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不能表现出来,若他示弱,才是真的毁了。
见了伏萤,轩辕善久违地流露出笑意。
虽然从前令玄与伏萤合起伙来骗他,害他出了丑,但不管怎么说,伏萤那美貌的脸蛋是真的,光是看着便让人心情愉悦。
“你怎么突然想来见孤?”
轩辕善坐于主位之上,他自己没有发觉,但举手投足间已经尽是帝王的威仪。
伏萤站在下位,她背着光,身影被黑暗吞没了大半,倾国倾城的脸上落着光影,显得晦朔不明。
上辈子轩辕善也是这样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逼她成为他的妃子,否则便要将十几个妖族幼儿投入火炉之中。
“听闻皇上病重,特来看望。”
轩辕善微顿,眉宇间多了几分不悦,道:“没什么大事,不必你亲自跑着一趟。”
“毕竟相识一场,想来你近日为此事繁忙劳累,便想来瞧瞧你。”
伏萤深谙轩辕善的心思,故意捡着让他高兴的话说。
果不其然轩辕善眉间冷锋化开,多了几分笑意:“你是在关心孤吗?”
伏萤以沉默应对,轩辕善自然当她是默认,缓缓起身,笑吟吟地来牵她的手。
“我就知道,你心里有我。”
他也不顾“焦琼”还在场,尽情地对伏萤散发他的魅力,笑得眉眼弯弯,完全忘了他老子命不久矣。
陶知意透过小缝看着,气得呲牙:狗东西!
伏萤任他牵着,少年的手掌宽厚有力,常年握剑使得掌心磨出薄茧,摸起来有些粗糙。
她记得少年手掌的纹路,也清楚地记得两人第一次牵手时的悸动,少年热烈的爱意胜过盛夏的艳阳。
可爱意散去,也如夏夜骤雨,突如其来。
伏萤眸色暗了暗,挤出笑容:“我将焦琼姑娘一并带来了,她医术高明,说不定能查出皇帝的病症。”
轩辕善刚亮起的眼眸又沉下去,斜睨“焦琼”一眼,眸中尽是冷漠。
但他许久未曾见过伏萤的笑颜,又是她亲自推荐的人,轩辕善不忍心驳了她的面子。
“早听闻焦琼姑娘医术高明,可是父王的病连谷主都束手无措,姑娘怕也帮不上什么忙。”
伏萤抿了下唇,向轩辕善投去期许的目光,“焦琼她善解疑难杂症。”
“……”
被她这样注视着,轩辕善内心一片柔软,松口道:“那便让人带她去瞧瞧吧,伏萤姑娘,你留在这里等候,里面情况复杂,不适合你看到。”
说完,他招来两个宫人,领着令玄走暗道通向轩辕丰业的寝宫。
轩辕丰业昨夜忽而犯了癫病,身上的恶臭更加浓郁,光是熏香已经掩盖不住,轩辕善便命人将他抬进了地宫之中,他原先的房屋中放了个替身做掩饰。
若不是伏萤亲自开口,他并不打算将这样的丑事展示给外人。
随着令玄进入地宫,一股恶臭也钻进了陶知意的鼻腔,激的她险些从令玄袖子里呕出来。
时武喜腐土,越是这样的味道他越自在,只是苦了轩辕丰业,励精图治一辈子,最后被这种东西缠上,连最后的体面都留不得。
轩辕善跟在令玄身后,目光落在他的后颈,眼中带着不信任的意味。
他不喜陶知意,自然也不喜与陶知意走得近的人,昨日他才拒了陶知意请见的书信,今日焦琼便跟着伏萤一起来了,确实值得怀疑。
若她是来为陶知意打探情况,好出去把他们的家事大肆宣扬,那不如就在此直接杀了她,至于伏萤那边,他有一万个理由可以解释。
令玄不知身后之人已经起了杀意,单手托着衣袖,让陶知意待的更舒心些。
他封闭了嗅觉,面对地宫中潮水般汹涌而来的恶臭,令玄微微眯起眼睛,跟着宫女的脚步向前。
陶知意终于见到了轩辕丰业,他形容枯槁,像条被晒干的鱼,躺在石板床上。
床边是富丽堂皇的灯具桌具,处处透露着皇家的雄厚财力,唯有轩辕丰业与此格格不入,他瘦的只剩下骨头,眼珠子几乎要凸出来似的,身上的疮疤已经结痂,大大小小的黑红疤痕看上去触目惊心。
他怎么会变成这样?
