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指在屏幕间滑动,反复数次,最终还是点了拨通键。
“徐叔,去云光医院安排一间私人病房,”
电话那头问,“入住的人是?”
肖何摸出另一只私人手机,正要报出病人的信息,突然铃声响起——
知道他这个号码的人寥寥无几,除了亲人朋友,只有……华棂。
那天他塞进对方口袋里的电话号码,就是这个。
徐叔还在问,“您在听吗?病人的信息还没告诉我呢。”
肖何看着另一只不断振动的手机,缓缓勾起一丝笑。
“先等等。”
就在他忍不住出手帮忙的时候,以为永远不会低头的小猫,真的找上门了。
-
收了线,华棂在楼道坐了很久。
通话时间很短,她说话利落,对方做事干脆。
几乎没费多少功夫,头顶密布的阴云顿时就被大风吹散。
那些她以为能压得自己翻不了身的大石头,在高位者眼里就如一颗沙砾。
一小时前,华梅突然晕倒,脸色苍白。
从急救室出来,医生着急地告诉华棂,可能是判断有误,又或许是有并发症,需要以最快的速度安排到市中心的大医院。天水区条件有限,无法做出更详细的诊断,最重要的是,华梅的时间耽误不起。
转院、手术、后续恢复……桩桩件件不仅要钱,还要时间。对于心脏移植来说,时间就是生命,为了提高效率就要砸更多的钱。
耳边传来呜呜的哭声,不知道是哪房的病人没有醒来。
医院是哭声最多的地方,这里每天都有生命离去,哭声到最后都化为一句轻飘飘的“节哀顺变”。
节哀顺变。
怎么节?怎么顺?
华棂怔怔看着不远处,有个老奶奶跪在墙角不断地磕头。
她也在祈求上天不要收走亲人的生命吗?
华棂真想告诉她,那样没用的。
因为她试过。
华燕弥留之际,她跪过全市所有的道观、寺庙,她求过所有叫的上名字的神佛。她明明一点也不迷信,却还是手抄经书,一遍又一遍,试图用最古老的方式留住亲人。
她在心里不断地喊,救救我的妈妈。
可惜没有人听见,也不会有人伸手拉她一把。
送走华燕的那天,市区下很大的雨。
华棂一辈子也忘不了那场雨,可怖而剧烈,留下余生漫长的潮湿。
其实她骗了胡晋东。
时间和效率的算术题她在小学就能拿满分。治病是救急,借钱也好、募捐也罢,都远远无法解决目前的问题。心脏移植费用高昂,五十万砸进去都听不见响。
五十万,华棂闭了闭眼。
精美的首饰、华贵的礼服在日光下闪闪发亮……
有些人的五十万是随手送出的礼物,有些人的五十万,是亲人的生命。
那是云彩和泥土的差距,是永恒而隽永的沟壑。
此前,她从不看轻自己,更不会自苦。
可就在急诊室的灯光彻夜通明的那一刻,她突然想,就这样弯弯腰吧,能怎么样呢?
看着华梅倒在她面前,了无生气的模样,华棂觉得自己又回到了那个暴雨天。
潮湿的雨水和巨大的恐慌包裹着她,医生护士冲了进来,胡晋东在她耳边说了什么话,她通通听不见,看似镇定的面孔背后是一片空白,袖中的手指无意识地发抖。
天水巷的长舌妇在背后骂她丧门星,克死自己的爸妈,现在又要克死小姨。她听着这样的话长大,早就练就了一副盔甲,刀枪不入。
可是,肉、体凡胎,怎么会没有恐惧呢?
以为华梅也要离开自己的那一刻,她想,弯腰吧,只要能救小姨。
-
华梅转院的当天就入住云光的vip病房,同时安排专家会诊,敲定了手术时间。
所有的事情都是一个自称老徐的中年男人帮她操办的。
手机响起短信提示音,上面只有一个时间和地址。
华棂垂眸,对方没有留名,但是她知道是谁。
身上的重担被接过,她的报酬也该付给人家了。
第8章 游戏
华棂到的时候,肖何正在会所台球厅打球。
杜霖搂着新女朋友窝在沙发里笑:“我肖哥今天情场得意,球场怎么也得意啊,一杆清场,愣是没让老纪碰一下啊。”
“跟你似的,有了对象,打牌输得裤衩都不剩。”纪郢洲倒了两杯红酒,一杯递给肖何。
杜霖一提这事脸都绿了,平时输就算了,今天当着女朋友的面就很丢脸,只好偷偷发短信让肖何好歹放点水。
肖何今天心情挺好,还真让他赢了两把。
杜霖的新女朋友就是上回校庆舞会和他跳舞的女生,叫米悦。她长得不错,性格大方,即便是刚进入这个圈子,也很快就能融入。米悦跟肖何同班,她有点好奇,“肖何谈恋爱了吗?是学校里的同学?”
