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念出去关上院门,地上的雪又落了一层,踩在上面带着泥巴一起黏在鞋底,走到屋檐下不得已又跺了跺脚。
她刚准备去灶房做晚饭,又听见徐燕家吵起来了。
从他们吵架的话里大概知道了,是谷霞偷偷拿了徐燕藏在柜子里的白面粉,白面粉也不多,就一小布袋,他们一家四口吃了一顿白面条,一下子就下去了一半面粉。
徐燕怎么不心疼?
这面粉是她买回来特意给刘建业和刘建武吃的,她和刘强都舍不得吃一口,吃的都是玉米面,结果谷霞一下子就把一半面粉吃完了。
姜念做好饭,徐燕家还在吵,没一会又传来刘建武的哭声,徐燕喊道:“谷山,你敢打我儿子?!”
谷霞的吼道:“你想干啥?你还想打我儿子啊?”
姜念一听苗头不对,还在犹豫要不要过去把刘建业和刘建武先带过来安置下,就听见门外的脚步声,紧跟着就是冯梅的叫骂声:“你他娘的跑我们家属院撒野来了?刘营长好心收留你们一家,你们趁他不在,一家四口在家欺负他们娘三个?!”
冯梅嗓子大,气势足,也引来了其他的军嫂。
谷霞一看这架势就开始怂了,刘二柱本来就理亏,在徐燕发现面粉少了以后他就开始道歉,谁知道谷霞跟自家似的,不仅不认错,还跟徐燕吵起来了。
刘二柱脸皮再厚也没厚道被军嫂们指着鼻子指指点点,他躲回屋里,刘丽也缩着脖子跑进去,谷霞见状,朝徐燕说了句:“我们吃都吃了,你让我们还,大不了我们吐出来还给你。”
说完拉着谷山就回屋了。
徐燕气的脸色发白,冯梅劝了一会就走了,在所有人走后,徐燕跑进灶房,把剩下的白面粉和一碗大米拿到自己屋里锁起来,然后抱起刘建武说:“别哭了,等你爹回来,告诉你爹谷山打你。”
刘建武哭的抹眼泪,刘建业抿着嘴不说话,经过那间屋子窗户时,扭头恨恨的瞪了一眼趴在窗户上冲他扮鬼脸的谷山。
这场雪下到半夜就停了,这次的雪不大,可山底下的雪却比这边大多了。
陆聿已经走了十天了,姜念一个人待在家里,每天望着灰冷的天发呆,隔三差五的也能听见徐燕家里传来的争吵声,冯梅没事就过来转转,和她说说话。
一直到元旦这天,终于传来了陆聿的消息。
还是冯梅告诉她的,说昨晚上朱俊回来一趟又走了,宋团长让朱俊给冯梅带句话,说他们没事,听冯梅的意思,陆聿也让朱俊给她带了话,说他那边一切都好。
姜念悬了半个多月的心终于安定下来。
自从陆聿走后,她就一直在担心他,当初许成就是因为雪灾救援导致受伤,落了个半身不遂的下场,她松了口气,笑道:“没事就好。”
她给火盆里添了几根干柴,
问道:“冯嫂子,他们大概什么时候回来?”
冯梅拿着针在头皮上蹭了蹭,想了下道:“去年走了二十多天才回来的,应该就这几天了。”
说完她看向耷着脑袋不说话的姜念,斟酌了一下才说:“你是不是担心陆副团和许营长一样啊?”
姜念:……
咱能别乌鸦嘴吗?
