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吗?别在意这些细节……”
周茉此时走过来,手里拿着两瓶矿泉水,“嗯?虞虞子你醒啦。”
“嗯,你给你哥送水去?”弥虞扬了扬眉。
“本来是要去,”周茉看着少女,露出唯恐天下不乱的表情,“……不过我现在忽然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两人走到球场门口,向里张望。
此时球场内忽然传来一阵喧闹声,弥虞有点好奇,于是问旁边人:“这场是谁赢了啊?”
“没分出胜负吧,只是突然暂停了。”那人回答。
周极在人群里看到了她们,擦着汗一边走过来。
“欸,有水吗,给我来瓶水。”
弥虞正要抬手,忽然觉得有人盯着她,目光如刀似刺,她头皮顿时一麻,递过去矿泉水的手稍微有点不稳。
什么鬼?
谁在看她?
下一秒,人群里忽然喧吵起来,大多数是女孩们压抑声音的激动尖叫。
弥虞抬头,见江北祁肩上搭着校服朝这边外套走过来,走到半途,少年忽然停下来,似乎是口渴了,扭开手里的矿泉水瓶盖,仰头喝了那么几口。
少年被汗水染湿的精致喉结上下滚动,在灿烂的阳光下闪闪发光。
他的薄唇很红,被水润湿,更显得鲜艳薄美,晶莹上汗水顺着少年深邃眉眼落下来,滴在球场的红胶皮地面上。
模样看着矜贵浪荡,漫不经心。
而现场几乎所有女孩的目光都热烈地盯着他,如同炬火。
——天生的人群里的焦点。
只要他想,走到哪里,目光就会跟随到哪里。
众星捧月。
弥虞抱臂,心里忽然有点不爽。
少年喝完水,隔着三米将瓶子扔进道旁的垃圾箱,随后插兜一路走到球场出口。
就在他即将走出去的时候,一瓶矿泉水不知为何滚到了地上。
少年停下脚步,那瓶子正好一路滚停在他的脚边。
他掀了掀眼帘,随后抬眼。
弥虞笑眯眯地说:“不好意思啊,我捡一下。”
她弯下身子捡起瓶子,擦了擦上面的土,起身时,两人的衣角摩擦了那么一瞬。
江北祁:……
与弥虞擦肩而过时,少年依旧是那副高冷厌世拽哥的模样,目光淡漠看前方,连一眼都没有看她。
弥虞见状,抱臂挑了挑眉。
喧闹的人群追着他一路远去。
她低头,看向地上那枚不起眼的白色蓝牙耳机。
几不可闻地勾了勾唇。
——
课间,几个玩的好的女孩子凑在一起,聊着小天。
号称年级“万事通”的王晶晶坐在女生中间,散播着她所了解的第一手八卦消息。
从秃头年级主任的更年期危机聊到女生宿舍闹鬼,从高三级草为喜欢的女生打架再聊到高二年级到底谁最帅。
期间有人争论高一的谭回学弟帅气阳光可爱,痞气懒散的周极也不错,虽然是个浪子,之后不可避免地聊到了江北祁。
毕竟他的颜真的无可挑剔。
“那他到底有没有女朋友?”有人好奇地问。
“女朋友?哦,跟你们说,咱年级里倒是有不少女生都喜欢他,但谁敢靠近啊,帅是帅帅,但性子拽成那样,恐怕不会轻易看上谁的。”
“之前六班的班花都被他无情拒了,那可是个多漂亮的姑娘,心高气傲的,结果回来之后哭的那叫一个惨啊。”
“宋嫣然应该算明恋吧,但还没表白。”
王晶晶吧唧吧唧地嗑瓜子。
“这么说——他是个脾气很不好的拽哥喽?”弥虞喝着旺仔牛奶,这么问。
“嗯嗯,可不是嘛,脾气不好,拽的二五八万,偏偏就是有那个资本,家里特有钱还是次要的,主要是——我就没在这地方见过比他还要帅的男的。”
“太绝了,那张脸,那颜值,简直就是明星。”
聊完,女孩子们不禁摇头叹息,“可惜啊,可惜。”
就是泡不到。
江北祁人太傲了。
“弥弥好像对这个话题不太感兴趣。”看见弥虞不为所动,有女生这么说。
周茉摇了摇手指:“朋友们,虞虞子的思想境界在next level,比如在你们聊八卦的时候,她已经把英语作业写完了。”
“欸?这么快……”女生们惊呼。
弥虞笑呵呵的,低头慢悠悠地做着手账本,把一张漂亮的蓝色飞鸟贴纸贴在手账本上。
就在这时,她的智齿忽然疼了那么一下。
一瞬间的疼痛,令人晕眩。
“你们长智齿吗?我有一颗,有点疼。”她说。
“没有,不过……”一个女孩暧昧地朝她挤了挤眼睛,“我听说,一般长智齿的年纪,是初恋到来的讯号喔。”
女孩子听了,笑了一下:“真的假的。”
话音刚落,她的牙齿又疼了一下。
弥虞蹙眉,抬手轻轻点了点自己的脸颊。
此时她的手机屏幕亮了。
上面显示着一行清晰的最新消息。
我的耳机,在你这里?
