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匆匆一瞥里,那抹耳廓的绯红还停留在他的眼里。
他神情微敛,转眸看着丛涵,嗓音如常,替赵慕予回道:“问我也行。”
屋内的赵慕予:“……”
丛涵:“……”
这么冷淡的语气像是会回答他问题的样子吗?
丛涵没有自讨没趣,把外套递给江舟池,没等他开口,便自觉道:“走吧,送你去机场。”
1701内。
赵慕予正趴在门上,眯着眼看猫眼。
等看见江舟池和丛涵走进电梯,电梯门关上,她才收回视线,整个人贴在冰凉的门板上,给还在发烫的脸颊降温。
这一晚,赵慕予又失眠了。
上一次失眠,还是在离开雪山小镇的前一晚。
当时是因为想江舟池的愿望,想得睡不着。
这一次也是因为想江舟池。
不过是因为想他这个人。
-
这一次,江舟池要在国外待一周,为了补拍一些电影戏份。
十二个小时的时差正好一个白天,一个黑夜。
他有好好听赵慕予的话,没有再隔个十天半个月地联系她,而是在她每晚睡前都和她打电话,就像她高一的那个寒假一样。
只不过,直到这么多年后,赵慕予才明白,那时候的她看似被江舟池用红绳威胁,不得不每晚和他视频通话确认,实际上,她的心里是藏着欢喜的。
就算她和江舟池之间并没有那么多可以聊的话题,但好像只是听一听他的呼吸声也足够了。
这样的通话从江舟池落地洛杉矶的周六一直持续到周三。
周三的晚上,一接到江舟池的电话,赵慕予就先明确规定道:“我明天有课,所以今天十一点之前必须挂断电话。”
江舟池说“好”。
然而,到了最后,舍不得挂断电话的是赵慕予。
开了扬声器的手机放在枕头上。
她已经困得快睁不开眼了,隐隐约约听见电话那头传来雨点敲打玻璃的动静,被睡意裹满的声音像拖长的尾迹云,语速很慢,问道:“你那边在下雨吗?”
江舟池听出来她犯了困,“嗯”了一声后,拿下手机,放在车窗旁,没再说话。
赵慕予本来就昏昏欲睡了,这会儿被白噪音这么一哄,意识更是不受控地渐渐滑入了梦境。
她喜欢听雨声,这是周围人都知道的事。
可是,没有人知道,她一开始喜欢雨声是因为,她和江舟池一起拥有过很多个下雨天。
其中,有两个雨天她记得最深。
第一个是刚上高一那会儿。
一个周末的下午,赵慕予去学校帮身为宣传委员的苏糊一起画黑板报。
眼见着就快要结束了,苏糊突然接到家里的电话,让她去医院给生病的奶奶送饭。
赵慕予一听,二话不说,直接把不好意思丢下她的苏糊赶了回去,一个人留下来进行收尾工作。
谁知道她收拾好东西,正准备回家的时候,九月的秋老虎突然闹起了脾气,下起了瓢泼大雨,外面的天也一下子黑了下来,看起来一时半会儿不会停的样子。
赵慕予给赵母打了个电话。
刚一被接通,听筒里首先传出来的是麻将声,接着才是赵母的声音,问道:“喂,慕慕啊,怎么了?”
赵慕予一边关上教室的窗户,一边说:“我没带伞,你打完了麻将来学校接……”
“——杠!”赵母的注意力还在麻将上,没怎么注意听她的话,“你说什么?”
赵慕予:“……”
她又再说了一遍刚才的话。
这回赵母听清楚了,应道:“行,知道了,挂了啊。”
距离赵母五点结束的麻将时间还有半个小时。
赵慕予没事干,也不想看书,闲着无聊,干脆坐在窗边听起了雨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的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她回头一看。
少年一身黑色短袖,衬得眉眼锋利,好在神色松散,正懒懒地垂眸看着她,发梢还残留着外面的水汽,鼻尖痣上也落了一滴雨水。
是江舟池。
赵慕予一愣。
她并不意外江舟池知道她在学校,因为她和他说了今天要来帮苏糊画黑板报的事。
她意外的是,江舟池会在这个时间点,出现在她的面前。
回过神后,赵慕予正想问问他怎么也在这儿,又突然想起什么,求证道:“是我妈让你来的?”
