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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孩儿啃了一口烧饼，小心翼翼说道：“娘，你之前不是还让我多学学——”
摊主将剂子摔入锅中：“我让你好好念书！”
小孩儿不再说话，抱着烧饼跑回屋里去了。
三人本是向东而行，如今原路返回，见到昨日的两个石碑，不免感慨万千。常乐的墓在更西边，坟上正是新土，很好辨认。皎皎从怀中取出为他而写的诗，梅任行接过，只见上面写的是：
满目残书卷，三载旧衣冠。
可怜陌上人，长向墓中看。
秋风殊未到，何事摧心肝？
梅任行叹了一口气：“常乐兄，希望你在那边能够比在这里开心一些。这是我师妹为你写的，送给你。”说着将其放在墓碑下，烧尽了。
顾生寒道：“凡是加了灵印的乐器，都能为人安神，效用直达魂魄。如今虽在另外一边，或许也能对他有所助益。”
梅任行点点头，从重重衣物包裹中取出琴盒。二人皆习琴，所以只带了一张。梅任行席地而坐：“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就弹我喜欢的曲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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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第 30 章 如露如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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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向南绕城而过，继续赶路。大约行了六七日，便到了黄河入海口，去驿站交还了马匹。如今驿站亦可民用，不但提供马匹租赁，还可邮递信件。于是写了封信，报了下平安。其实指环每天都会将定位发回俯仰山，但各个驿站都有特色信封，而且之后的植被分布图和土壤分布图也要通过驿站寄回备份，所以想先试一试。
三人去港口，凭印信上的编号取了船只。俯仰山假托墨家名义，提供天文历法和一些简单机械，从而可以名正言顺地做一些研究，所以各大港口都有船只留存。其实世人对其知之甚少，或以为是奇技淫巧，或以为是能工巧匠，或以为是不同于儒学的不入流学派，或以为是特立独行的世外高人。但不管民间是贬是褒，官方的态度可以称得上良好，所以不管是路引还是存取船只，都并没有官吏为难。
船不算小，但也不算大，卧室只有两间。皎皎住其中一间，顾生寒和梅任行住另外一间，好在床还是一人一张。从外表看上去，和普通船只也并无二致，但行进却不是靠人力，而是靠灵石。三人所带灵石，一大部分便是用于此处。其实灵石亦分等级，像这种只需要提供动力的，比较易得，也比较粗糙，但比起去挖化石燃料，还是要轻便得多得多。结界类灵石要稍微难得一些，但消耗也更慢，所以有时也会用来代替动力灵石。可以移动分子甚至原子的灵石则更加难得，而且结印也比较复杂，规则倒是很容易，但要加上很多限定信息，防止结出来别的东西。最难得的便是阁主所赠的这类灵石，不但灵力密度大，而且反应迅速，还可以内置术法，只要使用得当，基本上灵体能做到的，人也可以做到。顾生寒将其收在了随身的香囊里，梅任行喜欢戴在手上当扳指，皎皎不喜欢手上戴东西，而且结印其实只要在灵石附近便可以，于是找了一根带子系在了脖子上。
全域地图是二十年前绘制的，如今河道稳定，所以现在来用，也依旧比较精确。三人的工作量也并不大，只需要按照地图在控制面板里设定好路线，船便可自动行进。只是受水流影响，行进速度会时快时慢，所以并不能只是在两侧设分析面，边行进边采集信息，而是需要每隔一段距离便将船固定，然后设置方形结界，按一定速率向内推进，分析面上的植被和土壤信息便会自动录入系统。与即设即撤的普通结界不同，分析类结界需要大量时间等待，三人也便借此机会下船采购物资，顾生寒每次都会观察一下周围的植被，和自动分析的结果相比对。来的时候并未带太多书本，只带了些没做完的功课，所以第一次采购物资时，梅任行顺便挑了一些书，又带着皎皎挑了一些字帖，诸如《老子》《庄子》《论语》《孟子》《孙子》《鬼谷子》等等，虽然只是选本，但有详尽的注释，既可读书，又可描红，一举两得。
这一日行到开封，三人下了船，设好分析结界。顾生寒和梅任行先行进城，皎皎则是负责守船。船上有净水系统，但几天前不小心撞坏了船底的滤网，更换之后需要等待一段时间才能将泥沙彻底排净，净水箱里余下的水只能应付日常洗漱，所以采购物资的同时，需要带上衣服去城里解决洗澡问题。
梅任行接过递来的折叠推车：“你还好吧？”
