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着自证么,自证什么?证明你不是废物,证明你是有价值的?”唐非橘轻笑一声,嗓音淡漠:“但真正有价值的人是不需要自证的,他们什么都不用说就能证明自己的价值。”
她教训人的话张口就来,边说还嫌威慑力不足,半蹲着拿食指戳着比自己矮了两个头的孩子的肩膀,轻轻用力。
“看看你身上的伤,都是鞭子打出来的,但你却好像感受不到疼一样,可以把那些疼痛全部置身脑后。”唐非橘用力,之间染上血液。
肩膀上的伤口还没完全愈合,撕扯下开裂更大,渗出的血迹染红了衣服,堪比盛开的罂粟。
路行止闷哼一声,一只脚向后退了一步却没有避开。
肩膀上的力度还在加重。
唐非橘笑了,刺目而讽刺:“真是菩萨心肠。”
菩萨心善,渡人渡妖可谓是好人做到底,可她却想笑,一个童年阴暗到崩溃的人要做菩萨,别说渡人了自己都渡不了。
因为见过他的狼狈与不堪,知道那没日没夜污水的冰凉,知道浑身的血迹来源于哪,它清楚知道这不过只是一个说辞。
就像是童年自己欺骗老师一样,只是为了某个东西不得不装作大度,装作好人。
但她不想让路行止成为一个,连恨别人的勇气都没有的人。
消失前的最后一刻,她说:
“价值是自己创造的,活着的人才有价值,我希望对路棉的恨意能成为你活下去的勇气。”
碎光点一点一点落下,风一吹消失大半。
路行止伸手,什么都没抓住,迎面而来的风吹走了一个人。
一个他不知道名字,没有来历,但心善又毒舌的少女。
远方蝉鸣跌宕穿插在林间,随风而动,风动蝉舞。
没有固定花期的花儿不知道什么时候凋落,他也不知道下一次相见是什么时候。
希望快快再见吧。
*
唐非橘睁眼的时候,脑子一阵眩晕。
这次是她进入记忆碎片最长的时间,前两次顶多也就是几个时辰,而这次她足足在里面带了有一日还多。
最开始时,她进入记忆碎片会有短暂的空白,但很快就就会恢复。
而这次她足足等了一刻钟,眩晕也只是微微缓解,并没有完全消失,反而因此思考缓慢。
足足一刻钟,她从沉思中出去。
没听到之前的话嚎叫打斗声,武器碰撞出清脆的声音,擦着她的耳侧横飞而过。
唐非橘:“……”
她揉了一下太阳穴,撑着身体从血流成河的地上站起来,目光扫到了自己昏迷前未曾见过的景象。
那是一个腐烂的,尸横遍野的地方。
一日没有进食的胃中翻涌难耐,她捂着嘴对着墙角干呕一声,却什么都没吐出来,鼻尖仍旧萦绕着那股挥之不去的腥味。
她只进入碎片了一日,换算成现实世界的时间顶多也就半个时辰,这半个时辰到底都经历了什么,魔族全部放出来了么,这些人到底是怎么死的。
她不知道,也找不到能解释的理由。
唐非橘觉得自己错过了一件大事,她站在原地没有看到之前自己救过的修士,也没有找到林岁月。
尸山血海里,只有她一个人。
“我来晚了?”她喃喃说。
一只手从后面绕过来,抱着她的腰用力一捞,唐非橘进入一个微凉的,带着血腥味的怀抱。
身体反应远远快过脑子,她抽出袖子里的发簪朝后面捅去。
带着血迹纤细的手指抓住手腕,另一只手从腰间离开捂住眼睛。
喘着粗气的少年嗓音低哑,不让她看他:“别看,阿橘别看。”
熟悉的声音。
唐非橘不停颤抖的手指松下去,簪子掉在地上,没入不知是谁的血中。
不知为何,她长舒一口气。
还好,还好还活着,至少还活着。
“你身上的伤怎么样?”她扒下眼睛上的手,露出上面横乱交错的疤痕,用力按出不少血液。
她从身上撕下来一块布,手法不熟练包扎着:“伤成这样没少挨那些魔族的打吧,真是的,就不该来给路棉擦屁股。”
她满眼心疼,却不自知:“我就说嘛,你这样的人不适合做善人,唯一做一次好事还把自己弄成这半死不活的模样。”
路行止沉默不语,以往一定要呛回来的少年静静看着她包扎,什么也不说。
“……”
虽然手法不熟练,但唐非橘一通下来还算能看。
她拿出唯一干净的手帕擦掉少年脸上飞溅的血,眼睛在明暗光影下一闪一闪的。
“林姐姐呢?”她放轻声音问。
“死了。”
“……”她顿住,又问:“那周大哥呢?”