江舟池却没有回答赵慕予的问题,只问她:“走吗。”
“……走。”赵慕予也没觉得哪里不对,不想再被困在这场秋雨里,回答得不假思索。
周末的校园里空无一人,走廊上的灯也没开tຊ,再配上阵阵暴雨,完全就是恐怖片的氛围。
天不怕地不怕只怕黑的赵慕予紧紧跟在江舟池的身边。
等到快要走出教学楼的时候,她的余光瞥见江舟池撑起了雨伞。
伞很大。
可是,不管伞面有多大,容纳两个人也显得拥挤。
一想到待会儿要和江舟池挤在同一把伞下,赵慕予的心就开始扑通扑通跳动,动静大得几乎快要盖过雨声。
为了掩饰自己的紧张,她没话找话说,清了清嗓子,提前警告道:“待会儿你可别给我玩那种伞都给我撑最后自己全淋湿的戏码啊,我不吃这一套。”
江舟池闻言,转过头,盯着她看了两三秒,扯唇哼笑:“难道我就不能准备两把伞吗。”
赵慕予:“……”
倒是一个她没有考虑过的角度。
赵慕予“哦”了一声,正准备钻进江舟池伞下的脚步一顿,接过了他递来的另一把雨伞。
每逢下雨天,不管是小雨还是暴雨,桐市的交通必定瘫痪。
每条马路都被堵得水泄不通不说,而且还不一定挤得上公交车。
至于出租车,那就更不用说了,来一辆,被人抢占一辆。
出于各方面的考量,在走出学校大门后,赵慕予提议道:“我们走回去吧。”
说完,她又低下头,盯着自己的鞋子,小声惋惜道:“就是可惜了我这双新买的帆布鞋,第一次穿就报废了。”
江舟池听见了,算是安慰她,说:“那就尽量让它死得其所好了。”
赵慕予:“?”
她对这个说法产生了好奇心,不耻下问道:“怎么死得其所?”
江舟池下颌轻抬,指着前方不远处的一个大水坑,示意道:“去踩水。”
赵慕予:“……”
幼稚。
看在江舟池特意来给她送伞的份上,赵慕予没有和他计较,只“咻”地转动了一下伞柄,甩了他一身的雨水,而后扭头朝前走。
小区离学校不算远,走路大约二十分钟。
只不过这一路上,赵慕予一会儿拉着江舟池去文具店逛逛,一会儿拉着他进面包店吃吃,二十分钟的路程硬生生走成了半个小时。
刚到家,她又接到了赵母打来的电话,问她:“慕慕,我到学校了,你人呢。”
“……啊?”
赵慕予反手关上门,听了这话,愣住了:“我到家了啊,你不是让江舟池来接我了吗?”
赵母:“我让小江来接你?没有啊。”
外面吵,雨声也大,说完这话,赵母也没多问什么,只交代道:“你到家了就行,先把饭煮上,我可能会晚点回来。这雨太大了,路上都堵死了。”
“哦……”
赵慕予讷讷地应了一声。
而她的一双眼睛一直盯着关上的大门,好像能透过门板,看见对门的江舟池,看出他今天是不是专程来学校接她的心思。
第二个印象深刻的雨天,也是她和江舟池经历的最后一个雨天。
那是在她高二那年。
当时,距离江舟池高考还剩最后一周,而她和江舟池之间的关系已经坏到了极致,是连看都不愿意看他一眼的程度。
一天中午,赵慕予生理期,肚子疼,没去吃午饭,一个人坐在教室,趴在课桌上睡觉。
窗外,小雨淅淅沥沥。
没开灯的教室里,光线昏沉,空气闷热。
校园广播里的歌曲放了一首又一首,最后用《黑色毛衣》作为结束曲。
其实赵慕予也没怎么睡着,但突然之间,像是感应到了什么,眉头轻皱,忽然睁开了眼睛。
在一阵雨声里,在那一句“再说我爱你,可能雨也不会停”的歌声里,她看见了一双漆黑眼眸,里面只映着她一人。
只见江舟池不知什么时候坐在了她的身边,头枕着搭在桌面上的手臂,看起来就像是在看她睡觉。
刚醒来的赵慕予还有些意识混沌。
等反应过来这不是梦境,也不是幻觉的时候,她眼睛里的睡意悉数褪去,瞳孔猛地一缩,坐了起来。
江舟池还枕着手臂,没有动。
视野里,只剩下了一面被写满各种文字的白墙。
片刻的安静后,他也坐了起来,声线平淡,问赵慕予:“怎么不再多睡一会儿。”
又是这副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的语气。
