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或许是因为看着它,总能让她想起十年前的那段往事,令她怀念。
……
赵慕予高一那年的寒假。
和经纪公司签约后的江舟池接到了第一个剧本。
出发去剧组当天,当时还只是一个小经纪人的秦山开车来桐市接人,却迟迟不见已经下楼的江舟池上车,看了眼车镜。
车外。
江舟池的手刚搭上车门把手,便远远听见一声“江舟池”,转头循声望去。
冬天的早上七八点,天还没有彻底放亮,空气里弥漫着一层薄雾,能见度很低,只能隐隐看见有一道白色身影朝他跑来。
慢慢的,身影越来越近,也越来越清晰,如同一片雪花,落进江舟池的眼里。
是本应该在乡下外婆家过年的赵慕予。
跑到江舟池的跟前后,她手撑在膝盖上,弯着腰,气喘吁吁地庆幸道:“还、还好赶上了。”
本来她叫了一辆网约车,谁知道车在距离终点还有一公里的时候突然爆胎了,她只能提前下车,从两条街外一路跑过来。
幸好赶上了。
赵慕予赶紧顺了顺混乱的呼吸,打算说正事。
可忽然间,她那冷飕飕的脖子一暖。
而后一股熟悉气息钻入鼻腔,遥远清冽,像雨后的森林,自带一种矛盾的冷淡。
赵慕予微怔,低头看了一眼。
发现是江舟池把自己的围巾给了她后,她赶紧抬头说:“没事,我不冷。”
说完就要取下来。
江舟池却按住了赵慕予的手,视线落在她被冻得通红的鼻尖上,淡淡道:“是我不想戴。”
赵慕予:“为什么?”
江舟池:“秦山送的,太丑了。”
赵慕予:“……”
行。
她就是丑东西回收站呗。
赵慕予已经习惯了这种tຊ破事儿,没有在围巾上浪费太多时间,言归正传,摊开手掌,把东西递给江舟池:“给,这个给你。”
闻言,江舟池垂眼一看。
只见一条红绳躺在她的掌心,是最常见的四面佛样式,被三个平安结均匀地分成四段。
可他没有接过来,只是看着。
见状,赵慕予还以为他是在疑惑这是什么东西,解释了一下:“我妈知道你要去拍戏,特意去庙里给你求的平安绳。”
江舟池还是没接,但听了这话,掀眼看了看她,眉梢极轻地挑了一下。
赵慕予:“……真的是我妈给你求的!”
江舟池神情似笑非笑,不置可否地“哦”了一声,反问道:“我说什么了吗。”
赵慕予:“……”
嘴巴确实一句话没说,但眼睛就没安静过,总像是在怀疑她说的话似的。
时间紧迫,赵慕予没工夫和江舟池争论,晃了晃还举在半空中的手,累了,催道:“那你到底要不要。”
江舟池没有回答,朝她伸出了左手,说:“我一个人戴不了。”
言外之意,她得帮他戴。
赵慕予:“……”
还真把自己当大爷了。
赵慕予伺候江舟池已经伺候出惯性了,甚至都没想过试着反抗一下,一听这话,拿起红绳,老老实实帮他戴上,还不忘叮嘱道:“除非是红绳自己断了,否则别摘下来啊。”
空气安静。
赵慕予以为江舟池又在走神,系好红绳后,松开手,又和他确认了一遍:“听见了吗?”
可江舟池依然没有正面回应她,而是提醒她:“记得每天和我视频通话。”
“啊?”赵慕予一脸疑惑,不知道话题怎么突然跳到了这个上面,也没听懂这个奇怪的要求是出于什么目的,“为什么?”