皎皎蹲了下来：“没事，歇歇就好了。”又道：“我可算体会到什么叫作‘波澜动远空’了，何止‘动远空’啊，整个世界都在摇来摇去。”
船本来是很稳的，奈何这几天净水箱里的水不断消耗，配重出现问题，所以摇晃得厉害。梅任行道：“反正到地方了，不会再晃了，别在外面吹风了，小心着凉。”
皎皎道：“你们去吧，我歇歇就回船上。”
顾生寒道：“那你好好歇着，我们很快就回来。”
皎皎道：“嗯，快去吧。”
清晨的风还是有些凉，皎皎待了一会儿，便回到船舱里去了，看了一会儿课本，便练起了字，然而一直练到黄昏，两位师兄也没有回来，于是揉了揉手，另取出一张纸，趴在桌上涂抹了起来：
黄埃迷人眼，白日复西倾。
莫问存亡事，古来不能平。
“吊古汴京？”
“什么？”皎皎抬头，发现一位僧人打扮的青年正看着自己。
“哦，我是看你这首古体绝句没写题目。冒昧了。”
“没有，确实是在吊古汴京。本来想着就随便起个题目叫《黄埃》了，现在想想，不如写得清楚些，加个副标题，你说的这个便很好。”
“有吃的吗？”
“有，你等下，我找给你。”皎皎去舱里翻出了一些面饼，将其包了起来。
“多谢。”那僧人接过递来的纸包，将其收入怀中，“小施主在这里等人吗？”
“嗯，我两位师兄出去走走，不过很快就回来了。”
“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实在有点不安全，小僧陪你一起等吧。”
“不用了。”
“反正我也没有什么别的事情。”那僧人席地而坐，“权当报答赠饭之恩了。”
“那好吧，谢谢！”
“姑娘叫什么名字？”
“何皎皎。”
“何皎皎？”那人从怀中掏出一支羽毛，在地上写了起来，“是这么写吧？”
“对！”
那人又在旁边写了一些数字：“姑娘身弱多伤，宜善加保养。世间常有不遂之愿、不测之祸，若一味执着，恐有不能完寿的悲运。”
“不能完寿？没事，反正我三十岁就算完寿。现在已经活了一半了，不亏。”
“看来有人和你说过了？”
“嗯。”
“怎么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
“没什么。我还梦见过我这辈子会怎么死呢。”
“哦？会，会怎么死？”
“众叛亲离，尸骨无存。”皎皎努力回想了一下当时的情景，“似乎是在一个刑台上，有人宣读我的罪状。那罪状很是荒唐，但没有人觉得有什么不好。判了几百还是几千杖，最后台上只剩下一滴血。是不是很不合逻辑？人一般几十杖就死了，而且最后怎么会只有一滴血呢？肯定是一片血啊。所以我也不知道是不是乱梦的了。”
“确实。可能是乱梦的吧。”
“你叫什么呀？”
“小僧法号‘如电’。”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做如是观’？”
“姑娘——姑娘还懂这个？”
“我也就只知道这一句，别的就不知道了。”
“没什么，我也是进入佛门以后慢慢学的。”
“你是哪座寺庙里的啊？我不大知道附近有哪些。”
“小僧其实没有太多佛性，只是想逃避世俗。奈何寺庙之中，世俗更多，所以只好做了游僧。”
“为什么说寺庙之中，世俗更多？不是一样多吗？”
然而那人未及回答，便有一道剑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皎皎忙道：“二师兄，快住手！他就是怕我一个人不安全，所以陪我说说话。”
那僧人站起身来，双手合十：“多谢姑娘赠饭之恩，小僧就此别过。”
梅任行收剑回鞘：“抱歉。多有得罪。”
那人微微一笑，走远了。
顾生寒和梅任行合力将推车搬到船舱里，皎皎看了下那留在地上的羽毛，又看了看旁边的碎石子，便帮着卸东西了：“你们怎么去了这么久啊？”
顾生寒道：“有点事情，耽误了一下。”
梅任行道：“知道你晕船，不知道你这么晕船，所以大师兄就想着去药铺里寻些药，谁知道会遇到那些事情？费了好多唇舌。”
原来二人在药铺里遇到了一位求转胎药的妇人，顾生寒劝其不要买，告诉她并不能改变性别，反而很有可能生出畸形儿。药铺掌柜很是不快，将二人赶了出去。梅任行硬是将那妇人也拉了出来，然而她却坐在地上哭诉，说自己肚子不争气，梅任行只好带她到旁边的茶水铺，借铺里的棋子，在桌上摆了一下，给对方解释生男生女概率一样，非要说取决于谁，那也是取决于男方，而且性别早在一开始就定了，不可能在怀孕之后强行改变性别，结果给茶水铺老板也惹毛了。最后那人似乎是去了香店，说是希望有朝一日，可以感动漫天神佛。
“漫天神佛？”梅任行摇了摇头，“就算听到了，也不能去管这种事啊。这要怎么干预？总不能在他们那什么的时候去盯着吧？”
“慎言。”顾生寒道。
“我就那么随口一说。”梅任行吐了吐舌头，又对皎皎道，“对了，你这边——要不以后你都别守船了，自己一个人实在不安全。”
“有什么不安全的？”皎皎道，“我有灵石在，谁还能把我怎么样啊？就算要抢劫，这船上也没什么东西可以抢吧。钱你们带着了，他们要抢灵石吗？”