得知陆聿他们再有几天回来,姜念心情也好了许多,这天起了个大早,又把院子里的雪铲了铲,最后铲成一大堆,被泥巴染脏的雪铲了一堆,干净的雪堆了个雪人。
姜念双手在嘴边哈了哈热气,把滚好的雪人头放在身子上,给它带了个她上个月织的红围巾,又在头上插了两根细细的棍子,从烧过的柴火上扣下来两个小黑点当眼睛,最后用晒干的红辣椒插进头里,充当一个红鼻子。
她跑进屋里在火盆上烤了烤手,就去灶房准备和面发面,蒸点玉米馒头和白面馒头,上次还剩了点糯米,再打算做点糯米糕,下午的时候宋向东过来了一趟,手里捧着一碗热乎乎的玉米面搅团,脸蛋冻得红红的,说话的时候嘴里冒着白气。
“姜婶子,这是我娘做的,她说让您尝一尝。”
姜念接过碗捧在手里,手心热乎乎的,对宋向东道:“谢谢。”
宋向东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不用谢。”
说完就跑到屋外,又想起一件事,回头续道:“姜婶子,我等会过来拿碗。”
姜念笑道:“好。”
等宋向东走后,姜念用筷子搅了搅玉米面搅团,上面倒的辣椒水和醋,她搅了搅尝了一口,酸酸辣辣的,还挺好吃的,姜念知道这种吃法,北方这边老一辈的人基本都会做。
爷爷奶奶有时也会做,不过他们用的都是白面粉。
天快黑的时候宋向东过来拿碗,姜念给他装了几块糯米糕,宋向东惊奇的瞪大眼睛,捏了一小块吃进去,甜甜的味道顿时充斥在唇齿间,又香又甜。
姜念笑道:“好吃吗?”
宋向东开心的点头:“太好吃了,谢谢姜婶子,我拿回去给我娘和向红也尝尝。”
姜念抿嘴笑了下,转身把馒头和糯米糕放起来,洗干净手就回屋躺下了。
冯梅只说陆聿他们过几天回来,具体也不知道哪一天。
外面又起了风,姜念蒙在被子里都能听见呼啸的风声,她迷迷糊糊的睡到半夜被冻醒了,睁开眼就发现自己又滚到床边了,被子在床里面,身上只搭了个角,冷的打了个哆嗦,拉过被子把自己包的严严实实。
外面的风好像更大了,姜念正准备继续睡,倏然间听见风声里有阵阵咳嗽声。
听着像是陆聿的声音。
难不成是他回来了?!
姜念快速穿上棉袄棉裤,趿拉着棉鞋摸黑走到屋门前,抓着门框拉开一条缝,看见漆黑的小院里显现出一道颀长高大的身躯,男人走进灶房里,紧跟着灶房里就亮起了灯。
不用想,陆聿又是翻墙进来的。
她裹紧棉袄,关上屋门小跑到灶房,二十多天未见,今晚乍一看见陆聿,姜念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踏实感和安全感,她跑到灶房门口,正好与关上柜子转过身的陆聿撞了个正着。
姜念眼里都是喜悦,声音也清脆好听:“你终于回来了。”
陆聿一怔,看着屋门口的姜念,她披着头发,几根发丝扑在脸上,衬的脸蛋愈发的雪白好看,尤其笑的时候,露出洁白的贝齿,眼睛里也似是藏匿着璀亮的星光。
他心口莫名一跳,深黑的眼底映出温柔的笑意:“嗯,回来了。”!
第32章
姜念看到他手里端着冷馒头,上前拿走他手里的碗:“别吃凉的,我给你做点热乎的疙瘩汤吃。”
陆聿握拳抵在唇边咳嗽了几声:“不用那么麻烦。”
“没事。”
姜念心情颇好的抿着嘴笑,随后又抬起头看向陆聿:“你先去我屋里待着,我屋里暖和点。”
暖黄的光照在姜念映着笑意的脸蛋上,陆聿心里升起丝丝暖流,他忍住喉咙里的痒涩,压着咳嗽,低哑着嗓音问了一句:“嫂嫂看着好像很开心?”
姜念低下头往灶口里塞玉米芯子,听见陆聿的话,顺口就道:“你回来了我当然开心。”
说完也没觉得有什么,起身去柜子里拿面粉,见陆聿还站在灶房门口,于是秀眉微蹙,疑惑道:“你怎么还站在这?快去我屋里暖和会儿,等我做好饭再去给你屋里烧个火盆,打打屋里的凉气。”
陆聿难得看见姜念这副轻快又开心的模样,一时间有些失神,回过神来道:“我不冷。”
说完就去自己屋里烧火盆打打凉气。
姜念冷的打了个哆嗦,见陆聿穿的比她都少,觉得不冷是假的。
做饭的功夫,姜念听见陆聿屋里时不时传来咳嗽声,觉得他应该是感冒了,于是把饭做好后,给陆聿盛出来,朝外面喊道:“饭好了。”
她从柜子里拿了最后一小块生姜,陆聿走进灶房就看见她在菜板上切菜:“还做什么?”
