盼桃刚要回答,旁边的知秋立即拉了她一把,抢先道:“奴婢们岂敢作您的主。”
燕摇春却笑了笑,语气认真道:“倘若我真的留下来,那必然是因为我自己想,而不是因为他想。”
这话乍一听有些绕口,盼桃还在寻思,知秋却已经反应过来了,道:“是,一切都随您的心意来,只要您高高兴兴的就好。”
当初燕摇春入宫那会儿,只带了一些衣物,一个箱子就装满了,谁料准备离开之时,整理出来的东西竟然装了四五车,其中有很多是楚彧送她的,各种各样的精巧小玩意,玻璃制品,还有……
那一块刻着字、可以出入宫闱的金令。
燕摇春拿着它端详了许久,摸了又摸,最后小心地收了起来。
既送给了她,那就是她的了。
……
离宫前夕,这一夜似乎格外漫长,燕摇春莫名有些失眠了,这对她而言可算是一件稀罕事。
她靠在软枕上,望着水色的床帐,上面绣着精致的缠枝莲纹,又想到了楚彧,心情有些复杂,燕摇春不知道楚彧能不能理解她的想法,连她自己都觉得有些矫情了。
不是已经喜欢了吗?坚持这些又有什么意义?
留下又能怎么样呢?楚彧那么好,应当不会辜负她……
想起楚彧当时失落的眼神,一种莫大的愧疚感吞噬了燕摇春,心像是被什么牵扯着似的,隐隐作痛。
但是另一方面,她依旧不能心安,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之后,什么都不是她的,连这具身体也不是,她孑然一身,拥有的只有这颗心。
燕摇春可以喜欢楚彧,但是她不能把心毫无保留地交付出去,她小心翼翼,唯恐失去自己。
正在燕摇春胡思乱想的时候,殿门忽然被轻轻叩响,她心中一跳,一般来说,她睡下以后,知秋和盼桃是不会无故来打搅的,除非是有人来了……
而这个时候谁会来?
燕摇春也说不清为什么,有些紧张地支起身,道:“秋儿?”
知秋的声音隔着门传来:“主子,皇后娘娘来了。”
那一瞬间,燕摇春的心情骤然低落下来,但是很快她便收拾好了情绪,披衣起身出去,谁料只一个照面,便被皇后看出来了,道:“不想看见本宫?”
燕摇春摇首,笑道:“只是有些意外罢了,皇后娘娘怎么这时候来了,可是有事?”
皇后坐在软榻上,手里端着茶,道:“本宫听说,你明日也要离宫?”
燕摇春没想到她会提起这个,遂笑了笑:“是,离家太久,祖母年纪大了,该回去看看了。”
皇后望着她,神色似在思索,道:“离开也好,这宫里终归不是什么好地方,既冷清又无趣,只有皇上那种人才呆得惯。”
听她这么说,燕摇春心中微微一沉,泛起丝丝缕缕的涩意,她勉强打起精神,道:“我以为皇后娘娘是喜欢安静?”
“安静和死气沉沉是两码事,”皇后顿了顿,继续道:“从我入宫之日起,就没想过能有离开的那一天,说起来,这还要多谢你。”
燕摇春面露讶色:“我?”
“这是自然,”皇后微微笑了一下,她生得漂亮,这个笑容也是极美,往日里的那一股子颓丧之气一扫而空,倒显得十分艳丽,她道:“若不是你,我或许还要在这后宫待上许多许多年,直到太后得到她应有的惩罚。”
见燕摇春眼神迷惑,皇后道:“你以为我为什么会成为皇后?”
燕摇春迟疑道:“不是先帝指定的么?”
“与其说是先帝,不如说是懿安太后指定的,”皇后面上的笑意淡了,道:“你知道瑾妃吗?和太后斗得死去活来的那一位。”
这个燕摇春倒是知道,皇后继续道:“瑾妃是我的姑母,若是没有我,皇后之位应该是淑妃的。”
燕摇春轻轻啊了一声,皇后语气讥嘲道:“想必你也猜到了,我只是懿安太后安排的一枚钉子罢了,为的就是钉在太后眼里,让她时时刻刻难受,她一难受,懿安太后便舒坦了。”
皇后冷道:“这么多年来,这就是我活着的意义,也是惠昭仪活着的意义。”
燕摇春有些难以置信:“她这么做……就只是为了报复太后?”