from江北祁
她托着下巴看着这行字,握着手机,勾唇短暂地笑了那么一下。
看起来又坏又漂亮。
“想要回去的话,给我点好处吧?”
第20章
——什么人会在意一个女生身边是否有玩得很好的异性朋友呢?
看着他和她走在一起,你会产生嫉妒,不满,看不惯等种种情绪,看到他们表现亲昵就会心生不爽,即使没有任何理由去不爽。
莫名的恼怒,难过,欣喜,不堪与羞怒。
这种情绪,算是什么呢?
江北祁不知道。
青春期的男生们大部分都热血沸腾,把精力疯狂地燃烧在学校的篮球场、足球场,以及半夜十二点的王者峡谷。
在下课铃响起的那一秒,男生们抱着篮球足球争先恐后地冲向空体育场,奔跑追逐,尽情挥洒着汗水,到了中午,又如饿虎扑食般地一股脑奔向食堂,刷爆余量不多的饭卡。
“江哥,打球去?”
“江哥江哥,去游戏厅不?”
这些热闹又平常的校园活动,江北祁大多都参与了。
——可有些东西,他曾经拥有过,之后就永远失去了。
比如男生们彻夜开黑,偷偷窝在被窝里打游戏,结果被父母开灯当场抓包,痛骂一顿,手机喜提没收。
田逆顶着乌眼青,哭唧唧地说自己昨天半夜打游戏被发现了,因为月考不及格,气急败坏的老爸把他暴捶了一通,不仅手机没收,连平常的零花钱都没有了。
比如元德把他妈妈做的小糕点分给班上的同学,挠着头不好意思地说:我妈非要我拿过来给你们分享一下,不好吃的话,大家多担待啊。
当时江北祁捏着那块小小的黄油曲奇,咬了一口,慢慢咀嚼着。
——太甜了,稍微有点烤焦了,但是好吃。
曾几何时,他也有过这样温馨的、由母亲烤出来的美味食物。
只是后来,就再也没有了。
他没有这些少年们平日里简单的烦恼,也不会因为彻夜打游戏被父母骂,早餐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几点睡就几点睡,想买什么就买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这些年里从来没有人严格地管束他,而这份在他人眼里几乎算得上是天堂的自由感与放纵感,有着难以交换的巨大代价。
即使过了很多年,那些人的耳语,仍然清晰地回荡在江北祁的耳边。
——遮人耳目的报纸新闻,熟悉或陌生的大人们对他指指点点的模样,以及那些或惋惜或叹息或异样的眼神。
这些东西,日复一日地,捶打着少年人脆弱的心尖。
“怎么会只有那个孩子活下来……他父母是多么优秀的人啊,可惜了……”
“明明孩子还能有,儿子儿媳就这么没了,那江老爷子该多伤心……”
“太可惜了,用两条命换一条命……”
“真是家门不幸……”
每当听到这些话语,少年的心绪像坠入了巨大的河流。
有什么东西悄无声息地碎在里面,被流水带走,再无生机。
有句话这么说:在大难之下偶然幸存的人们并不会觉得有丝毫的庆幸,他们反而会在日后的每一天里,无数次被巨大的愧疚感折磨得肝肠寸断。
所以年幼的江北祁曾无数次在想:
……为什么只有我孤零零活下来了呢?
为什么爸爸妈妈没有活下来?为什么唯独只有他获救呢?
——为什么只留下他一个人?
——为什么他要活下来?