姜念道:“给你煮点生姜红糖水喝,驱寒的。”
陆聿心窝里一暖,端着热乎乎的疙瘩汤坐在板凳上吃,这是二十多天以来吃的唯一一口的热乎饭,热汤一直暖到胃里,驱散了胃里积郁的寒气。
他在部队待了这么多年,每次救援回来,只有冷冰冰的宿舍和互相调侃碎嘴的战友,这是第二次半夜回来,吃到了嫂嫂亲手做的热汤饭。
陆聿吃了三碗疙瘩汤,吃完顺手把锅碗洗了,姜念回屋里取了点红糖,煮了生姜红糖水盛到碗里让陆聿喝,她这会闲下来才注意到陆聿又瘦了一圈。
他之前走了两个月,回来的时候整个人瘦了一大圈,这次离开仅仅二十天,把这几个月好不容易补回来的肉又瘦下去了,棱角分明的脸庞更显锋利感。
姜念心想,她得多做点好吃的给陆聿补一补。
屋门关着,但缝隙里还在漏风,姜念冷的打了个哆嗦,她把剩下的姜放到柜子里:“你明天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咳咳――”
陆聿喝完姜汤咳嗽了一阵,脸色有些不太好,姜念有些不放心,走过去在他额头探了探,温温的,没有发烧。
眼前倏然暗下,鼻息间涌入一股淡淡的皂角香,和之前他每晚去姜念房里倒洗澡水时闻到的味道一样香,她的手温热,纤细的手指在他额头搭了几秒就移开了。
也不知是不是生病的原因,陆聿这一刻就想让嫂嫂陪着他,用那只纤细温热的手一直抚着他的额头。
他忽然间开始贪恋这种被人记在心里的感觉。
这次雪灾救援,在山脚下没日没夜的那二十天,他想的最多的就是待在家里的嫂嫂,想她一个人在家会不会遇到麻烦事,想她会不会再被有心人暗地里盯上,造谣她。
“你怎么了?”
姜念见他低眉敛目,沉默不语,脸色也有些发白,忍不住的担心。
陆聿回神,将空碗放在桌上:“没事,天不早了,嫂嫂快睡吧。”
“你真没事?”
姜念不放心,他的症状一看就是感冒了,只是家里没有药,她明天去卫生所买点药。
陆聿道:“没事。”
见他真没事,姜念暂且安下心,她回到屋里再次钻到被窝里,感受到来自被窝的暖意,颤抖的身子终于放松下来。
这个天可太冷了。
越想越觉得还是新世纪好,有地暖,冬天待在家里穿着短袖吃雪糕,现在想起那滋味简直太怀念了。
刚才被冻清醒了,姜念这会没了困意,她望着漆黑的房梁在想那天晚上的梦。
女主孙莹既然没和男主结婚,那她嫁的人是谁?
会是吴友山吗?
外面冷风呼啸,直到天蒙蒙亮的时候姜念都没困意,她索性不睡了,在被窝里赖了一会后爬起来穿衣服,一边穿衣服一边抖,穿好后用暖壶里的热水掺了点凉水洗脸刷牙,收拾好后去灶房准备早饭。
她准备做点南瓜粥,再做几样糕点,炒两个小菜,加上昨天的糯米糕差不多了,不过还得烙几张香葱饼,她发现陆聿挺爱吃这个的,每次将烙的饼子都吃完了。
灶房和陆聿的房间挨着,中间就隔一道墙,里面时不时传来咳嗽声,都入了姜念的耳朵,她真怕再这么可下去会咳成肺炎,热水她都用完了,于是给锅里添了点水,生火烧水。
等热水开了晾一会,用搪瓷杯盛了一杯水走到陆聿门外:“陆聿,你醒了吗?”