轩辕丰业不是皇帝吗?
就算他被时武附身折磨,至少他身边还有宫人在,还有子女在,为什么会落得如此田地?!
陶知意惊讶一瞬,一块巨石在她心里缓缓下坠,压在她心口。
轩辕善居然对自己的亲生父亲都能无情至此?!
骂他一句狼心狗肺都是侮辱了狼和狗!
轩辕善停在了入口处,不愿再进来,倒是令玄像没事人似的走近床边,伸手搭在轩辕丰业腕上。
良久,他轻轻摇头:“不行了。”
他体内那混乱的魔气邪气,连令玄都只能望而却步,轩辕丰业以人类之躯支撑如此之久,已经是极限了。
陶知意探出脑袋,轩辕丰业的眼珠子转了一下,眼底闪过一丝腥红的光,恰好对上了陶知意的目光。
“他快死了。”令玄语气平静地陈述这个事实。
入口处的轩辕善听到这句话,身躯一震,脸上却没有悲伤的神色,反倒用怀疑的目光看向令玄:
“你不是焦琼吧?”
“从你跟着伏萤进来的时候,我便开始怀疑了,焦琼爱慕莫玄清,断不会与伏萤这般友好相处。”
“你是谁?”
令玄转头看他一眼,露出嘲讽的笑意,“你猜猜。”
熟悉的语气令轩辕善脸色巨变,他后退半步,拉下地宫的机关。
“我不管你是谁,既然来了,就别想轻易离开。”
第六十五章
地宫的门彻底关上后, 陶知意也从令玄袖中跳出来,落到石板床上,绕着轩辕丰业转了一圈。
虽然不知道轩辕善发什么癫, 但她本来就是来见轩辕丰业的,这样也正合她的心意。
轩辕丰业还留有一口气,眼珠子跟着她转, 浑浊的眼球中也看不出什么情绪, 只有绝望的阴霾。
陶知意摇头:“都说虎毒不食子, 子毒也不该弑父吧,况且轩辕善也不是那种被无视被虐待的孩子, 从小就被捧在心尖上疼着,什么好东西都给, 到头来这样对他的亲生父亲。”
“许是小时候被溺爱过度, 便理所当然地以为世界是围着他转的。”
陶知意吐槽完,忽的想起令玄从没见过自己的父母,心底一慌, 扭头过去看他的脸色。
令玄以为她要跟自己说话, 单手将她托起来,淡然道:“怎么?”
“……没事。”
也是,毕竟一百多年来他也见过不少别家孩子在父母膝下承欢,想必已经不怎么在意了。
但他不在意, 陶知意却觉得心疼, 抬头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等事情结束, 你要不要去见见我的父母?”
令玄愣了下,眸底闪过一丝受宠若惊, “你是说,你在人界的父母吗?”
“嗯。”陶知意想挠挠头, 结果伸出一只狗爪子,够不到脑袋,她便将手搭在令玄手背上。
“师父说过,修仙之后,凡界的种种便已经和我无关了,要尽早斩清尘缘,否则将来看到他们离世,只能徒增伤心。入玄天宗后我没回去过几次,他们现在也大概已经是暮年了。”
“不过既然现在有了伴侣,想来还是带去给他们见一面的好。”
“你愿意吗?”
令玄呆坐着,目光都有些发直,许久他才轻启薄唇,不确定地问:“你要带我回去见他们吗?”
陶知意:“不然还能有谁?”
“可我、可我……我会不会吓到他们?”
陶知意打量着他的脸,珍重地点点头:“会!”
令玄一顿,唇色变得苍白,“那、那我不去了。”
“诶,怎么能不去?你长得这么好看,当然会吓到他们。”陶知意跳到他膝盖上,小爪子托着他的脸,“我小时候好招猫逗狗,脾气又冲,隔壁婶子老说我将来嫁不出去,她若是见到我找了个这么俊俏的郎君,怕是会羡慕得连夜把她那口子抽起来锻炼身体。”
令玄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小时候这般顽皮吗?”