“昏迷了。”
“路棉呢。”
“也死了。”
少年嗓音平淡,阐述着一个无法接受的事实。
路行止扯了一下嘴角,却连一个虚假的笑也没扯出来。
“路棉赶到的很不巧,我受了重伤,她为了吸引魔族的注意力被万箭穿心,我用心头血重新封印了魔族。”路行止顿了一下,又接着说:“她说让我替她打理天冰宫。”
“……”唐非橘捂住眼睛,“她还真是,在意天冰宫啊。”
路棉很在意天冰宫,这是不争的事实。
半个时辰前,路行止这个亲儿子得到了另一个事实。
路棉也在乎他。
那是他不愿回忆的一幕,万箭穿心的母亲被钉死在高墙上,嘴里喷出一口献血,高贵的人狼狈的不成样子。
她说:“你应该出去,多看看这个世界,看看以前没有看过的景色,可我放不下天冰宫,又想让你替我在这里——我还真是自私啊。”
“阿行,你的那个结,从来就打的不对,可惜我没法教你了。和唐家那姑娘以后好好活着吧。”
好好活着,从路棉口中吐出来的祝福真是让他难以接受。
唐非橘看着他出神的脸,用手在面前晃了一下。
“好好活着吧,”她嗓音带上了哭腔:“她一定希望你好好活下去。”
所有的情绪堆积着,一拥而上喷涌而出,她久违地哭了。
“我……应该推开她的……”唐非橘蹲下身崩溃喊着。
路行止摸着她的头发,另一只手抬起少女泪流满面的面颊。
他吻了上去,柔软的唇落在少女的嘴角,伴随着的温热的呼吸,蜻蜓点水般落下又离去。
唐非橘整个人后知后觉烧了起来,路行止吻过的地方涌起一阵酥酥麻麻的感觉,麻痹着她的脑子。
刚才怎么回事?
系统冷不丁开口:“他亲了你。”
唐非橘:“……”
唐非橘:“?!!”
什……什么?!
路行止看着她的反应,眉眼带笑,好像看到了一个喜爱的瓷娃娃,爱不释手。
“现在说这些不合时宜,但我好像也找不到合适宜的说这些话的时间了。”他轻轻搂着唐非橘的身体。
“你唐大小姐什么脾气人尽皆知,但被我气的满脸红却是独一份,也算是特殊了吧。”
唐非橘腹诽,特殊是这么算的么。
他接着说:“我想,如果你不答应,我就把你捆了锁进一个小屋里,只有我能看着你。”
“?!”
怎么还有这种不阳光开朗的想法呢?
