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冉沉默,视线越过他,定格在躺在床上的男生身上。
贺随手肘撑着床板,懒散挥了挥手:“上午好。”
褚冉有种撞破好事的尴尬,“我是不是……打扰你们了?”
姜别沉脸:“你被李勋洗脑了?”
褚冉笑吟吟道:“开个玩笑,我回家了,六号下午回来。”
她收拾好的行李箱立在门口,已经换好了衣服,只等来通知他一声,姜别点头问:“怎么回去?”
“司机在楼下了。”
褚冉说完,没有立刻转身离开,用脚尖蹭了蹭地板,看得出有些不太情愿,“那我走了。”
姜别听她同小姨聊天,自然知道那个家对于褚冉来说,就像一座密不透风的牢笼,她必须时刻约束自己,做一个乖顺的女儿。
褚冉低下头,慢吞吞拉着行李箱往楼下走。
箱子里只装着几件衣服,还不如箱子自身重,她走出两步,听到身后的人说:“四号回来吧,帮你补习物理。”
褚冉愣了秒,倏然转过头,姜别对上她微微睁大的眼睛,似笑非笑:“不想回?”
“我一定准时回来!”褚冉眉目间难掩欣喜,下楼的步伐都轻快许多。
坐上车后,她发现连早归的理由都不必筹谋,因为姜别替她想好了一切。
那边,姜别坐在窗边的沙发上,心不在焉滑动轮盘操控屏幕上的人物,被对手击杀,他放下手机,侧目看向窗外。
褚冉今天穿了件浅杏色的衬衫,宽松的衣摆随意拢进浅蓝色牛仔裤里,利落的装扮衬得她四肢纤长,整体颜色很乖,总之不是她喜欢的风格。
她更偏爱宽松的深色T恤,入了深秋,就在打底衫外套上件或黑或蓝的针织衫。
好像离开了宋家,褚冉又变成了另外一个乖巧的、温顺的、沉默的模样。
贺随慢悠悠地说:“我怎么不知道姜少爷如此乐于助人。”
“之前给我讲题,恨不能当场去死。”他长叹一声,“见色忘友。”
姜别扬眉,用一种“我又不傻”的眼神睨他,“教会你,亲手把你碰上年级第一的宝座,然后再来嘲笑我?”
贺随又不是没干过这种事,被戳穿心思,倒也不掩饰:“你就不怕被褚冉拉下年级第一的宝座?”
姜别从未低估过褚冉的实力。
他很轻地笑了声,眉眼间带着欣赏:“我拭目以待。”
贺随捡起枕头砸过去,啧声:“说你见色忘友,真就把我忘天边去了。”
姜别侧身躲过,唇畔笑意不减:“开吧,再陪你打一局。”
-
即便做足了准备,褚冉回到家,还是有种被放养多日的猫咪回到笼子里的压抑感。
褚母很晚才到家,褚冉便等她到深夜,母女俩对着一米半的长桌,默默无言,烛光煌煌,这顿饭与“温情”一词毫不沾边。
明明也有月余不见,妈妈却没有什么要跟她说的。
母女关系搞得这般疏远,真的很失败。
褚冉默不作声,低头喝着汤,终于等来褚母的声音,但开口就是责问:“你这次月考,怎么回事?年级一百五十名开外了。”
褚冉淡声解释:“这边的进度快,我有三本书没学,在努力赶进度。”
“那理综也不至于考210分,这只是一次月考。”褚母不接受她给出的理由,“如果高考出了难题,你也要归结于没学过吗?”
褚冉深知多解释只会惹怒母亲,抿了抿唇角,声音低下去:“我下次努力,不会让您失望。”
褚母放下餐具,沉声道:“我经历了段失败的婚姻,不想再被人诟病生了个失败的女儿。”
言罢,她起身离桌,剩下褚冉面对荧亮的蜡烛,食不知味地咽下嘴巴里的食物。
在家中的三日转瞬即逝,启程回宋家那天,褚冉打算等母亲回来,亲口告别再走。
她趴在窗边,面前摊开物理的选修三课本,提前预习基础公式,免得姜别讲课时又一头雾水。
黄昏日落,傍晚的气温随着太阳西沉一同降下。
冷风习习,车子停在院落前,司机下车打开车门,先躬身而下的是一个年轻男人,米色风衣、有些发黄的头发,鼻梁上挂着金丝边眼镜,气质温雅,全然是褚常青年轻时的模样。
褚冉看着男人欠身,施施然伸出手,而她的母亲优雅挽住他的臂弯。
褚冉如坠冰窟。浑身上下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住。
任何人都有告别一段婚姻的权力,但找一个和前夫,和她的父亲如此相像的男人,实在太过刺眼。
褚冉打开房门,看着他们上了三楼。
三楼是褚母的卧房。
狼狈逃离。
车子停在宋家别墅前。
褚冉晕车了,胃里没东西,只能弯腰干呕。
司机递给她一瓶水,褚冉蹲在地上,小口小口喝着,干涩的嗓子逐渐清润。
“你先回去吧。”褚冉告知司机,“妈妈如果问起,你就说我早上离开的。”
司机恭谨道:“好的,小姐。”
褚冉在原地蹲了许久,一股难忍的麻意从脚掌蔓延开,小腿也没知觉了,她试探地动了动,差点跪在地上。
这时,姜别的声音在二楼露台响起:“你打算在那蹲多久?”
