白花花的,晒得人几乎睁不开眼睛,花池里开着几丛芙蕖,粉嫩喜人,燕惜蝶探着身子低头嗅花,做出沉醉之状,而另一边,燕芳菲则是半躺在贵妃榻上,一手举着玉壶,拗出一个饮酒的高难度动作。
两人面上还要保持着微微的笑意,整个人都快抽筋了,不多一会儿就开始汗流浃背,几个丫鬟都快把扇子摇出残影了,也没有凉快多少。
燕芳菲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这太累了,我就不能换个姿势么?”
燕摇春啃了一口清甜的西瓜,腮帮子鼓鼓,大摇其头:“二姐姐,你听说过贵妃醉酒吗?当初杨贵妃就是以这样的姿势,让皇帝对她神魂颠倒,什么后宫佳丽三千人,三千宠爱在一身,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
燕芳菲本就没读过什么书,听了这话,眼睛不禁一亮,已经开始憧憬起日后的盛宠了,如果她的画像能迷住当今天子的话,那当上皇后岂不是指日可待?
旁边传来一声冷哼,燕惜蝶霍然站起身来,面露不悦,燕摇春立刻把水端平:“四姐姐这姿势也好看,我听说古有闭月羞花的典故,以四姐姐的姿色,不比什么貂蝉西施差,王昭君也要自愧不如。”
燕惜蝶可没有燕芳菲那么好糊弄,燕摇春从旁边的托盘里拣起一块西瓜,递给老画师,笑眯眯地道:“老先生,您说对吧?”
老画师吃着西瓜,乐呵乐呵地点头:“是,是,老朽画了一辈子的画,就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儿,配上那朵芙蕖花,哎哟,真个绝了。”
燕惜蝶果然缓了表情,喝了一盏茶,复又坐了回去,继续拗那累死人的造型。
等两幅图画完,她们已经被太阳晒得险些中暑,更惨的是,皮肤都晒黑了一个度。
燕摇春啃完最后一块西瓜,打了一个饱嗝,她惬意地眯起眼,看了看天色,唔……是时候回去午睡了,夏日炎炎正好眠啊。
……
过了两日,文信侯带着一卷画轴,亲自去了一趟礼部,礼部尚书与他颇有交情,讶异道:“未曾听说过贵府有适龄女子啊。”
文信侯笑了笑,道:“是本侯的外甥女儿。”
礼部尚书恍然,并没有多加追问,只是笑道:“既是侯爷家的小姐,定然能入皇上的眼,一举中选。”
文信侯心中暗道,可千万别中选,否则真不知该如何向老母亲交代,他面上却是笑着,与对方寒暄几句,便告辞离开了。
礼部尚书把卷轴交给书吏,所有参加选秀的女子都要经过礼部和户部,核实背景家世,待确认无误之后,再送至慈宁宫,等太后筛选一遍,最后送到天子面前。
两个小内侍展开画轴,上面绘着一位妙龄少女,手持罗扇,容貌清秀温婉,笑容娇羞,身着朱衣的大太监躬着身子,恭敬念道:“宋知琴,年十七,户部员外郎宋浏之女,善诗书作画……”
念完一遍,没听到回应,大太监偷眼往上看去,身着常服的年轻天子坐在御案后,正在看折子,一手拿着朱笔,修眉微微皱起,仿佛正在思索着什么。
大太监见状,便轻轻抬手,两个小内侍立即会意,把画轴卷起来,放在一边。
“苏红玉,年十六,光禄寺少卿苏闵之女,善琴棋。”
“燕摇春,年十六,工部营缮清吏司主事燕守仁之女……”
景光帝楚彧倏地抬起头,一双瑞凤眼锐利地扫过四周,冷冽如刀锋,大太监吓了一跳,立即噤声,惶惶道:“皇上?”
楚彧道:“你们方才听到一个奇怪的声音了吗?”
几个宫人面面相觑,纷纷摇首:“奴才什么也没听见。”
正在楚彧以为是自己听错的时候,那个古怪的声音再次响起,非男非女,像是在掐着嗓子说话:“系统编号八幺八将竭诚为您服务!我们的宗旨是贴心无痛,快速安全地帮助宿主走上人生巅峰。”
楚彧:……什么东西?
