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妈妈很讨厌我。”她咕哝,“但那是他的家人,没道理我要爱屋及乌吧,凭什么?”
这问题触及家庭,而碰巧,她们两个人都凑不出一对完好的父母,冷幽默的现实,注定无法解惑。
温见慕对生母记忆模糊,因此不懂傅徐行对他母亲的态度,她自小亲缘浅薄,自然不知家庭于他而言代表着什么。只觉得那是拿不起又放不下的麻烦,碍她的眼。
她只是想要他。没道理总被阻碍。
谢仃并未多言,思忖片刻,反而问:“你母亲,离婚后没再回来过?”
“没。”温见慕摇头,“我还没记事她就走了,对她不了解,就知道温崇明对她成见很深,家里下人都不敢提起。”
似乎有零碎的线索得以串联,谢仃眉间轻蹙,晃过匪夷所思的猜想。
但那猜想太过失礼,她默了默,只道:“傅徐行的母亲很讨厌你?”
“嗯,小时候我也讨好过她,但行不通。”
“……你没想过,她讨厌你的理由?”
温见慕怔住。
“只是一个方向。”谢仃点到即止,“你如果从没想过,那就是有人护着,希望你不要深究。”
那人也只会是傅徐行。
意识到自己的疏忽,温见慕神色微凝,眼底掠过半分迟疑:“我再想想。”
谢仃颔首,转身去独卫洗漱,漫不经心暗作打算,这事或许能从温珩昱那得到答案。
也最好,不是如猜想般那样。
第22章 22℃
十一月中旬, 北城刚逾立冬,温度急转直下。
谢仃昨夜在画室待到深夜,不免着凉, 今天晨起有些头脑昏沉, 她随意翻出感冒胶囊服下, 懒得再管。
柏乔剪彩在即, 她琐事缠身,没闲心在意自己的健康问题。今天下午没课,柏乔召开研讨三会, 国美协几名前辈也要到场,她作为特邀评论员, 于情于理不宜缺席。
按着胀痛的额角,谢仃又吃了片止痛, 所幸身体也好搪塞,片刻后不适感消退,她穿上大衣,准备动身。
适时, 手机短促传来振动,她百忙之中扫过一眼, 等看清楚内容, 不由眉梢轻挑——
「初七13:20, 东临道68号禅轩,勿劳赐复。」
上钩了。
老狐狸藏头露尾, 当年她曾因许家案与他短暂交手。时过境迁, 若不是出于必要, 她也不想再趟那些浑水。
看这约见的语气,大概是由对方亲信出面。林未光早已经将相关信息整理给她, 谢仃稍作思索,向拍行拨去一通电话,告知门牌号与地址。
“把那副和田玉棋送去。”她顿了顿,又道,“我年初在港行预留过一副榧木棋盒,一并放好,署名落我的姓氏。”
原本是打算送邱叔作生日礼物的,便宜那老东西了。
谢仃是懒,但论起圆滑处世疏通关系,还是顺手拈来。她安排妥当便挂断通话,眼下还有事要忙,她不再耽搁,约车前往城东柏乔,顺便给某人发去消息:「大概四点回去。」
仅作知会,她也不在乎温珩昱礼尚往来地回复,反正已经事先将行程告诉他,其余就不必再管。
艺术馆傍湖而建,呈有机的曲线造型,招牌题字铂金镂空,剪影舒展如侧柏,融合了北城地域文化特色,颇具现代艺术概念。
柏乔是北城□□年终重点项目,上面倾了不少资源造势。开馆剪彩日在即,会议内容多是敲定各部门职责,谢仃在座听讲,散会后又陪□□干事与国美协前辈闲谈片刻,等将几位贵客送走,才算彻底清闲。
终于忙完,昏沉的闷钝感也卷土重来,她按了按额角,不以为意地离开会议室,朝主厅迈去。
中途偶遇工学院的学姐,对方正布置着概念造景,百忙中瞥见谢仃,笑着同她打招呼:“阿仃!”