褚冉仰头,循声望过去。
少年手肘抵着栏杆,脊背微弓,似一柄蓄满力道的弓,他下巴稍抬,下目线凝视别人时,总有种居高临下的压迫感。
褚冉欲哭无泪,开口,嗓子依旧沙沙的,“……腿麻了。”
姜别屈指,手指骨节压着凌厉立体的眉骨,低低地笑出声。
褚冉郁闷极了,不帮忙就算了,还在那幸灾乐祸。
有没有同情心,有没有良心,有没有师德!
……其实,姜别根本没必要帮她。
她没有权利要求别人为她做任何事。
放在以前,褚冉不会对任何人报以希冀,她习惯了一个人。
多难闯的难关,硬着头皮面对就好了。
但有人闯进了她无人问津的世界里。
姜别推开院子的木门,走到她面前,逆着路灯,大片光亮在他身后绽开。
少年的面容隐在阴影中,褚冉看不真切。
“起来了。”姜别伸手,修长的手指微微蜷着。
褚冉放在膝盖上的手动了下,犹豫着,慢吞吞地抬起来,握成拳的手指在空中伸展开,试探地碰了碰他的指尖。
顷刻,她的手被握住,姜别把她从地上拉起来。
不等褚冉感受到他掌心的温度,那股要人命的酥麻感席卷全身,像是触电一样。
姜别扶住她的胳膊,“还能走吗?”
褚冉五官皱成一团:“瘫痪了。”
姜别哼笑,“那我推个轮椅来?”
“…..不用。”褚冉垂着眼帘,由他搀扶着,深一脚浅一脚走进屋里。
异样感从四肢百骸内褪去,她重新活了过来。
姜别把她的行李箱拿上楼,又下来,靠着中岛台望向她,“谁家假期补习从晚上八点开始?”
这是怪她回来晚了。
褚冉的脑袋垂得更低了,声音轻轻地说:“明天补习,行么?”
她状态不好,肯定听不进去,她神游不要紧,还麻烦姜少爷费心费力。
姜别察觉到褚冉神情的异样,也没打算立刻补习,他就是……以为她会早回来的。
下意识地,开始漫无目的等待。
游戏索然无趣,刷题也没有意思,思绪仿佛被勾走了。
姜别很不想承认这个事实。
他漠然不语,褚冉悄悄用余光打量片刻,起身走到他身边,以同样的姿势靠住中岛台,肩膀轻轻撞了下。
“……”
姜别没反应。
褚冉撇撇嘴,好小气哦。
她伸出手,指尖缓慢拉扯住姜别的袖口,歪头,难得一见的乖巧:“小姜老师,行行好?”
姜别眉心跳了下,视线落到牵住他衣袖的那两根手指上,顺着白皙的手腕上移,停在褚冉微翘的唇角处。
她眼底藏不住的倦色,还强撑着嘴角在这笑。
姜别薄唇松开,从喉咙中挤出一个“嗯”。
褚冉深深看他一眼,松开手,伸了个绵长的懒腰。
越过他往楼上走,边小声嘀咕一句:“姜少爷可真难哄。”
姜别被气笑了,向后仰了仰身子,忽然喊住她:“褚冉。”
走到楼梯口的女孩回过头,“干嘛?”
“不要带着情绪睡觉。”姜别清亮的眸子凝视着她,清冽的声线浸润在昏黄的灯光中,变得轻柔无比,“别不开心了。”
褚冉感觉,心脏变成了古钟,被他这句话“咚”地敲击了下。
余音缭绕,令人神志不清。
第16章 暧昧(3)
016.
这夜,褚冉翻来覆去无法入眠,脑袋里思绪纷杂,不仅有母亲难以入耳的苛责,还交织着姜别那句温情脉脉的“别不开心了”。
她睁开眼,深深叹了口气,不得已找寻其他助眠方式。
打开书包的小夹层,里面藏着一盒香烟还有打火机,褚冉只有万不得已时才想起尼古丁的效果。
深夜,万籁俱寂。
褚冉推开房门,沿着廊道走到二楼的露台,深秋的寒风凛冽刺骨,迎面吹来,让人头脑愈发清醒。
露台的感应灯亮起暖黄色的光束,脚步声消失,这道光亮也随即暗下。
褚冉靠着栏杆,手指把玩着打火机,火光在风中跳跃,不等她点燃烟,火焰就被吹散在风里。
如此往复,褚冉耐心无比,直到“吱嘎”一声门轴转动的声响撞进耳膜。
褚冉怔了秒,愣愣朝声源方向看去,
露台落地窗两侧的纱幔层叠,被风吹拂而动,遮挡住两人的视线。
褚冉只看到少年的半张脸,他嘴角向下抿着,大概看到了她在做什么,黑眸中蕴着明显的不悦。
姜别的视线落在女孩随风飘动的裙摆上,下移几寸,她光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纤细的脚腕处绑了一根极细的红绳,流苏的末端缀着两颗鎏金珠子,有种精致又破碎的美感。
“你在做什么?”