杜霖吹了个口哨,笑得很荡漾,“一会儿你就能见到了。”
“哦对,不说我都忘了,肖哥,接着。”杜霖抛出一只车钥匙,“宝贝蛋是你的了,你可得好好疼它。”
米悦认出上面最新款的机车标志,“这是……?”
杜霖嘿嘿笑:“我们打赌,他要是三个月内把到妹,我车就归他了。”
米悦有些惊讶,他们随便一出手就是这种价格的东西。不过面上还是不动声色:“挺有趣的。”
肖何接过钥匙,随手放兜里。手机震动一声,华棂正好发来消息:【我到了。】
他唇角微勾,拎着外套就往外走。
“哪去啊这是?”
肖何踹开故意挡路的杜霖,笑骂:“滚,管的着吗?”
等他进了电梯门,杜霖才摇头感叹:“八百年没见老肖浪荡成这样啊!”
米悦觉得他夸张:“哪有啊,我看人家挺正常的。”
“宝贝儿你不懂,学校那群女的都以为他是那种高冷男神,其实丫闷骚得很,翻起脸又凶得要死。”杜霖可怜兮兮,“你看我都被他踹疼了,快给我吹吹。”
纪郢洲翻了白眼:“能不能注意影响,我这还看着呢,隔夜饭都要吐了。”
杜霖洋洋得意,“老纪,别说兄弟不地道,米悦她朋友都挺正的,给你介绍个怎么样?这周末你生日,我正好组个局。”
“玩你的去。”纪郢洲不想理他。
-
凯越是会员制高端会所,进出管理严格。华棂没有报肖何的名字进去,就站在门外等。
天空飘着小雨,刮风的时候寒意砭骨。
肩上突然多了件外套,隔绝了冷意。
“怎么不进来?”
肖何顺手给她披了件衣服,就着这个姿势正好揽着人往里走。
华棂下意识挣了挣,想到什么又顿住,任由对方的手搭在自己的肩上。
“在这里?”她突然问。
肖何没明白意思,“嗯,跟朋友在玩,带你见见?”
华棂垂眸,跟着他进电梯后才说:“不用见他们,见你就行。”
肖何挑眉,“只见我?行啊。”
他笑了一声,干脆按了顶层的数字,那里有他单独的房间。
电梯门缓缓关闭,这里暖气充足,肖何却没有松开胳膊的意思。
泛着金属光泽的镜面倒映出二人的身影。
华棂今天穿了深色针织衫配同色的阔腿裤,黑色外套罩住大半身躯,像是刻意为之的穿搭。
“你穿着还挺合适。”
华棂避开他的视线,正好电梯门开,她先走出去,“到了。”
凯越私人会所涵盖许多设施,顶楼的套房算是一个小型多功能区。
管家已经提前准备了各种点心水果,甚至连房间温度都调得刚刚好。
华棂一进门就看见整整一排的显示器,隔壁是健身器材、再隔壁是一个开放式料理台。
她环视一圈,缓缓皱起眉头,“就在这里?”
再怎么迟钝的人这会儿都听出了不对劲,肖何有点想笑:“那你是想去哪?”
华棂抿了抿唇,一言不发就开始脱衣服。把外套扔掉的时候,肖何眸光暗了暗,等她的手开始解针织衫纽扣,肖何脸上的笑容开始消失。
他一把拧住华棂的手腕,“你干什么?”
华棂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大家都是聪明人,这会儿也用不着谁多说什么。
肖何脸色铁青,诡异地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扯开嘴角笑了一声,“你觉得我是要睡你?”
华棂手指无意识地紧握,再抬头时,她眼底一派平静,甚至有种看透人心的凉意,“难道不是吗?”
她就这样坦荡地和肖何对视。
他忽然明白她的潜台词。
难道不是吗?
谁也无法隐藏内心真实的欲望,只要存在,无论你如何压抑,它都会从你的眼神,你的肢体,甚至是你刻意回避的视线里偷溜出来。
那种欲望瞒不住,或许说,肖何也从未掩饰过对她的兴趣。
可是当她这么直白地把它剖开,他却没有欲望即将被满足的痛快。
相反,在她解开那颗纽扣时,他无端地觉得愤怒。
如果楼下的杜霖看见这一幕一定会很吃惊。
其实肖何这个人看似不好接触,但是情绪一直很稳定。说是稳定,应该说很少有人能惹毛他更为恰当。他傲得谁也不放眼里,就算有仇那也当场就报了,实在很少有生气的时候。
但是此刻的肖何被那股无名火烧得脸色阴沉。
他不仅是被华棂那句话气的,他还觉得自己刚刚乐呵得像他妈的傻逼。
“对,你说得对,都送上门来,我不睡多可惜。”肖何脸上甚至还在笑,“但是五十万只买你一夜是不是太亏了?”
华棂眼底眸光渐冷,她定定看着肖何,半晌才移开视线,“那你想怎么样?”