——年幼时他曾一次次这么质问着自己,一次次在睡梦里猛然惊醒,一次次地泪流满面。
他曾梦到很多次自己的父母,原本他们拉着他的手,三个人一起往前走,说说笑笑的,很快乐。
可是在梦的尽头,他们总是忽然松开了他的手,自顾自地往前走,任由他怎么呼喊乞求,他们从不答应他。
他害怕失去他们,害怕被丢下,于是发疯地叫着他们的名字,拼命跑过去想拉住母亲的手,想要拽住父亲的裤腿,可是那对人影还是走入了眼前无边无际的黑暗里,唯独把他抛在了原地。
世界变成了无止境的黑白。
无数尖酸的耳语,在耳边不断回荡。
还有其他亲人们疲惫悲伤,却又不得不变作温和的劝告。
——因为只有你还活着,因为哥哥留下的血脉只有你一个人了,因为只有你活下来了,所以你不能哭,要坚强,把眼泪咽回去,别这么软弱……
……把眼泪收回去,阿祁,别再哭了,我已经很累了,你的爷爷奶奶也很累,如果不是你还不成事,我也不用放弃我喜欢的工作回来接手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阿祁,算姑姑求求你,好歹听话些吧。
——触目都是黑白的压抑丧礼上,所有人静默地站着,原本活泼爱笑的姑姑用手指深深掐着他的肩膀,一双通宵过的疲惫带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一字一句地,这么反复告诫着。
因为哥哥嫂子骤然去世,她被迫接过了集团董事长的担子,不得不打理他父母生前的各项事务,不得不和那些企图趁乱分一杯羹的集团高层董事们周旋,去应付那些无止境的尔虞我诈和算计。
姑姑没有结婚,她收养了一个孩子,她一直都很忙。
成天飞来飞去,不见人影,她几乎没来京也镇看过他几次。
就算他犯错,校内打架,被老师请家长,她也几乎不会出现,只是在电话里疲惫冰冷地对他说一句:“阿祁,姑姑很忙,不要总惹事情,听话些。”
他的外祖父母已经去世了,爷爷奶奶也不愿意要他,于是江北祁一个人住在空荡荡的大房子里,只有一个从小带他的保姆、一个年老的园丁陪着。
看着眼前的这些,忽然有一天,少年麻木又迟钝地意识到一件事:好像是他错了。
——如果当初他的父母没死,而是只有他死了的话。
……那么现在,所有人都会开心。
他逐渐明白了,原来自己是个多余的人,一个不被接受的人,被怨恨的人。
爷爷奶奶不愿意看到他,说只要看到他,就会忍不住想起他们那无辜横死在国外的儿子和儿媳。
姑姑也不愿意见他,因为看到他,她就会想到那个已经死去的,温和优秀的哥哥。
江北祁有时候总在想:
所以是活下来的他错了吗?
可是,难道他不配活着吗?
……在他们眼里,好像是不配的。
被骤然毁去的幸福感,留下的只有一地噩梦的残骸。
不久,他患上了抑郁症。
少年被纷乱暴烈的迷茫思绪日复一日痛苦纠缠,没有出路,找不到答案,没有尽头,绝望又无助。
于是他开始频繁宿醉,玩游戏,旷课,打架斗殴,不断流连于网吧和台球厅,无数虚幻又堕落的地方,企图通过短暂的麻痹与快乐来消解心中的郁闷。
鲜艳巨大的电子屏幕明明灭灭,纷繁的音效声轰鸣喧闹,醒来之后他总是独自一人,那种几乎要把心脏逼疯的孤独感,不断地萦绕在少年的四周。
再被放纵过后的空虚和痛苦无孔不入地侵袭着。
从变故发生的那个夜晚,到如今浑浑噩噩的十七岁。
哪怕只有一天,他都没有真正开心过。
于是在一个平常的天气,江北祁决定去死。
——这么轻易地做下决定的时候,少年的内心原本毫无波澜。
既然人总是要死的。
——那死早一点,好像也没有什么大不了。
反正也没人在乎。
这么想着,他在日历上的某个日期画下一个红圈,在上面打了个叉,写下了一个单词。
d,i,e。
die。
死亡。
距离那天到来还有25天。
漫无目的地闲逛,通宵,玩乐,上学——重复着枯燥无味的活动,班主任几次想找他谈心,都被江北祁拒之门外。
耳机里听着草东的《烂泥》,少年插兜慢悠悠地走在千篇一律的大街与巷道上,他走了许久,眼前飞速略过几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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