“也算不上顽皮,只是我们家孩子多些,手头不如其他家庭那般富裕,想在村子里不挨欺负,便只能硬气些。”
“谁欺负师姐,我帮你报复回来?”
陶知意哈哈大笑,“不用报复,我活的比他们久,熬也能把他们熬死。”
令玄捏捏她的耳朵,眸中尽是温柔,陶知意正想抖抖耳朵,忽的眼前一团白雾闪过,她恢复了原形,一屁股坐在令玄腿上。
令玄手里捏着被抓红的耳朵,与她对视,眼中闪过一丝慌乱。
骤然这样面对着面,倒还有几分尴尬。
“两个时辰这么快?”
陶知意说着起身,回头看了轩辕丰业一眼,他的气息比刚才更加微弱了,连眼前这大变活人的奇幻场景都没精力欣赏。
“老皇帝,你还记得我吗?”
陶知意指了指自己的脸,老皇帝眼珠子动了一下,连转过来的力气都没有。
“不记得我也没有关系,我是来帮你的。”
陶知意顿了一下,“也算不上帮你,我救不了你的命了。”
轩辕丰业眼中亮起的一点光芒很快又消逝,重新化为一潭死水。
“但我可以保住你儿子的命,保住你千千万万子民的命。”
“……额……”
轩辕丰业喉咙里像含着铁砂,嘶哑嘲哳,他努力动着嘴唇,似乎想说什么话,但是累到气喘吁吁,也没能吐出一个完整的音节来。
陶知意见他这样,也觉得揪心,便道:“你且听我说完,愿不愿意,只需要你眨眨眼。”
“附在你身上的是上古凶兽时武,他想借你身上的龙气来掩盖自己的踪迹,避免被天界的人发现,如果你死了,他会附在你儿子身上。”
轩辕丰业眨了眨眼睛。
“看来你已经知道了。那我直接告诉你,只要你死了,在你咽气的瞬间,龙气交迭,你儿子轩辕善会成为下一任人界之主,而时武也会离开你的身体,去找轩辕善,在他离开你身体的瞬间,是抓捕他的最好机会。”
“噗嗤——”
轩辕丰业胸腔内发出一声尖利的爆笑,“就凭你们,还想抓住我?”
陶知意没理会他,继续道:“时武是从天幕跑出来的,你知道天幕吗?数万年前,六界灾祸横行,一片混乱,天界诸神为了给其他种族一个可以栖息的场所,合力将灾兽凶兽瘟疫等等封印在了天幕之中……时武出来,说明天幕出现了裂缝。”
“一旦天幕崩塌,遭殃的不止是中原的百姓。”
轩辕丰业倏尔瞪大眼睛,惊惧恐慌,他拼尽全力摇了两下脑袋:“不……不行……”
他胸腔那道声音却笑得更加放肆,“你知道的倒是挺多,可惜你阻止不了的,天界那些家伙也阻止不了。”
“如果我阻止不了,你就不会派樊小天去夺取晴雪珠了。”
陶知意冷硬的声音让时武陷入沉默,片刻后,轩辕丰业的心口忽然开始剧烈地起伏,伴随着鼓风机般刺耳的声响,轩辕丰业大口喘着气,两眼翻白。
令玄握住轩辕丰业的手腕,吸收了些他身上的浊气,让他安静下来。
陶知意回头看他一眼,满脸的担心,令玄冲她笑笑,展示自己白净的手腕,“放心,没事。”
“你什么都别做。”陶知意拍了拍他手腕,又转头看向轩辕丰业。
“你大概是活不过今晚了,如果你愿意,我现在就可以让你解脱。”
轩辕丰业眨了两下眼睛,缓慢地移动双手,指向了自己身下的石板床。
“里面有东西?”
“嗯……”
陶知意的手在石板床底摩挲,发现床板底下有一块凹槽,轻轻一推,一个金绣凤凰黑金匣子掉落在她掌心。
里面是把闪亮的匕首,刀柄上雕着凤凰,还缀了金珠,富贵华丽,一看便知是帝王家的东西。
“这是,轩辕善留给你自戕的?”
“……”
轩辕丰业摇摇头,又眨了两下眼睛,胸腔中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陶知意也不再追问,提着匕首,目光落在轩辕丰业已经宛如枯死树皮般的颈间。
“今日我了结了你,也免得你儿子背负上弑父的罪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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