想怎么样?!
肖何冷笑一声,他他妈的也不知道自己想怎么样!
“你跟着我,等我对你没兴趣了就结束。”
华棂眼底透着嘲讽:“你挺贪心的。”
“我不喜欢没有具体期限的事情,也不喜欢拖泥带水。”她淡淡瞥了他一眼,“还是说,你更喜欢玩这种无聊的恋爱游戏?最后的结果呢,还不是要上床?”
她脸上明明没什么多余的情绪,可说出口的每一个字都在无情地扒开伪装,直击痛处。
在这个追求“体面”的潜规则世界,每个人都爱用华美的词藻矫饰内心。把欲望说成爱、把自私说成伟大、把厌倦说成不合适。好像以为这样就能美化自己的动机,将借口妆点成拿得出手的理由。
华棂的确没有过多的情绪,没有愤怒,没有刻意的强装镇定:“刚上高中那会儿,有个老男人说每个月给我十万,要包我。街头混混三天两头来学校堵我,我妈刚走的时候,想领养我的人是个恋/童癖……”
“我说这些是想告诉你,恶心的欲望我见得多了。所以没什么好掩饰的。”华棂语气平静,“相比之下,你比他们好得多。”
肖何心里那团火像是突然被一盆凉水浇灭,发出滋啦的声响。
“你就这么被他们欺负?”他没有被肯定的喜悦,眉头皱得很紧。
“当然不是。”华棂眼底带着嘲讽,“老男人是我同学的爸爸,平时装得人模狗样,我把聊天记录打包发给我同学了。混混头子被我打断了一条腿,再也没敢来。至于那个恋/童癖,现在还在牢里蹲着。”
肖何眉心缓缓松开,胸口的郁气消散了一点。
但是一想到自己被放到人渣里对比,他心里多少带着不爽。
跟人吵架最忌讳情绪化,越是恼怒的人越落下风。以前他就是高高在上气死人不偿命的那个。现在好了,彻底掉个儿了。
“手段挺狠。”虽然想保持涵养,但是一开口就下意识带刺,他扯开嘴角,“那你给我设计个下场。”
华棂看了他好一会儿:“那你得先想好,是一锤子买卖,还是玩你那个无聊的恋爱游戏。”
肖何插着兜,脸色阴沉:“两种选择有什么区别?”
“一锤子买卖就是今天一晚,咱们两清。”
“我刚说过了,这样不划算。”肖何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如果我选第二种呢?”
华棂垂眸看着地面,淡淡道:“第二种,我们的关系最多只能持续到毕业。高考后就结束。我也说过,我不喜欢没有清晰界限的东西。如果你不答应,就没得谈。”
肖何突然有种烟瘾犯了的烦躁感,他没有立刻回答,先抽出一根烟点上。
华棂静静看着他靠在墙边抽烟,耐心地等待他的答案。
天色暗了下去,房间没开灯,只有昏暗的自然光线透过玻璃窗,落在室内。
猩红的火光燃烧得很快,这根烟抽得很凶。
也许是尼古丁暂时麻痹了躯壳,内心翻涌的情绪渐渐平缓,肖何又恢复了原本的模样。
面对来势汹汹的对手,他像是拿回主动权的球员,回到了舒适区。
“华棂。”他突然逼近,直到把人压到墙角退无可退,才突然笑道,“你这么想逼我做选择,是不是因为你自己也根本不敢选第二种?”
“你凡事都要计算清楚,因为我帮了你,所以你二话不说就来见我。对,你说的没错,我对你的兴趣还真不是一星半点。”肖何淡淡道,“看得见摸不着这么久,但凡昏头点,被你一激将,怎么都答应了。”
“但是,我现在想让你先选。”他垂眸直视着华棂的眼睛,似乎想从其中看出情绪的波动,“你敢选第二种吗?还是说你怕了?你究竟是怕界限不清,还是怕会爱上我啊?”
彼此的视线短暂地纠缠,谁也没有退缩的意思。好像谁先避开,就是谁认输了。
室内针落可闻,甚至能听见心跳声。
在香烟快要燃尽的时刻,一只纤细的手从他的指间接过。
“肖何,激将法对我没用。”她说,“你现在无非是觉得,太轻易得到的东西不够刺激。或者说,你们更享受对方沉浸在自以为获得了你们’真心’的喜悦里,让高傲者低头,让贫穷者献上珍贵的自尊,好叫你们获得一瞬间的快意。”
嫣红的口中缓缓吐出淡蓝色的烟雾,昏暗的光线里,相似的烟草味传递到了她的身上。
她娴熟地抽烟,清冷的眉眼在这一刻妩媚。
“不过,看在五十万的份上。”她抬眸,缓缓吐出一个烟圈,“我不介意陪你玩一玩。”
肖何看着那根香烟,眸光晦暗。
突然,他的衣领被揪住,然后是对方主动送上的一个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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