唐非橘见缝插针:“等等,我觉得这事咱们俩得商量商量,有话好好说。”
谁知却被一把捂住了嘴巴,还一开口就被塞了个不知从哪来的糖块。
唐非橘:“……”
路行止笑意铺了满脸,却倔强的说出了自己放在心底阴暗的想法:“阿橘自然不会答应,可我想要阿橘永远不会离开我。”
“……”唐非橘叹了口气,抓住他的手腕认真看着路行止幽黑的眼睛,坚定说:“我不会离开的。”
又是良久的沉默,久到唐非橘以为路行止被自己感动到了。
但是打脸就在下一刻,路行止笑了起来,只是很轻的从嗓子里轻笑了一下。
他牵着唐非橘的手,摸上了自己的侧脸,半抬起眼睛看向如小鹿般机灵灵动的少女,眸光潋滟。
“阿橘总是说话不算话。”
他又说:“可你兑现了承诺,我原谅你了。”
清浅的风顺着大开的窗户吹进来,平静下的暴雨只余下淅淅沥沥的雨滴。
“阿橘,”少年站在尸山血海中呢喃,对面是心悦已久的女孩:
“请你爱我。”
第65章 第65章
魔族事发引起了修真界的重视,那些个常年不出站管事的尊者也重出江湖,派人将天冰宫围了起来。
强盛的天冰宫一朝衰败,下人跑的跑散的散,最后留下的也只有几个忠心的,誓死要守着天冰宫的弟子。
即便天冰宫倒台,来的人也没一个冷嘲热讽,也不曾有人拦着。
几个长老甚是心细,命人把地上的尸体拖了出去,清理这不堪入目的战场。
再次见到周礼遇,那个不苟言笑的大哥已经有了几分沧桑落寞。
他看到在角落里的唐非橘两人,罕见的出声打了个招呼,疲惫的面容一眼就能看出来,却不同于熬夜通宵出来的那般,反而透着一丝悲凉。
周礼遇仍旧穿着那身浅色的衣裳,只不过身上渗满了血迹,像是一身朱红色衣袍,但在场人都知道不是。
他如同往常一般打招呼:“你二人也快离开吧,找个客栈养养伤。”
唐非橘起身拍拍裙角,目光挪向他背后:“周大哥准备去哪?还有林姐姐这个样子……”
她不忍再说下去,林岁月毕竟是因自己而亡,她做不到置身事外。
背上的身体有些微凉,少女闭住双目头搭在他肩头,没骨头似的向两边倒。
他扶着林岁月的身体,看向身后的剑尊:“我会向岁月的师尊说明一切,她一直想去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我想南下,找个秀丽的地方和她一起,陪着她。”
林岁月不喜欢热闹,这唐非橘是知道的,早些时间常听她提起,说江南一带细雨绵绵,是自己喜欢的氛围,想要找个日子去看一看。
她那时打趣,说若在江南和周大哥一起定居了,一定要写封信给自己,说一说江南风景。
林岁月笑着点头,答应了。
现在想起来,不该等到以后的,应该早一些去把想看的都看了。
唐非橘眉眼低垂,艰涩说:“对不起。”
对不起,是我大意了。
对不起,死的本应该是我。
“……”周礼遇腾出一只手,摸了一把她乱兮兮的头发:“错不在你,不必怨悔。”
那天是她最后一次见周大哥,后来她找遍了天冰宫也在没有看到他们的身影,就像是一只鸟悄无声息地飞走了,临别时还给了她一个安慰。
还未曾说出心事的男人带着心爱之人朝着他们梦想的地方去了,也朝着梦去了。
那些尊者很喜欢对着一件小事盘问好些遍,像是怕她撒谎一样,一个问题反复问来问去,她不耐烦地重复了很多遍,最终一句“你没聋吧”给堵了回去。
尊者很温润风雅,慢悠悠地放下茶杯,在一片尸体中冲她点了点头:“姑娘说的详细,我也没什么需要问的了。”
唐非橘当着他的面翻了个白眼。
一个问题问三遍还是还听不懂,直接回炉重造吧。
尊者上下打量着她,直了截当说:“那位路公子可有参与此事?”
“那位路公子若是晚一步,死的就不止这么些人了。”
唐非橘把簪子插回自己发间,扶着没什么大问题松了手,额角碎发风一吹微微掀起:“这件事参与的,真正全部知情的都死了,就算盘问你们也问不出什么。”
尊者展开扇面掩住笑意,轻飘飘道:“姑娘说的哪里话,我不过是例行公事问一句罢了。”
说的是例行公事,无论是真是假唐非橘都是不信的。
天冰宫民间声誉不好,因为魔族而死了那么多人,传进民间却是越来越离谱,什么路行止回家与母亲争夺少主之位,母子相爱相杀并杀红了眼屠府。
还有什么母亲自觉亏欠儿子要把天冰宫继承权给路行止,路行止拼死不从被三长老趁虚而入抢夺权利。
越传越离谱,但最主要的也是围着他们三个主要人来写的。
虽然一开始这事闹得沸沸扬扬,但老话说的不错,时间会冲淡一切。
仅仅只过去三个月这件事就已经被忘得一干二净,唐非橘和路行止倒是少了很多麻烦,无人会对着他们喊路棉的儿子天冰宫的少主之类的,这倒是让她们舒服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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