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关键词,谢仃指尖微顿,稀松朝声源处望去。花园东侧角落,温见慕似乎被纠缠脱不开身,跟前伫了两人,一个是被迫旁听面露尴尬的许恒,另一个——
少年趾高气扬,白费一副优越出挑的相貌,正半笑不笑地出言讥讽,轻蔑态度瞧得人心生反感。
温怀景,温见慕那同父异母的便宜弟弟。
原来人在这儿。谢仃按下手机,渡出唇齿间薄薄烟雾,支手起身。
“不接电话躲学校里,你这牌坊立得倒好。”温怀景嗤道,“订个婚多委屈你似的,当初你自己签的协议,现在既要又要?”
任他话语难听,温见慕仍是一派平静,漠不关心地听着,仿佛随时准备等他说完离开。
温怀景被她心不在焉的态度激火,怒极反笑:“也是,我看今晚傅徐行送你来的,另攀高枝是吧,也不看人傅家看得上……”
“让让。”
一道女声忽然闯入,轻描淡写打断了他。
温怀景一噎,只觉得这声音耳熟,他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随性拎开——真的是拎。
对方指间夹着烟,滚烫火星若即若离,险些就要烫在他脖颈,温怀景一僵,只得咬牙任凭发落。
一个臭屁高中生而已。谢仃如同拎着只发瘟的鸡崽,蹙眉将他扯远些,才迈步走近。
“聊天不怎么愉快啊。”她扣住温见慕手腕,将人带到自己身边,才懒懒问候,“打扰了?”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许恒原本还觉得自家朋友奚落得有些过了,眼看局势被打断,他刚松一口气,看清来人后就窝火起来。
“你又哪冒出来的?”他啧了声,“偷听别人家事?”
谢仃挑眉,松泛递给他一眼,很意外似的:“难道你改姓温了?”
许恒哽住,没想随口一说把自己也饶了进去,硬是撑住面子:“这我朋友,有你什么事?”
“是吗。”谢仃轻笑,散漫将温见慕环住。她对两人礼貌都欠奉,语调轻慢,“这我女伴,有你们什么事?”
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温怀景抚平被她扯皱的衣襟,简直怒火攻心:“你算什么东西?”
“不就一个破卖画的,还在我这逞起能了?”
谢仃正百无聊赖地掸烟,闻言,动作稍一滞住。
温见慕自己习惯了那些刺耳嘲讽,却听不得谢仃被针对。她微微抬起眼帘,阴冷目光短暂划过温怀景,再侧首时,又是寻常乖顺内敛的模样。
“阿仃,算了。”她嗓音很轻,牵着谢仃指尖晃了晃,哄人似的,“他听人话就那水平,讲不通的,我们回去吧。”
谢仃好脾气地配合,也懒得跟嘴臭小孩计较,反手拍拍她:“这里不干净,走了。”
她们一唱一和,温怀景瞬时怒火中烧,旁边许恒察觉不妙,正想出言打住,然而温怀景已经狠声啐道:“还真是臭鱼烂虾沤一起。”
——话音刚落。
谢仃一把攥过他领口,带得温怀景一个踉跄。她毫无停顿,抬手向他颈侧一劈,他被突如其来的酸痛感击中,被迫屈膝矮身。
整个过程,他连碰都没能碰到她一下。
顷刻间地位反转,温怀景怔愣半秒,刚恼羞成怒地抬头,炽热的火星就抵到他眼前,近在咫尺。
“你又算什么东西。”谢仃低眸看他,笑意很淡。
“——祸从口出,家里没教过吗?”
滚烫烟头稀松一掸,近乎要烧到他眼底,温怀景大惊,不顾形象地向后挣扎退避,恨不得离她八丈远。
谢仃没管他,不以为意地收回手,言笑如常:“开玩笑的,别当真。”
纯然无辜,仿佛刚才要拿温怀景当灭烟台的人不是她。
温怀景憋屈至极,他揉着干涩酸痛的眼眶,余光瞥见不远外那道熟悉身影,仿佛见到救星:“小叔!”
温见慕闻言一愣,下意识回头望。谢仃倒是从容,不急不缓将烟捻熄,才微微侧首,懒然瞥向身后。
光影寥落,拂过男人奕致沉敛的衣襟。他停步廊外,眉宇矜冷疏淡,闻声,疏懈将视线递近。
陶恙同他一道,自然也听得清楚。他疑惑地朝声源处望去,首先看到了谢仃和温见慕。
随后是温怀景——居然还有许恒。
这什么组合,陶恙心想,谢仃受害者联盟吗?
“小叔,陶叔。”待二人走近,温怀景连忙乖声喊人,随后委屈地告状,“我跟姐姐好久没见,想叙旧而已,结果被这人莫名其妙缠上了!”