这话说得倒也不算错。灵石只有加过灵印的人才可以使用，在外人看来不过是一堆破石头。但穆伯琴特意嘱咐过，各种知识随便讲，各种机械，只要不是灵石驱动的，可以随意摆弄，但是尽量不要暴露术法。然而阁主教了许多可以在不暴露的前提下动用的术法，只要不是几十人上百人，便都可以应付，就算不小心被抓走，也可以通过指环上的定位找到。
“你看起来就很好骗！”梅任行道，“反正以后要不就我带着你，要不就大师兄带着你，总之不能让你一个人。明天就大师兄吧，你去洗澡，他去挑药。换一家药铺，就没人知道了。”
“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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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第 31 章 民族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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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二人去了城里。皎皎洗完澡后，便坐在不远处的茶肆里等顾生寒。船上各处皆比照俯仰山设计，就连洗烘衣服的机器也和清浊池一样，从一面投入脏衣服清洗后，自动传送到另一侧消毒烘干。再过一两天等泥沙排净，便可以使用，所以换下的衣服只是装在了袋子里，放在地上，准备一会儿带回去。天气已经足够暖和，头发很快就干了，皎皎于是随意挽了个发髻。
街上几处孩童奔跑吵闹，在争风筝。皎皎忽然想起在家的时候，阿爹也很喜欢带自己和弟弟去场里放风筝。场里虽然平坦，去场里的路却并不平坦，不想绕远路的话，便需要穿过一条河，而穿过这条河，要么是从河中央走用树干架起来的“桥”，要么是攀着稚子园后边的栏杆，踩着一条只容单脚过的土路过去。
风并不是一直很足，老鹰风筝也便经常掉下来，于是只好边收线边往前去找，好在布做的风筝总归比纸糊的更加耐用，所以不管摔多少次都没有关系。不过有时系的结会摔脱，所以只好重新系。系线也是个技术活，如果几根风筝线的长短搭配不当，也是放不起来的。阿爹就很擅长系线，也很擅长放风筝。
争风筝的孩子们跑远了，只剩下对面的商贩在摆弄摊位上的物件。窗外阳光明媚，柔柳摇曳。皎皎向后靠在椅背上，微风入窗，拂过身体。真好，不太热，也不太冷，还有风，要是将来也能死在这样一个明媚的下午就好了。
然而那位游僧说，世间常有不遂之愿、不测之祸，所以也许反而会死在漫天风雪之中。不过这也没有什么关系，《九辩》中说“恐溘死不得见乎阳春”，阳春自然还是可以见到的，只不过要在死之后了。
自己当然也是怕死的，然而主要是因为怕疼，所以其实不是怕死的状态，而是怕死的过程。死的状态没有什么可怕的，不过是失去肉身，以及想起来一些不堪回首的过往。其实在上俯仰山之前，自己是觉得死了便是彻底消失了。不复存在，无知无觉。现在看来，应该是和灰飞烟灭是一样的。灰飞烟灭了，灵体也便不复存在，无知无觉了。然而这也没有什么关系，存在，还是不存在，似乎也没有什么不一样。至于死的过程，似乎是惨烈了一些，不过好在是钝器，终归没有利器那样让人难以忍受。二师兄就很不理解这一点，觉得钝器利器一样疼。
不测之祸？会是什么罪名呢？自己全然忘光了，只记得那些罪名很是荒唐，但梦中的我似乎与现在的我不大一样，而且是很不一样。对于现在的自己而言，死可以，惨死也可以，但还不愿意让人往自己身上肆意堆加污名。本来是“伏清白以死直”，结果却直接“举世誉之而不加劝，举世非之而不加沮”了，实在是匪夷所思。若说天日昭昭，终有清白的时候，可倘若永生永世都再无清白的可能呢？自己又是否能够无动于心？毁誉一事，自己将来真的能够看开吗？
都说命运半点不由人，然而究竟是受天道摆布，还是自己选择了这样的命运，还未可知。天道是否存在呢？如果存在，那又是什么呢？话本中说，是司命在书写每个人的命运，然而另一个世界却并没有这样的灵体。至少在目前可知的范围内，两边并不存在谁控制谁、谁掌管谁的问题。至于那些预知，不管是梦也好，还是通过各种方式的预测也好，也并非是窥探了另一边所书写的“天机”。然而究竟为什么能够预测，也实在令人费解。大抵是人的性格和行为受往世影响，而往世的某些特征也会体现在今世的身体上。这倒可以解释手纹了，那姓名呢？潜意识吗？生辰又是怎么回事？胚胎生长时期的环境积分吗？就像植物的积温一样？所以也许灵体有影响，但肉身的影响也很大？那手纹似乎就更好解释了。面相呢？相由心生？好像又绕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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