江舟池还没收回的左手又抬高了一点,告诉她理由:“为了确认我有没有把这东西摘下来。”
“…………你就不能自己自觉一点吗!”赵慕予差点被他的理由气笑了。
江舟池却是坦然自若,总是能把一些欠揍的话说得无比流畅自然,诚实道:“不能。”
赵慕予:“……”
车里的秦山左等右等,也没等到祖宗上车。
时间也不早了。
于是他从车窗探出个头来,插了句嘴:“行了,别这么难分难舍啊,下个月开学就能见到了。”
一听这话,赵慕予趁机跳过回答,推了推江舟池,催道:“赶紧上车吧。”
然而江舟池一动不动,依旧看着她,说:“你还没答应我。”
“……知道了。”赵慕予磨不过他,只能答应了下来。
剩下的寒假时间里,她每天都会躲在房间里和江舟池偷偷视频通话。
本来她是打算检查完红绳就挂断电话,谁知每次都会被江舟池带跑偏,聊到忘了时间。
次数一多,赵慕予也就懒得挣扎了,习惯了这件事,只不过经常聊着聊着,她就一不小心先睡着了,等到后半夜醒来,却发现手机还在通话状态。
这个时候,她总会试探性地叫一声“江舟池”,也总能得到一句清醒的“嗯”,不知道是一直没睡,还是和她一样睡醒了。
那时候,她一度很怀念没有手机的江舟池。
现在却有些怀念那时候的江舟池。
——叮咚。
骤然响起的门铃声将赵慕予从十年前拉回到现实世界。
她回过神,没想到消息还没发出去,丁晓晓就已经发现了自己落东西的事,赶紧调整好状态,放下手机,走过去给丁晓晓开门。
“你——”赵慕予打开了门。
可刚说一个字,她的声音就戛然而止,脸上的表情也在看清门外男人后凝固在脸上。
酒店走廊上的灯似乎不以照明为目的,昏黄如同夕阳,却无意间氤氲出一层迷蒙的朦胧感。
而一道高大的身影挡在了她的门口,也挡住了本就聊胜于无的光线,投下的阴影如同一张逃不开的网,将她兜头笼罩,困在其中。
赵慕予微微一怔。
距离太近。
她又稍稍仰起头,才看清他的脸。
帽檐下的一双黑眸和刚才那张壁纸上一模一样,冷冷淡淡,没多少情绪,垂眸对上了她的视线,唇角轻扯着,懒懒道:“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
坐什么坐。
这里是他能来的地方吗。
赵慕予还在消化江舟池突然出现这件事,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她来了银河市住了这间酒店,有一肚子想说的话。
谁知一句话都还没来得及说出口,江舟池就已经拉下了她还搭在门把上的手,在她做出任何反抗之前,走了进来。
——嘭。
门被关上。
门外门内仿佛两个世界。
一个安全,一个危险。
明亮的廊灯并没能驱散萦绕在江舟池周身的凛冽气息。
他拎着被摘下的帽子,身形懒散地靠在门上,只不过是随意看了她一眼,一股强烈的压迫感便攀绕而来。
赵慕予的心突地一跳,下意识往后退了退,却忘了手还被江舟池扣在掌心。
刚退了半步,她就被一道反作用力拽了回来,不禁眉头一皱。
看着一脸恼意的赵慕予,江舟池唇角弧度更明显了一些,然而笑意一分也未抵达眼底。
只一眼,他便垂下了眸,指腹在她的腕间轻拂摩挲,淡声道:“看起来你好像不怎么欢迎我。”
从开门到进门,不过短短一两分钟。
虽然这点时间还不足以让赵慕予的大脑恢复正常运转,但足够让她找回自己的声音。
她整理好还有些混乱的思绪,对江舟池的态度依旧带刺,再也不见之前那通电话里的好脾气,回道:“我什么时候欢迎过你吗。”
这话倒是没什么毛病。
江舟池不置可否,仍垂着眼,嗤出一声笑:“也是。”
明明是在认同她的话,但赵慕予总觉得哪里不对劲,竟隐约听出了几分自嘲意味。
可是,谁也不放在眼里的江舟池怎么可能会因为不被她待见而自嘲。
赵慕予立刻打消了这个可怕的念头。
江舟池已经松开她的手,朝房间里走去。
赵慕予:“……”
又当成了自己的家。
赵慕予还站在原地,没有追上去,慢了好几拍的大脑终于后知后觉地想起了江舟池之前说过的“好消息”。
上次打电话的时候,还能让他钻一个“只闻声不见人就不算见面”的空子,可现在他本人如假包换地出现在她的面前,确实违背了承诺。
还好她从头到尾都没有相信过。
这一次,赵慕予切切实实地抓住了江舟池的把柄,兴师问罪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之前说的是三个月不会出现在我的面前。请问现在是什么意思。”