“嗯。”
屋里传出陆聿的声音,嗓子有些哑。
姜念抿了抿唇:“我能进来吗?”
里面的人沉默了稍许,回道:“可以。”
姜念试着推开屋门,门缓缓开了,天蒙蒙亮,但屋里光线依旧偏暗,她借着倾泻进来的天光,看到了躺在床上,盖着厚被子的陆聿,男人里面穿着白色的薄衬衫,见她进来,坐起身靠在床头贴着报纸的墙上,俊朗的面容有些病态的苍白,薄唇也有些发干。
这是在陆聿在的情况下,姜念第一次进他的屋子。
许是二十多天没有住人,即使烧过火盆,屋里还是渗凉。
姜念拉开灯绳,看到陆聿的眼睛闭合了一下,眉峰也微微皱着,似是被亮光刺的不舒服,她端着热水走到床边,将搪瓷杯递给他:“喝点热水润润嗓子,我做好早饭去卫生所给你买点药。”
“嗯。”
他的声音比刚才更哑了。
陆聿伸手接过搪瓷杯,手指在姜念雪白的手背上轻
轻擦过,她手背很凉,凉意沿着他的指尖一路蔓延到心底,姜念见他接住搪瓷杯就松开了手,用刚才握着热水杯的手再一次的触碰陆聿的额头,是惊人的烫。
姜念愣了一下,再次试了试,看着陆聿恹恹的眉眼,脸上瞬间浮上担忧:“你发烧了。”
“我没事。”
他还是一如既往的重复这句话。
陆聿喝完热水,见姜念扭头走,那一刻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竟伸手攥住她的手腕,指腹在女人滑腻的肌肤上几不可察的摩挲了下。
哑着嗓子说:“嫂嫂。”
姜念转过身:“怎么了?”
陆聿眸色漆黑,屋里偏暗,即使是天光也照不进男人黑沉的眸底,他问道:“嫂嫂要去哪?”
姜念有些发怔,不明白陆聿这会怎么了,于是解释道:“我去卫生所看看他们开门了吗,不过卫生所里应该有夜班吧?”
陆聿垂下眸,看了眼被他攥在掌心的一截纤细的手腕,薄唇轻抿了几分,蓦地松开手,说道:“我还想再喝点热水。”
说完后剧烈咳嗽了几声。
姜念道:“我再去给你倒。”
她接过搪瓷杯去灶房又倒了一杯热水,然后端到隔壁屋里递给陆聿:“你先喝着,我去买退烧药。”
姜念这会无比庆幸自己没有困意,早早发现陆聿发烧了,不然他也不知道要难受多久。
外面的风很大,姜念回屋里带上自己织的红围巾,缩着脖子往卫生所跑,跑了没几步路,没想到在路上碰见冯梅,愣了一下喊道:“冯嫂子,你干什么去?”
冯梅回头瞧见姜念,她头发扎在脑后,穿着藕粉色棉袄,围着鲜亮的红围巾,脸蛋白嫩好看,哪里像个小寡妇,越看越像待嫁的小姑娘:“老宋发烧了,我去卫生所给他买点退烧药。”
姜念有些错愕:“宋团长也发烧了?”
冯梅一听,笑道:“咋地,陆副团也烧了?”
姜念点点头:“我也准备去卫生所买退烧药,顺带买点感冒药和咳嗽药。”
见冯梅习以为常的样子,姜念忍不住好奇问:“他们每次雪灾救援回来都会病一场吗?”
天逐渐亮了,但今天是阴天,看着还是阴沉沉的。
两人走在树底下,冯梅道:“倒也不是每年都这样,前几年的雪比今年还大,出去救援的士兵回来基本都病倒了,卫生所都忙不过来,你想想,他们一个个身子骨虽然结实,但在冬天雪地里待了二十多天,每天吃不饱穿不暖,吃的还是冷干粮,喝的是雪水,身上穿的衣服和鞋子都被雪水渗透了,也没个替换的,就是铁打的身子也熬不住,不病才怪,老宋说前几天回来了一批病号,他们这批是最后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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