皇后不置可否,望着她道:“所以我要多谢你,让我得以自由。”
燕摇春却摇首,道:“你该谢谢阿彧。”
皇后摆了摆手,起身道:“那就请你代为转达好了。”
燕摇春脱口道:“可是我明天就——”
不等她说完,知秋自外间进来,神色匆匆,朝她使眼色,燕摇春的目光往她身后一扫,果然,门外进来了一道熟悉的挺拔身影。
“你怎么在这里?”楚彧一看见皇后,剑眉皱起,道:“这么晚了,你打扰娇娇休息了。”
皇后讥诮道:“若不是臣妾,想来娇娇已经睡下了,还能清醒着等到皇上来?”
她故意加重了娇娇二字,楚彧的凤眸微冷:“你叫她什么?”
语气中的占有欲十足,皇后按捺住翻白眼的冲动,对燕摇春道:“方才那句话,就不必转达了。”
她说完就走了,楚彧看向燕摇春,问道:“转达什么?”
燕摇春:“没……什么。”
她清了清嗓子,道:“这么晚,你怎么来了?”
楚彧只是望着她,坦言道:“睡不着,想看看你。”
燕摇春心中微跳:“喔……”
楚彧又问:“行李已经收拾好了?”
“嗯。”
空气陷入了安静之中,燕摇春不由自主地揪着袖摆,手指轻轻绕着圈,她始终能感觉到楚彧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一错不错。
过了片刻后,楚彧道:“今晚月亮很好,要去看看吗?”
燕摇春甚至没有多想,下意识答应道:“好。”
所以当她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已经在拾翠居水榭了,还是那座假山,在淡淡的月夜清辉下,宛如空中楼阁一般,美不胜收。
一路上,楚彧紧紧抓着她的手,另一手提着灯,照亮了脚下的方寸之地,他们穿行在假山之间,犹如进入了另一方世界。
偶尔跨过石头时,燕摇春低头,看见脚下水波粼粼,折射出灯笼暖黄的光芒,倒映着一双紧握在一起的手。
短短的一分神,楚彧便发现了,回过头来:“怎么了?”
燕摇春示意他看,笑道:“阿彧,你看,我们好像在水里。”
楚彧低头,认真地看了看,忽而松开手,五指微微张开,燕摇春下意识跟着他的动作,张开了手指,于是,他们的十指很自然地交叉,掌心亲密地贴在了一处。
明明只是简单的牵手,可是那一刻,燕摇春感觉自己的心被那只手握住了,紧紧攥着,不受控制地狂跳。
楚彧说:“娇娇,我牵着你,别害怕。”
燕摇春抬起头,望着他,如水的双眸晶亮,泛着微红,她道:“那你可千万不能松手。”
楚彧当真没有松手,他带着燕摇春上了小亭,月色甚美,银白色的月光洒落下来,犹如一层薄薄的青霜,燕摇春裹着厚大氅,盘坐在楚彧身边,极目眺望,凤阁龙楼,宫宇如云,天地苍茫一片,令人的心也不由自主地沉静下来。
忽然,燕摇春听见楚彧问道:“娇娇出宫之后,想去哪里?江南?”
他主动提起了这个话题,令燕摇春倍感意外,她一时间没有回答,楚彧转过头望过来,对上那双凤眸,燕摇春才道:“不知道,你去过江南吗?”
“没有,”楚彧坦言道:“我哪里都没有去过。”
燕摇春微微垂眸,避开他的视线,随口道:“想过去看吗?”
楚彧沉默片刻:“想过。”
燕摇春提议道:“那等你退位了,可以去看看。”
楚彧专注地望着她:“嗯。”
清冷的月光映在少女的脸上,皮肤白皙如玉,近乎透明,长长的睫羽投落下轻浅的影子,仿佛两只憩息的小蝴蝶,微微抿起的唇像花瓣一般。
楚彧忍不住低下头,在她眉心落下一吻,如蜻蜓点水,一触即收,燕摇春却抬起头,迎了上来。
这个吻并不热烈,却十分的缠绵而温柔,像这清冷的月光,也像楚彧的爱意,恰到好处,令人沉溺。
……
次日一早,天晴,燕摇春带着知秋和盼桃去了丹凤门,她原是从这里来的,如今又要从这里回去。
正在这时,一个小内侍匆匆赶了过来,恭敬向燕摇春拱手行礼:“燕姑娘,奴才奉皇上之命,送方大夫来,与您同行。”
他身边跟着的果然是那个方神医,见燕摇春看他,对方露出一个客气的笑,解释道:“燕姑娘,皇上下了旨意,让草民为您调理身体。”
燕摇春便道:“那就麻烦您了。”
知秋过来禀道:“姑娘,马车套好了,咱们该出发了。”
燕摇春忽然想起一事,对方大夫道:“请您与我同乘一车吧,我正好有事想问您。”
方大夫急忙道:“姑娘客气了。”
燕摇春示意:“方大夫请。”
上了马车,不多时,只听得外边一声吆喝,马车便行驶起来了,出了丹凤门,方大夫道:“不知姑娘想问什么事情?”