“我想见你的意思。”
低低淡淡的嗓音没多少感情,说的却是情人之间的密语。
赵慕予一愣。
上次在车里的话音回荡在她的耳畔。
——那你三个月以后也能不能别老是出现在我的面前。
——不能。
——为什么。
——因为我想见你。
“不过,你好像总是不听话。”
江舟池的声音再次响起。
比上一句话多了几分危险。
赵慕予的视线重新聚焦在前方。
江舟池已经走到床尾的桌前,停了下来,说完话,侧过头,眼睫轻垂,视线往下一落,平静而寒凉地向下打量。
落脚点是她的脚踝。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赵慕予下意识慌了一瞬,但很快就镇定了下来。
反正她摘下红绳的事迟早都会被江舟池发现,现在就当是早死早超生好了。
抱着这个想法,赵慕予没有退缩,双手在身侧攥紧,也学会了钻空子,有理有据道:“你之前说的是下次见面的时候不能摘,又没说下下次见面不能摘。”
或许是这话逻辑严谨,又或许是懒得再和她玩文字游戏,江舟池没有多说什么。
他敛回视线,大方承认了自己的失误:“嗯,是我的错。”
然而他的大度包容并不是什么好事。
赵慕予并没有放松警惕。
果不其然,下一秒她就听江舟池说:“这次正好重新定一下规则。”
他低着头,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抚弄着桌上的红绳,问她:“是你过来,还是我过去。”
还站在门口的赵慕予:“……”
没等她说话,江舟池又抬起眼,看向她,好心提醒她:“我过去的话,你今晚应该睡不了觉。”
赵慕予的拳头攥得更紧了。
又开始威胁人了。
身后就是门。
赵慕予甚至产生了转身开门逃走的冲动。
可下一秒,她就打消了这个弊大于利的念头。
因为江舟池不可能就这样放过她。
在她逃出去后,他会不加任何伪装地走出来,成为人群焦点,tຊ将自己作为诱饵,最后逼得她主动走向他。
但这能怪谁。
谁让她总是被他吃得死死的。
赵慕予紧握的双手又加重了几分力,哪怕指甲深深陷进掌心,传来阵阵疼痛,她也没有松开半分,就当是报复自己。
最后,她迈着极其不情愿的步伐,走了过去。
江舟池也转过了身子。
一眨眼的工夫,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又变得像在门口时那样近。
鼻尖擦过那道清冽气息的瞬间,赵慕予一惊,下意识后退,却忘了身后空间根本没剩多少。
刚退半步,她的小腿便抵住了床尾,被绊得一下子坐在了床上。
本就悬殊的身高差一时间又被这一站一坐的位置关系拉得更加明显了,连带着周遭的压迫感也被放大不少,空气如同一张被绷到极致的薄膜,将置身其中的人压得喘不过气。
赵慕予微微仰起头。
在只开了几盏小灯的昏暗灯光里,她看不清江舟池隐匿在暗影里的模糊神情,只知道现在这个形势对她百害而无一利。
她想要站起来。
可刚有所行动,被江舟池挡住的那一部分光线忽地重新进入她的视野。
江舟池低下身子,半蹲在了她的身前。
赵慕予有一瞬的愣神,视线随着江舟池往下落了落。
和那晚在小区游乐场一样的情形,她却是截然不同的心境。
没了酒精的庇护,她没办法再像之前那样无所顾忌地埋怨江舟池什么,只能看着他再一次将红绳缠绕在她的左脚踝,不理解他的固执:“为什么非要我戴它。”
江舟池头微垂,声音被困在狭小的空间里,终于比刚才的冷淡多了一些温度,低声道:“因为你以前也这样要求过我。”
当年送红绳的事再次被提起。
赵慕予却被江舟池的云淡风轻气笑了。
她不知道江舟池怎么可以这么理所当然地提起这件事,就好像一点儿也没觉得自己拿下红绳的行为有多践踏人的心意。
刚平息了没多久的怒气又有了愈演愈烈的趋势。
赵慕予撑在身侧的双手又缓缓握成了拳。她深呼吸了一口气,不停在心底告诫自己,不要和他吵架,不要和他吵架。
反正她总是争不过他,硬碰硬也只会两败俱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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