……陶恙平白无故被这声称呼连坐,生生老了个辈分,他唇角笑容险些挂不住,还是和善地问:“吵架了啊?”
“我就、就气不过说了两句。”温怀景心虚一瞬,随后又理直气壮地指向谢仃,“她不仅要跟我动手,还想拿烟烫我,简直就是个疯子!”
陶恙闭了闭眼,唯一想法是连他都觉得聒噪,那就更别提身旁的温珩昱。
对这番控诉未置可否,闻言,温珩昱只闲然敛目,问:“烫到了?”
温怀景正想点头,结果就见谢仃将手抬起,指尖微微泛红,是刚才被烟星燎过的痕迹。
“不小心蹭的。”她拈了拈那处,对他笑笑,“没事。”
温珩昱颔首,似是才顾念到一旁的温怀景,他淡淡循过他,而后温声:“欺负小孩子做什么。”
谢仃无辜:“明明是教育。可能方式不对,把小孩吓着了。”
陶恙:“……”
真是好般配的一对。他看向如遭雷击的温怀景,如是想到。
第27章 27℃
柏乔晚宴之后, 温怀景算是跟谢仃正式结下了梁子。
但也只是单方面的。那小屁孩见没人给他撑腰,临走前色厉内荏地撂了句“你给我等着”,便被旁边的许恒半劝半拦地带离现场。
谢仃自小到大野蛮生长, 对这类小孩子气的威胁司空见惯, 她懒得在意, 宴会结束后便将此事抛之脑后。
工作阶段性告一段落, 燕大也要踏入期末。谢仃没清闲两天,薛河那边的专访便正式全平台发布。
薛河所在的公司是文娱圈数一数二的精品,再加之他本人文字功底过硬, 采访稿一出,便被各路转发爆火。人对神秘感都有天然的探究欲, 媒体挖掘多年一无所获,终于等到谢仃首谈父母话题, 寥寥数句被人们逐字解读,各类猜测层出不穷,议论纷纷。
采访稿的最终,薛河留了枚勾子, 并未收录入正式版本,而是单独放在个人微博:「这篇是谢老师四年来唯一接受的专访, 也是我职业生涯中最特殊的一次, 相处到最后, 我依旧很难了解她是怎样的人。分别前我向她问创作至今的动力,答案令我很意外, 也更加好奇。」
「谢仃过早踏上国际画坛的顶峰, 这些年不乏大众对她的点评与猜测, 回去后我翻出四年前《遮眼》的旧新闻,发现十七岁的谢仃说, 这源于她周而复始的梦。」
「我想,她身上是灾后重建的艺术性。」
这番人物点评中,那枚“意外”的勾子留得很好,热评第一便是圈内人的追问,薛河给出回答:「她说,创作是因为痛苦。」
或许这也是藏在体面表象下,唯一真实的那个答案。
不再看全网讨论的声势,谢仃关掉相关话题页面,继续作画。兴许是情绪的暗示作用,当夜,她久违地梦见了一些过去。
梦中有女人崩溃的哭骂,有女孩怯懦的抽噎,她很轻地喊“妈妈”,又低声说好疼。情景仿佛重演过无数遍,女人短暂清醒,上一秒还掐着她脖颈,下一秒便将她抱起,道歉说阿仃对不起,是妈妈的错。
没关系。谢仃回抱住她。
妈妈是弱者。她前半生活在丰沛的爱里,无忧无虑,后半生突逢变故,还要与害死自己挚爱的仇人朝夕共处,如果不将那些怨与恨发泄在她身上,就活不下去了。
……所以没关系。
梦里,她听见自己问出那句理应不敢开口的话。
“妈妈。”女孩声音细弱,“你们真的没有爱过我吗?”
怀抱很冷,伤口在疼。谢仃又嗅到了窒息的浓烟气,有冰冷的寒意抵在手边,很锋利。
她倏地清醒过来。
正午日光毫无阻隔地落了满怀,谢仃从那场梦境中抽身,下意识伸手摸向枕边,空荡无物。
喉咙有些干渴,像被梦里的烈火烧灼过,她平复过呼吸,终于将自己彻底从情绪中抽离,翻身下床喝水。
窗外安和宁静,谢仃放下水杯,打开手机看时间,才发现自己这一觉睡到了中午。
最近熬夜补速写作业,她精气神都快被消磨干净,好在总算完工,专业课欠的债都已经还清楚。谢仃翻读微信消息,发现温见慕一早就去了画室,也是补作业,说今天要鏖战到凌晨。
还真是燕大期末月的常态。
不过谢仃已经拿阴间作息换来了清净,现在一身轻松,她耐性地将列表下滑,发现邱启昨晚居然给她发了消息,是两条语音。
刚点开,邱启怒冲冲的声音就外放而出:“都半月了,你这丫头人影都不见?”
