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简短回复完,就暗灭了手机,不再理任何人。
十点,随便吃完早饭,他坐在客厅沙发上,拿起一本已经有些破旧的英文时装杂志,翻到其中一页,久久地看着杂志上面的男人和女人。
长发女人笑容温婉,穿着漂亮晚礼服,坐在凳子上,旁边的男人的一只手搭在她的肩膀,两人举止亲密,微笑地看着他。
少年的指腹轻轻摩挲着那两张与他几分相似的面容。
良久,他唇角勾起一个讽刺的笑。
——如果他们还活着,他应该,不会像现在这么痛苦。
脑袋突然嗡了一声,很多痛苦的回忆迅速涌入脑海,夹杂着无数沉重符号的英文字体,江北祁眉头一皱,杂志险些脱手掉在地上。
纷乱的,不愿意回想的记忆片段,汹涌且争先恐后地窜入他的脑海。
——担架上毫无生气的尸体。
——白人警官无奈的叹息。
嘴巴一张一合,判定生死:
"Died.They were dead."
Died of gunfire.
"I'm sorry,child."
昨天没有按时吃药的代价来的湍急又迅猛,像是年幼时被迫坠入的那条激湍的河流,想拼命向上爬,想要被谁拯救。
悲伤又绝望。
江北祁合上古旧的杂志,向后仰躺在沙发上,随后闭上眼。
在激烈又短暂的眩晕过后,心脏传来隐约的刺痛感,冷汗渐渐从身上冒出,他急促地呼吸着,指节几乎绷到发白,过了好一会,最终归于平静。
手指挣扎着拨通一个许久不曾扣响的电话,一阵长久的嘟嘟声之后,那头传来一个女人隐约的声音。
“……小祁?”
“姑姑。”江北祁的声音有些沙哑,他抿了抿干涩的唇,很慢很慢地,吐出一句话,“……您不能,来看看我?”
“……我很不好。”
那头的女人说了什么。
挂了电话,他干呕了一下,唇瓣苍白。
少年起身去接了杯冷水匆匆灌下去,水渍顺着下巴一路流到脖颈,弄湿了衣料。
而他浑然不觉。
江北祁咳了一声,浑身发热,巨大的晕眩感几乎让他跌倒。
他讽刺地笑了一声。
“……真是好啊。”
——这些没有尽头,乏味又单调的白天。
于他而言,都如同无尽漫长的黑夜。
少年痛苦地闭上眼。
手机提示音忽然响起,他缓慢睁开眼,看向手机屏幕。
“弥虞”两个字映入了江北祁的眼帘。
指节不小心点开她的朋友圈背景图片,黑色的背景上是一行显眼的蓝色花边英文。
"Life is a maze."
他轻轻默念着。
——
“姑奶奶,您知道江北祁的事情吗?就是那天和我一起过来的少年,特别俊的那个人。”
午后,西水街,弥虞舀着木碗里醇香的面茶,坐在一棵茂密的大树下,和旁边白发苍苍的老人说着话。
“他性子超级怪,有时候很好,有时候却让人搞不懂。”
而且,太不好泡了。
——弥虞在心中默默吐槽。
老人坐在摇椅上,慢悠悠地喝着手中的热茶。
闻言,她静静思索了一会,“江北祁啊……”
她没了牙的嘴巴张开又闭上,缓了缓,最后也只是慢悠悠说了一句:
“——那是个可怜的孩子。”
……
身后走来的护工听到了后半句,“那孩子啊?之前他好像有自闭症吧?”
弥虞听了,惊讶地睁大眼睛,“真的吗?”
“是啊,大概是十一二岁的时候吧,不知道现在好了没有。”
……
初夏的微风卷上树梢,太阳光灿烂而热烈,坐在树下的弥虞犹豫良久,给对方发了一个表情包之后,在聊天框里输入了几行字。
“江北祁,你不愿意学英语,是不是有什么原因啊。”
“不如,跟我说说怎么样?”
指尖停在发送键上犹豫良久,弥虞最后还是全都删掉了。
……算了,还是改天当面问问他好了。
第17章
周一上课,江北祁没来。
弥虞注意到时,英语老师正问她第一次补习的效果怎么样。
她有些为难地挠了挠头,“呃,其实有同学不太配合。”
英语老师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小弥,你就只管听你话的那些人就行,至于那个刺头就别搭理他了,人各有命。”
旁边的老师插了句嘴:“我看又是那个江北祁吧?”