造景采用花艺与3D打印结合的形式,三米高台的大工程。谢仃简单端量,莞尔:“这是终版设计?成品不错。”
“多亏你嘛。原本都打算废稿了,听你建议才有的灵感。”
还没能再寒暄,设计助理就来咨询摆设的意见。谢仃见她正忙,也无意多打扰,暂时先行一步,挥手告别。
临走前作为道别礼,学姐还塞来一捧尚未醒花的厄玫,谢仃来不及推辞,索性就收下,与她改日再约。
展厅之间由玻璃回廊相连,明暗和谐。谢仃低眸拨弄着花枝,徐步迈入主厅,意外捕捉到熟悉的身影。
非正式场合,少年私服风格简致。黑色冲锋衣,白色连帽衫,配山系工装裤,简约利落,清朗恣意。
隋泽宸母亲是中俄混血,有遗传基因在前,他五官也出落极好,精致的浓颜系,更添少年朗隽,总轻易引人瞩目。
原本奇怪他居然会在这里,转念一想对方的领域成就,谢仃也就不感到疑惑。
隋泽宸此行作为柏乔特邀艺术家出席,前来熟悉作品展区。工作组成员正殷切攀谈介绍,他认真听着,余光无意循过不远处,随即凝住。
女人淡颜盘发,眉眼夭柔姣好。风交织,拂卷裙摆猎猎翩跹,她松泛一敛大衣衣襟,视线隔着光递近,晃不清更多情绪。
谢仃不带笑时,秉性中的倦漠便显露出来,但也仅仅一瞬,她唇角轻勾,又是平日里好相与的模样。
“谢仃?”组长也望见她,招手问候,“开完会了,怎么样?”
“安排了些事。”谢仃徐步上前,朝隋泽宸颔首,“学弟也在。”
语意介于熟稔与客套之间,隋泽宸眼梢压低,望着她:“这么生分吗,学姐。”
谢仃乜他一眼。
视线错开,隋泽宸晏然从容,不着痕迹向她身旁近了半步。这点简单心思,谢仃也闲于惯纵。
“瞧我这记性,你们都是燕大学生。”组长欣然道,“还想着介绍下,看来两位已经见过了。”
隋泽宸颔首,“我们是旧识。”
“高中同学。”谢仃轻描淡写。
话音刚落,原本眉清目冷的少年人神色一怔,唇角微抿望向她。他情绪不显,让人瞧着却像有一瞬的委屈。
肯定是错觉。组长收起狐疑,心道自己是忙昏了才产生这种念头。
上月传出隋泽宸归国的消息,柏乔费了大功夫才将人请来。家族底蕴只算锦上添花,这位小少爷年纪尚轻,就已经在珠宝鉴设领域声名显赫,如此说来与谢仃很像,都是受天赋青睐的少年天才。
还真招人羡。组长默默感慨,横竖研讨会已经落幕,也就没那么拘谨,他从侧兜拈出烟盒,散了一支给谢仃,道:“布场差不多了,月初正式开馆,到时有的可忙。”
“上面盯梢的重点项目,忙也应该的。”谢仃莞尔接过,见对方似乎要再散烟给隋泽宸,便习惯性挡了下,“他不抽烟。”
隋泽宸原本要接过,闻言微一顿住,迎上组长意外的目光,他眉梢轻抬:“不经常而已。”
“——她不让就算了。”
……?
一句话,让组长质疑起这二人关系的清白,打趣道:“你们关系挺近啊。”
是挺近。养尊处优的小少爷,就连他会抽烟这事,都是被她教坏的。
谢仃不露声色,云淡风轻换了话题:“刚才开会,还没去看展区布置,我先失陪。”
“那正好。”组长示意手中的文件,“我和Curator有事要谈,既然你们熟悉,那就麻烦谢老师带人参观?”
隋泽宸状似随性:“我没意见。”
那谢仃也不好有意见了。她颔首同组长告别,等目送对方走远,才点破身边人的心思:“满意了?跟上。”
隋泽宸很轻地笑了,凭仗身高腿长,轻易就跟随上前,与她并肩而行。
但也不算安分,少年似乎看她臂弯间的几支玫瑰格外碍眼,又碍于立场不好开口,只好佯装无意地示意她。
“刚才就注意到了。”他低眸,漫不经心似的,“散会的那些人里,好像只有你有。”
拐弯抹角,谢仃还能不懂他究竟想问什么,有些好笑:“女孩子送的,你以为呢?”
隋泽宸眉宇瞬间舒展几分,一副无所谓的模样:“没啊,姐姐朋友这么多,很正常。”
谢仃没点破那些醋意,就当如他所说的那般不在意,她也闲于回避。
柏乔首展分四区,油画类独占两区,其余则是雕塑与工艺设计。展览主题为“Sonder”,征稿面向青年艺术家,举目望去,各有各的理解独白。
两道脚步同频响在场间,日移缓缓,光影折过玻璃回廊,遍地粼粼波澜,像片橘色的海。
几缕暖光落在衣摆,淌过他们之间。谢仃步调放缓,一片宁谧中,听少年嗓音很低地道:“其实有件事,我当年没有说。”
她侧目望去。
隋泽宸却没有看她,只是稀松寻常,仿佛提起一件再普通不过的旧事:“像这样和你同校,认识你的朋友,参与同一场展会——”
“现在这样,是我的梦想。”
或许也不是没有说,只是没能来得及讲。
谢仃停了步伐。
时至今日,她终于该承认,两年前那场兵荒马乱的盛夏,的确留存太多没能解决的问题。
她顿了顿,于情于理,还是觉得该说一声:“抱歉。”
隋泽宸看向她,“这有什么好道歉的?”