赵慕予的演技没他好,做不到像他一样若无其事,直直地望着前方黑板,冷冰冰道:“我睡多久和你有什么关系吗。”
江舟池看着她的侧脸,“嗯”了一声:“有关系。”
赵慕予没有说话,控制住了下意识想看向江舟池的视线,听他继续轻描淡写地说:“你醒了,我就没办法再看你了。”
赵慕予呼吸一滞。
又是这种暧昧不清的话。
看样子真的一点儿也不怕她会误会。
赵慕予攥紧了双手,不想再和江舟池待在同一个空间里,打算离开教室,可她坐在靠墙的窗边,出去的路都被江舟池挡住了。
尽管如此,她也没有开口让江舟池让开,而是把后座的桌子挪了挪,腾出一条路。
然而就在这时,江舟池站了起来,一言不发地走出了教室。
赵慕予停下了未完成的动作。
当广播声停止,整间教室重新被寂静笼罩的时候,她重新坐下了下来,盯着放在她桌上的那一盒新买的止疼药。
她想起了很久之前的一个雨天,在她那双新帆布鞋被雨水泡坏的第二天,江舟池送了她一双一模一样的新鞋。
只不过下场和这盒止疼药一样,都被她丢进了垃圾桶里。
-
早上七点。
闹钟准时“叮铃铃”地响起,吵醒了睡梦中的赵慕予。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摸到手机,关掉了闹钟。
空气恢复清晨的宁静。
赵慕予的意识却还没有恢复清醒,仍在想着刚才的梦,直到被一片凉意刺激,察觉身下的枕头湿了一大片,才发现自己又哭了。
这一次,这些眼泪是为了江舟池。
为了她年少时的不成熟。
原来过去十年,她都是这样对江舟池的,只顾着发泄自己的情绪,全然不顾他的感受,用尽一些可以让他感到疼痛的方法伤害他。
可是,她都这样了,江舟池也没有想过离开她,而是十年如一日地赖在她的身边。
赵慕予翻了个身,埋在被子里,新沁出的眼泪很快就浸湿了被单。
这几天,她也有好好听江舟池的话,每天都有记得想他。
此时此刻,尤其想。
好在今天她要去学校,没有那么多时间留给她任性地想他。
在迟到之前,赵慕予强迫自己抽离出来,起了床。
这学期,她的课被排在了周四和周五。
谁知一走进办公室,许可就发现了她的异样,关心道:“木鱼,昨天没睡好吗,眼睛怎么有点肿?”
赵慕予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眼睛。
早上起床以后,她还特意用冰袋冰敷了一会儿,结果也没能消肿。
不过,也不能算是没有睡好。
她走到办公桌前坐下,想了想,回道:“可能是睡得太好了吧。”
许可笑了笑,倒是没怀疑什么,反而认同道:“你的状态看起来确实比上周好多了。”
一听这话,赵慕予下意识拿起手机照了照自己。
变化有这么明显吗?
她怎么没看出来?
赵慕予还在研究自己的脸,耳边突然传来丁晓晓元气满满的声音:“艾瑞巴蒂,早上好啊!我儿子马上就要官宣一个新代言了,到时候我请大家吃饭!”
“丁老师阔气!”
“丁老师豪爽!”
“丁老师万岁!”
“应该的,应该的。”丁晓晓在一声声的夸奖里迷失自我。
赵慕予一听,放下了手机,在丁晓晓坐下后,把椅子挪到她的身边:“晓晓。”
“怎么了,赵老师。”丁晓晓心情愉悦,语气轻快,却又在下一秒想起什么,转身看她,“你该不会这次又不去吃饭吧!”
赵慕予:“……”
确实不打算去。
但这不是重点。
自从上周五在走廊上被丛涵撞见,她总是会时不时想起来他的那句“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良心了”。
再加上今天早上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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