“他今天没来,听说连假都没跟老邹请,这么光明正大的逃课,真有够放肆了。”
一个老师摇了摇头:“也别跟他置气了,反正无可救药。”
所以这小子不仅不学习,还无故旷课?
弥虞的眉毛狠狠跳了跳。
午自习时,上面忽然来了任务:明天校长抽查高二年级组的英语作业,高二(三)班正好被抽中。
那么问题来了:这些作业,江北祁一个字都没写。
于是放学后,弥虞不得不去找到他补齐这周的英语作业。
时间紧,任务重。
打电话不接,弥虞也不想给他发消息。
问就是还在记仇。
她只得问班上的元德和田逆:“那个,江北祁不上学时,一般在哪待着?”
两人对视了一眼,思索一会,缓缓说:“大概是……氧气广场附近的台球厅吧。”
按照手机导航找到对方说的地方,弥虞拉开面前富丽堂皇的大玻璃门,缓缓走进去。
偌大的台球厅内装修奢靡,灯光微暗,无数的黄色顶灯下,十几张台球桌分布其中,有人在上面打着台球,偶尔传来敲击落袋的声响,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酒气。
刚拖过地,木地板被投下来的光照的发亮,台球桌旁边的红皮软沙发上坐着几个年轻的男女,狎笑亲昵地靠在一起,说着暧昧的话。
一个烫着金黄卷发的女孩子穿着清凉又暴露的粉吊带上衣、牛仔超短裤,露着白生生的大腿,妆容浓艳漂亮。
弥虞与她擦肩而过时,对方轻慢地上下打量了她几秒。
弥虞还没来得及在这些形形色色的人中寻觅江北祁的身影,就被一个服务生模样的男人拦住,“小妹妹你找谁?”
“我找江北祁。”
弥虞的话音刚落,周围忽然静了下来,离得最近的红皮沙发上坐着的几个漂亮女生齐刷刷地朝她看了过来,眼神不善地像是能把她当场射穿。
一个红发女生站起来,抱臂看她,语气很不客气:“你找他什么事?学生妹。”
弥虞沉默了几秒,并不想和她说话,将视线转向其他的台球桌,企图从几个打球的人里找到那个高挑懒散的少年身影。
脑瓜子突突响,她的耐心即将在边缘徘徊殆尽。
红发女生见她不搭理自己,顿时火了:“喂,我跟你说话呢,你怎么这么没礼貌!”蹭蹭几步走到她面前。
“请问江北祁在吗?”弥虞没什么耐心,环顾四周,又提高声线问了一遍。
少女的声嗓淡冷无温,“如果他不在的话,不用回答我。”
她不想在这个烟雾缭绕又奢靡堕落的暗地方待着。
几秒钟内都没人说话。
见状,弥虞果断转身。
红发女不依不饶:“欸我说你——”
就在少女即将推门离开的瞬间,一道熟悉的声音从不远的地方传了过来。
“什么事。”
弥虞转过身,就见离她几米外的一张台球桌前,上面围着的人影散去,露出较暗灯光下,少年挺拔的身形。
伏在台球桌前的男生手执一柄球杆,将桌台上的蓝色球体精准击入洞,接着,他慢条斯理地直起身子,抬眼朝她看过来。
见到他,弥虞上睫毛轻轻动了动。
“你这几天的英语作业没写,”众目睽睽之下,她声音淡淡地开口,“学校检查,需要你今天补上。”
四周先是静默了那么几秒。
身后的红发女首先发出一声嗤笑。
“还真是个只会学习的书呆子啊。”她这么大声奚落着,涂着大红唇的嘴巴嘲弄地张开,和身侧同伴不加掩饰地嘲笑着面前的少女。
其他人也随声附和:
“小妹妹,追到这里让人补作业呀?”
“噗嗤,也太可爱了吧。”
“还是滚回学校上学去吧,这里可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说到这,看热闹的人群发出一阵嘲弄的笑声。
弥虞面无表情,只仰起头唤了一声:“江北祁。”
少年执杆懒散地立在桌台后,像是听到了她的话,却又充耳不闻。
弥虞已经有点不耐烦了。
“江北祁,请问你到底听没听见?”她冷冷地问。
“我说学生妹,你够横啊,”红发女推了她肩膀一下,语气轻蔑,“滚出去,别在这里打扰我们。”
弥虞厌烦地扫了她一眼,“这位大婶,请你别碰我好吗?注意一下个人卫生。”她掸了掸身上被对方碰过的校服布料。
整理完,她慢条斯理地开始补刀:
“你是哪位,他的保姆?还是丫鬟?我跟他说话,你在这插什么嘴?”