第6章
楚彧确信那个声音是在自己的脑子里响起来的,因为除了他以外,没有任何人能听见,这未免太诡异了,是神仙?还是鬼怪?
年轻的天子不动声色,拿起一本折子翻看,就像完全没听见似的,很快,那个声音继续道:“半个月后,宿主您即将入宫参加选秀,为了增加竞争优势,八幺八为您挑选了以下培训课程:弹琴,练舞,读书,请问您今天学习哪一项呢?”
参加选秀?
楚彧的目光微凝,心中的疑惑愈甚,这个叫八幺八的东西,好像是认错人,误以为他是某个秀女了。
因为楚彧一直没有回答,于是那个声音又重复了一遍:“弹琴,练舞,读书,请宿主至少选择一项。”
楚彧:“不——”
“该任务为新手任务,在完成之后,系统将会为您发放以下奖励:玻璃制作法。”
楚彧蓦地顿住,若有所思,抬起手轻轻一摆,示意宫人退下,这才试探问道:“玻璃是何物?”
然而那个声音并没有回答,对方似乎无意与他沟通,而是执着地又重复一遍,楚彧只好道:“选择读书。”
“好的,宿主选择了读书,为时四个时辰,请立即开始吧。”
楚彧看着满案的奏折,心想:批折子算不算读书?
最后,他还是拿了一本《通典》,放在奏折旁,一边批折子,一边看书,一心二用,效率倒也很不错。
待折子批完已是下午,楚彧又叫了几个大臣入内议事,依然是手不离书,耳听八方,如此直到夜深时分,楚彧心中略一估算,应该有四个时辰了。
然而下一刻,那个自称八幺八的声音忽然响起:“宿主今天偷懒了,任务失败,奖励不予发放,请明天再接再厉,早日走上人生巅峰。”
楚彧沉默片刻,问:“你的宿主叫什么名字?”
……
次日清早,卯时二刻,天还未亮,疏星闪烁着,风里带着夏日早晨特有的清爽,吹过数丈高的宫墙,鼓楼上的宫灯轻轻摇晃着,投下明灭不定的剪影。
慈宁宫此时已亮起了灯火,宫人们忙碌起来,景光帝前来给太后请安,母子二人相对而坐,寒暄闲谈,宫女捧上新沏的茶,然后悄无声息地退下。
太后如今已过天命之年,保养得宜,瞧着只有四十多的模样,唯有眼角带着些细纹,露出几分老态来,她拈着青瓷茶盏,问道:“昨日派人送去的秀女画像,皇上可有看中的?”
楚彧答道:“母后的眼光一向极佳,都由您决定就好。”
太后笑了一笑,道:“毕竟是给你纳妃,还是要你喜欢才行。”
她说着,将茶盏慢慢放下,道:“知道你不喜这些琐事,但是你登基也这么些年了,后宫里只有那几个人,还都是些不中用的,上一回右相几位大臣求到哀家面前来,一把年纪了,哭得老泪纵横,说皇上膝下无子,皇嗣艰难,哀家心中实在惭愧,这才提议选秀,充纳后宫。”
楚彧听了,道:“让母后操心了,是儿臣不孝。”
太后轻叹一口气:“哀家也不愿意讨你的嫌,可皇后如今身体抱恙,这偌大的后宫,哀家不管,谁还能管呢?”
“是,儿臣明白母后的心意,”楚彧略一沉吟,道:“儿臣喜欢精通诗书之人,有书香气,性格也温婉些。”
太后面上露出几分笑意,道:“这次参加选秀的,都是官宦人家的小姐,多多少少也是读过书的。”
“读过书,和精通诗书还是有差距的,”楚彧淡淡道:“儿臣想着,既然离复选还有一段时间,不如就让那些秀女再多读一读书,陶冶性情,也是大有益处。”
太后欣然道:“皇上有心了,自当如此。”
楚彧又坐了坐,便去上朝了,外头立即有宫人进来,轻手轻脚地收拾茶盏等物,太后一伸手,立即有贴身的宫女掺起她,入了内间,宫女笑道:“皇上从小就喜欢看书,就连选妃,也要选知书达礼的。”
太后却不以为意:“他到底还是年轻,这后宫里的女子,多读了几本书,便自诩聪明,无风也要搅起三尺浪来,折腾得很。”
……
很快,宫里便下了圣旨,大意是当今天子青睐有学识的女子,命所有参选的秀女都必须读书,每日至少要读够四个时辰。
这道旨意传到燕府里的时候,把王氏和燕芳菲给急坏了,燕芳菲自幼在乡下长大,压根没上过学堂,大字不识一个,会读什么书?