谢仃对他也总说不出太绝情的话。
“……不然我替你说?”他挑眉,“因为你知道,所以才觉得这样不好。”
“——你知道我喜欢你。”
她在感情里总是游刃有余,连真心都辜负得坦荡,全身而退也轻易,只剩他被留在原地。
可她偏偏对他独一份特殊。
隋泽宸望着她,缓声:“当年在机场,航班起飞的最后几分钟,我看到你来了。”
旧账以猝不及防的形式被翻开,谢仃这次没理可辩,姑且先敷衍下来:“所以呢?”
所以呢。隋泽宸轻哂一声,逐字逐句地揭穿:“谢仃,你那时为什么舍不得?”
当年近乎决裂的分手,她替他在理想与未来之间做好选择,走得干净利落。最后时刻却还是现身机场,隔着人潮攒动的闸口,距离遥遥,他们视线一瞬交汇。
谁都没有开口。在那个兵荒马乱的夏天,谢仃唯一深刻,是离别前最后从少年眼底读出的意味:他迟早会回来,不是回北城,而是她的身边。
……头疼。
难说是感冒作祟,还是因为这段让她不好招架的过往。谢仃轻按额角,正思考该怎样说明,衣兜中的手机便响起来电,划破当下微妙的氛围。
原本就是谁怕谁暴露更多,隋泽宸比她从容不迫,也无所谓回应,示意她先忙。
备注明晃晃映入眼底,谢仃扫过时间,才记起自己还与某人有约,划了接听:“你已经到了?”
“四点半。”男人嗓音沉淡,不辨喜怒,“谢老师还在忙?”
“……”谢仃理亏,但转念一想,这人又没回她消息,错也不全在自己,“我还没回燕大,正准备走。”
“出来。”
言简意赅的两字,意味再明显不过。
谢仃微一顿住:“你在柏乔?”
温珩昱未置可否,闲然懒声:“耽误你了?”
这话有意思,谢仃偏过脸,视线越过明净的落地玻璃,若有所觉般望向艺术馆口,看到那辆熟悉的卡宴Coupe。
该说是巧吗。
凭这角度,车内能完好看清此处的情形。谢仃神情不改,抬指挂断电话,对隋泽宸道:“我还有约,你……”
“我刚好要去医院。”隋泽宸不疾不徐,像早有预料,“走吧,顺路。”
索性将谢仃拒绝的话也堵了回去。她正好也有要问的,就答应下来,边走边道:“上次没能多聊,你祖父最近怎么样?”
“是你想问,还是邱叔想问?”
“都可以是。”谢仃从容不迫。
“……”隋泽宸一副想跟她置气又放弃的模样,还是答了,“肺癌2A期,还在住院观察。我这次回国常住,就是方便探望他。”
谢仃亲缘浅薄,除去邱叔,就属隋老待她最好。两位长辈也相识多年,一直互有来往,她嘴上不说,心里仍是看重的。
隋泽宸清楚这点,因此也详尽告知:“主治是医科院院士,靶向药配合放疗,治疗成果不错,别担心。”
原本听2A期还有些凝重,闻言,谢仃才算松懈一些:“等忙完这段,我和邱叔去探望一下。”
谈话间,两人行至艺术馆外。已近日落时分,柏乔工作人员大多不在,城东近郊人迹寥寥,就衬得那道身影格外显兀。
隋泽宸目光微凛。
男人挺拔的身影掩在暮色夕照中,长腿自然交叠,懈懒倚在车边。似有所觉,他眼帘稍掀,疏漠与他视线相逢,周正淡然。
原来是他。
再次从谢仃身边看到温珩昱,难说情理中还是预料外。隋泽宸轻哂一声,不以为意地扣住她手腕,俯身靠近。
“——我应该没有来晚。”
温热气息拂过耳畔,谢仃顿了顿。少年留有尊重的余地,暧昧并不越界,逐字逐句间,是志在必得的锐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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