“是……”燕摇春踌躇道:“是有关于病的。”
方大夫松了一口气,笑道:“老朽行医数十年,略有心得,姑娘但问无妨。”
燕摇春压低声音,试探道:“大夫可治过……男科?”
方大夫神色疑惑:“敢问何为男科?”
“就是……”燕摇春一咬牙:“不举之症。”
方大夫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老朽略懂一些。”
他说着,又踌躇道:“不知其症状如何?姑娘可以稍微详细说一说。”
燕摇春支吾道:“具体症状我不知道,就是……你昨日也把过他的脉。”
方大夫这才醒过神来,道:“您说的是……皇上?”
燕摇春:“对。”
她又道:“我昨天就觉得奇怪,其实明王请你入宫来,应该是给阿彧……皇上看病的吧?”
方大夫嗐了一声,一拍大腿:“老朽也觉得百思不得其解啊,明王殿下不远千里把老朽请过来,说皇上无嗣,恐身体有疾,让老朽给他瞧瞧,可是老朽昨日一把脉,皇上没什么问题啊,哪有隐疾?这不是闹着玩么?”
他还在皱眉抱怨:“宫里的太医也不知怎么把脉的,这种事情也能诊错?老朽听说皇上已经在挑选储君了,这往后——”
“等等等等,”燕摇春急忙打住他的话头,目瞪口呆道:“他没有隐疾?”
方大夫:“没有哇,皇上的身体甚至比寻常人更强壮,何来隐疾?实属无稽之谈。”
燕摇春震在当场,久久没回神,她都已经接受这个事实了,没想到现在大夫告诉她,楚彧的身体没问题?
那他为什么说自己有问题?
燕摇春有点理不明白,正在这时,方大夫忽然来了一句:“说起来,燕姑娘的身体倒是有些难办,原本老朽昨日就想说了,但是一想到您在宫中,那些话当着皇上的面说出来,恐对姑娘不利。”
燕摇春:“我有什么问题?”
方大夫便实话实说道:“姑娘先天不足,体寒,底子又虚弱,日后难以有孕,不过您放心,老朽想办法,给您好好调理,或许是有希望的。”
霎时间,燕摇春陡然福至心灵,她忽然开口:“停车,停车!”
马车徐徐停了,燕摇春掀起帘子跳了下去,知秋惊呼道:“姑娘小心,可是有什么事?”
燕摇春朝她摆了摆手,道:“你们先回去,我还有事要去办。”
知秋疑惑不解,但还是道:“那奴婢等您。”
燕摇春却道:“不必等我了,你和桃儿回去,告诉祖母一声,我得空了再回去看她!”
盼桃啊了一声,吃惊:“您不跟奴婢们一起吗?”
燕摇春一边走,一边挥手,盼桃还想问什么,却被知秋拉了一把,她道:“你拦着我做什么?”
知秋笑吟吟道:“随姑娘高兴,你问那么多做什么?”
燕摇春到了丹凤门前,守卫刚要来拦,她便拿出了袖中那块金令,几个守卫连忙俯身行礼,二话不说,开了宫门放行。
燕摇春顺利通过了丹凤门,不自觉加快了步子,刚转过小门,远远就望见一道挺拔的熟悉身影立在前方。
是楚彧。
他应当是刚刚下了朝,还穿着冕服,静静地站在那里,像是在目送燕摇春的离开,又仿佛在等待她归来。
这或许是燕摇春这辈子走过最漫长的一条路,她情不自禁地加快步子,最后竟小跑起来。
当她气喘吁吁地站在楚彧面前时,还没来得及说话,楚彧便一把将她抱住了,力道很大,大到燕摇春的双臂都隐隐作痛了。
下一刻,她只觉得身子一轻,竟被举了起来,燕摇春吓了一跳,下意识抱住楚彧的脖子,但是她整个人的心情都轻盈起来,就像这碧蓝如洗的天空。
“你知道我会回来?”
楚彧凤眸微深,定定地望着她:“我不知道,但是我会等的。”
燕摇春故意道:“万一我不回来呢?”
楚彧却道:“你会的。”
“哎,谁让我喜欢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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