“快过年了也不来露个面,我再生气能拿你怎么着?这孩子……”
第二段语音有数秒的沉默,谢仃等了会,才听邱启无奈叹息,妥协道:“事情过去就不唠叨你了,原谅你这次,行了吧?”
他也知道谢仃等的就是这句“原谅”,一老一少相处多年,默契早就培养出来,这番话就是和解的意思。谢仃弯起眉眼,当即顺坡下驴给老人家拨去电话。
邱启似乎也有所预料,接听得很快,没好气“喂”了声。
“邱叔?”谢仃乖声唤他,率先表起诚心,“唉,最近太忙了,柏乔那边的工作刚结束,我现在还忙着补作业。”
“又不知道熬几个大夜画的。”邱启太清楚她作风,原本还想教训两句,话到嘴边又变成叮嘱,“别仗着年轻就霍霍健康。时间又不紧,你这学期没少忙,该歇就歇。”
语气虽然冷峻,但出于长辈身份的担忧还是难藏,正如他所说,再生气也不能拿她怎样。
听着邱启熟悉的嘱咐,谢仃心底微微一热,刚才从梦境经历的惶然也扫去不少,她笑了笑,诚心实意地应声:“知道啦,等忙完这段就回去陪你过年,我还能有谁啊?”
“我哪知道你这丫头还有谁。”邱启佯装严肃地嗤道,“从小就不爱着家,我可管不住你。”
谢仃乍一听,心虚地顿了顿,才自若地转移话题:“欸,我托朋友从曼城茶庄那儿拍了份特级安吉,到时您尝尝合不合口。”
“小林吗?”邱启了解她社交圈,有些感慨,“小丫头不容易。几年不见,人在曼城都闯出一片天了,事业蒸蒸日上,你也多向人家看齐。”
谢仃心说她比我还逆反,骗权骗色还始乱终弃假死跑路,这让我看齐哪个?
但林未光从长辈跟前装乖卖巧的功夫炉火纯青,多年来谢仃也耳濡目染学会不少,当即能说会道地讨巧:“术业有专攻,您看我最近也收心了,学业优先其他靠边,连花边新闻都没有。”
倒也是事实。邱启清了清嗓,这才放缓语气:“我也不爱唠叨你那些,你从小就有主见,但凡事都得有考虑。”
“小时候没人管我,这不习惯自己拿主意了么。”她笑笑,语气如常,“我明白您意思,拍卖会那事我留了后路,放心,你家阿仃哪从别人那吃过亏?”
通话静默片刻,邱启似乎几不可闻地叹了声,终于彻底拿她没辙。
“就知道跟我卖乖。”他道,“行了,这事儿就算过去了,你也少熬夜,别成天不当回事。”
“好好,放假就回去陪您老喝茶。”
言笑晏晏挂断了电话,谢仃将身体倚进沙发,总算了却一桩心事。
她舒展着腕骨,低眸若有所思,想起不久前那日午后,薛河在分别前最后问她的那个问题。
采访已经结束,薛河似乎仍心有疑虑,在她转身离开之际,还是没忍住:“你从前回避这些话题,现在为什么愿意主动说出来?”
她那时回答说,因为知道邱启一定会看。
事实如此。那两条语音就足矣说明他的态度,是对她那段过去的补偿心理,于是主动递了台阶。
谢仃偶尔也觉得,其实邱启惯自己太过。五年前那场处心积虑的做局也好,这次先斩后奏也罢,她之所以敢这么做,全凭知道邱启会纵容,毕竟都不算危乎她自身的事。
但是……谢仃亮起手机,看向屏幕显示的司机来电,不由有些讪然。
罔顾他提醒,和温珩昱有了段关系——这事如果败露,谢仃就不敢保障老人家的态度了。
考量只有半秒,她划过接听键,自如地同对方定下时间,起身去洗漱更衣。
船到桥头自然直,不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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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按照生活痕迹而言,谢仃已经算半住进了温珩昱家中。
冷室的藏酒被她启封,咖啡角滴滤壶取占了摩卡壶的地位,以及客厅偶尔摆放的画具颜料,谢仃时常随手搁置,等到事后想起时,就会发现它不知何时被人归放好原处。
不说其他。谢仃自知在生活中有许多不良习惯,但和温珩昱“半同居”的这段时间中,倒也潜移默化地改正了一些。
这种日常有人兜底的感觉令人放松,谢仃偶尔抽离出去看待现状,也无法评价好坏与否。
晚上用过餐,谢仃没有回学校的打算,从工作间闲来无事地涂涂画画,又疏于灵感。她搁笔想了想,索性就去书房打扰某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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