红发女怒目而视,刚要发作,一个穿粉吊带的金发女孩走过来制止住她,笑吟吟地看着弥虞:“小妹妹,嘴巴还挺厉害的嘛,挺狂啊。”
正是方才那个对她上上下下扫视一遍的女生。
弥虞很反感这种眼神。
“对于没礼貌人我嘴巴一向厉害,对有教养的人倒不会,不知道你属于哪一种呢,姐姐。”弥虞微笑着说。
最后看了一眼不远处被人们重新围住的台球桌,弥虞转身打算走。
他不写,她也不可能给他补,万一被校长查出来,最后还是她的错了。
凭什么要她擦屁股。
算了,直接推给田逆元德他们好了。
而且,她稍微有点不爽。
江北祁周围,桃花还挺多的啊。
还不来学校,和这群人厮混。
看来本质上就是个堕落的playboy罢了。
谁知道她刚一转身,鼻子重重撞上了一个人的胸膛。
弥虞后退一步,一抬头,发现是江北祁那张欠揍又高冷的帅脸。
她后退一步,揉了揉被撞疼的鼻子,忍不住轻声呼痛:“嘶……”
其他人见状,顿时笑了起来。
少年插兜低头,有些好笑地看着她,“急着走什么,谁说我不干了?”
说着,朝她伸出手,语气轻松,“拿来吧。”
弥虞诧异地看他一眼,随后瞥了一眼旁边愤愤不平的红发女,和正一脸不善看着她的金发女生,没有动作。
江北祁啧了一声,抬头看了一眼四周看热闹的人,声嗓冷淡:“看什么看,都散了。”
人群这才逐渐散去。
他瞥了一眼旁边的弥虞:“你跟我过来。”
见女孩还是不动,他有点无奈了。
这大小姐,还挺不好伺候。
“这里不方便,去大厅的桌子那里,我好补作业啊。”末了,还加一句,“这样行了吗?弥大小姐。”
不知道为什么,江北祁的语气里带了点不自觉的宠溺。
话终于听的顺耳了,少女这才屈尊降贵地迈开步子,跟着他往前面走去。
两人穿过黑暗的台球桌区域,来到宽阔的吧台大厅里。
这里的空气没有刚才台球厅里的污浊和烟味,室内萦绕着淡淡的轻音乐,貌似是清吧一类的地方。
两人在一处卡座上落座。
一个穿着花衬衫的年轻人过来,嘴里叼着根牙签,慢条斯理问他:“喝点什么?”
“老样子,”江北祁说,看了她一眼,略略勾了下唇,“再来瓶桃子汽水吧。”
少女闻言看他一眼,没说话。
随后弥虞拿出几个本子,一一推了过去:“答案都在这,你都抄一份得了,记得随便写错几个,我判出来,避免太假被校长看出来。”
江北祁听了,有点好笑:
“好学生还会偷懒造假?”
她凉凉地看了他一眼,“你如果每天按时写作业,按时交,我也不用被迫上你这尊大佛的贼船。”
“嗯,听起来,我像是罪魁祸首。”转了转笔尖,少年低头补作业,懒散散地说。
弥虞:“。”
女孩的表情很明显在说:你不就是?
“你字能不能写的好看一点?还有作业能不能按时交,每次都收不齐很烦的。”
“我这么做的话,有什么好处?”江北祁写完一本,抬眼这么漫不经心地问。
“会被我表扬。”弥虞淡定地胡扯。
“哦,先表扬一句我听听?”少年听了,扬了扬眉。
少女沉吟了一会,抬头,一脸认真地看着他:
“太好了,江北祁,你终于从一枚班级老鼠屎变成特级浓骨汤膏了。”
少年沉默两秒。
“……弥虞。”
“嗯?”
“你活到现在没被别人打死真是太幸运了。”
少女的脑袋被重重拍了一下,随后江北祁起身,“我出去一趟。”
弥虞揉揉脑袋,不满地鼓起嘴。
江北祁刚走一会,方才的花衬衫男走过来把一瓶玻璃汽水放在弥虞的桌前,俯下身看着面前这个眉眼淡漠的漂亮少女,蛮好奇地开口:
“妹妹你好啊,我是陆占,阿祁的朋友。”
弥虞点了点头,“你好,我是弥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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