而燕惜蝶就不一样了,她娘刘氏虽然只是一个小妾,但家道中落前,也算得上言情书网,吟诗作赋、识文断字不成问题,否则当初也没法勾搭燕守仁了。
燕惜蝶胜了燕芳菲一筹,心里可算是痛快极了,走路都是抬着下巴的,时不时还要冷嘲热讽一通,燕芳菲如何忍得下这口气?两人掐得天翻地覆,甚至还动了手。
燕摇春听说这事的时候,光是想想都能知道现场有多激烈,可惜她没赶上,不由遗憾,看来做个吃瓜乐子人也是需要运气的。
然而没等她感慨完,主院就来了人,说老爷和夫人叫她过去一趟,燕摇春直觉没什么好事情。
到了花厅,一进门就听见里面吵吵嚷嚷的,王氏正在高声骂人,她声音又尖又利,骂得也十分难听:“猪头狗脸的小畜生,还敢动手打我儿?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模样,人皮包着狗骨头——”
旁边的燕守仁坐不住了,低声斥道:“你够了。”
“够什么够?!”王氏愈发来火,道:“三个鼻窟窿眼儿,多出你这口气,你就知道护着那对小贱人,你看看芳菲,看看,这脸叫那小婊|子挠成什么样了?她还怎么进宫选秀?”
燕芳菲哭哭啼啼,一张脸被挠了好几道血口子,跟猫抓了似的,颇为凄惨,可见燕惜蝶下手的时候压根没留情面。
燕守仁沉默了一下,声音也弱了几分,道:“惜蝶不是也挨了两巴掌……”
“我呸!才两巴掌?”王氏唾了一口,发狠道:“头顶生疮脚底流脓的糟烂玩意儿,我今天非得揭她一层皮不可!”
不等众人反应过来,她当即撸起袖子冲到燕惜蝶面前,揪着她的头发,哐哐就是几巴掌,燕惜蝶痛得尖叫起来,王氏是屠户出身,那力气岂是一个娇弱小姑娘能比的?
小妾刘氏连忙上前去拦,王氏毫不客气,又是哐哐两巴掌甩她脸上,刘氏也痛叫起来,扑到燕守仁怀里,涕泪连连地哀求,满屋子闹哄哄乱作一团,燕摇春在一边看乐子看得很是起劲。
燕守仁瞥见她来了,立即提高声音喝道:“行了!别闹了!丢不丢人?”
王氏出了一口恶气,终于消停了,还不忘在燕惜蝶脸上狠掐一记,这才转身坐了回去,一气儿灌了一盏茶,勉强平复了情绪。
抬眼看见燕摇春,她才想起正事,道:“叫你过来,是有个事情告诉你,张家刚刚派人来过了,说下个月二十八就是黄道吉日,还有一个多月,你准备准备,到时候嫁过去,至于嫁妆,我会给你备好,你就不用操心了,该有的都少不了,安安心心等着嫁人就行。”
态度是难得一见的和颜悦色,与方才的撒泼凶蛮判若两人,她见燕摇春没吱声,声音略大了些:“我说的话,你听见没有?”
燕摇春慢吞吞地道:“听见了。”
顺从的姿态给了王氏一种错觉,误以为燕摇春接受了这桩婚事,十分满意地道:“你还算听话,比那小贱人好。”
燕守仁也在打量燕摇春,因为江氏的缘故,他向来不喜欢这个女儿,好在她和她的母亲一样,安静乖顺,知书识礼,让他觉得很省心,再一对比泼辣粗鲁的王氏,燕守仁又有些怀念起那个温柔的女人来,他觉得自己是喜爱江氏的,不然也不会答应与她成婚,只可惜……
燕摇春回了自己的院子,问钱嬷嬷:“之前舅母给了我一个荷包,您看见在哪了吗?”
钱嬷嬷道:“给您收在柜子里了。”
她把荷包找了出来,燕摇春打开一看,里头有两个圆滚滚的小银元宝,问过钱嬷嬷,大概只有五六两的样子,再加上从前的一些积蓄,也才三十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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