对视持续了半分钟。
褚冉听到他的问句,脑袋里警铃炸响——完蛋,被抓包了!
已经是凌晨两点钟,姜少爷不需要睡觉吗?
难道全世界同她一起失眠?
褚冉没敢轻举妄动,大脑极速风暴,试图找到一个合理的解决办法。
姜别借着室外的月光,清晰看到女孩眉心蹙起,她没有其他举动,站在那像只被操纵的木偶,就在某一秒,突然受到主人的指示,在他的注视下缓缓迈步走来。
姜别眉梢一扬,在褚冉想到解决办法的同时,预判了她的想法。
褚冉悬着一口气,眼睛也不敢乱转,马上要和他擦肩而过,胜利的号角即将吹响——
“打火机不要了?”姜别凉淡提醒,“被小姨看到会很麻烦呢。”
褚冉来不及多想,脚步立刻顿住,下意识回过头,对上姜别似笑非笑的眼睛,迟钝的思绪骤然回笼。
糟糕,被耍了。
打火机就在她手里!
深浓的笑意蕴在漆黑清冽的眸子中,姜别颇为遗憾地摇头:“梦游患者听不到外界的声音。”
褚冉何尝不知。
她僵硬的嘴角轻微抽动一下,艰涩吐出几个字眼:“你赢了。”
姜别朝她伸手,下巴微抬。
褚冉眼神飘忽,慢吞吞把打火机放到他手中。
却不想姜少爷还很贪得无厌,“烟呢?”
褚冉不情不愿递给他,“姜少爷,做人不能太双标。”
其他人不清楚,但作为姜别的同桌,褚冉经常在他身上闻到浅淡的烟味,混杂在木质香调中,轻淡、沉稳,引人不由得幻想他抽烟时的姿态是多么迷人。
姜别用两根手指捏住烟盒,轻敲了下褚冉的发顶,“你还质疑起我了?”
褚冉拖长音调说:“我哪敢啊。”
“容易上瘾的东西,最好别碰。”姜别慢声道,“戒断期会很痛苦。”
褚冉却享受将自我碾碎重新拼凑的感觉,她认为是一种挑战。
再重聚起的,是焕然新生的人。
“我试过两次,不会抽,每次都被呛到。”褚冉丝毫不惧,清亮的眼神直勾勾盯着他,“小姜老师,你教教我吧?”
姜别黑眸略沉,低声叫她一句:“褚冉。”
“我不会上瘾的。”她的话语异常笃定,“你信我吗?”
当时的姜别半信半疑,只觉得褚冉将一切都看得很淡,世间存在吸引她的东西,吸引力却不长久。
有些人天生幸运,不会被深情和长情这种折磨人的情感过度消耗。
后来姜别发现,不仅是物,还有人。
对于从不念旧的人来说,决定舍弃的过程轻而易举。
往后漫长的岁月中,她甚至不会想起他第二次。
少年修长的手指虚虚笼住跳跃的火光,他薄唇含着烟,低头,火焰一跃而上。
浮光映照在他深邃的眼瞳,似一团冷火沉进汪洋大海中。
薄荷味的女士香烟,烟杆细,被他捏在指尖把玩,像女人脆弱的脖颈,一折就断。
姜别眯着眼,面容被烟雾遮掩,虚虚绕绕,衬得他的眼神迷蒙惑人。
“我想试试。”褚冉的声音依旧清醒,她的注意力又回到了烟上。
姜别动动手指,从烟盒中弹出一根来。
“我试这根。”褚冉趁他毫无防备,抽走他嘴里的烟,注视着姜别微微睁大的眼,笑意漫上唇角。
凭什么姜别永远冷静自持,她想看他方寸大乱的模样。
譬如现在。
在她含住这根烟的那秒,褚冉清楚地捕捉到他眼底的震惊。
薄荷的清冽气息席卷口腔,转瞬即逝。
而后是尼古丁的味道,才进入气管,褚冉再次被呛得直咳嗽。
这次她猛地吸入一口,后劲太大,咳得她弯下腰,胸腔剧烈起伏。
姜别目睹了褚冉从“镇定自若”到“低头认输”的全过程,笑得肩膀颤抖。
他拿过女孩手中的烟,牙齿咬住,轻拍着她的后背,声音有些含糊:“下次还逞强吗?”
褚冉努力平复好呼吸,偏过头去,红着眼眶看他。
静默两秒,空气流动的速度都变得缓慢。
“姜别。”目光定格在那根烟上,她平静地说,“这烟我含过。”
回答她的声音更是从容。
姜别看着她的眼睛,轻声说:“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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