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钱挣够了,或许是自己处于颜值尴尬期,还没完全长开,种种原因使得“上个好大学”在妈妈的眼里变得更重要。
暑假里,和妈妈在外面逛街,路过小时候的那家甜品店,它居然还在原位营业着,只是由原本的一层变成了两层,而且装修得更好看,店里店外加了很多灯。
很多灯。
黎语儿想起小时候的第一份“工作”,在昏暗的摄影棚里,数不清的闪光灯朝自己扑过来之前,黎语儿总会想象自己正在这家甜品店里,被同样昏暗的光线笼罩着。
“妈,我想吃草莓饼干。”
妈妈很意外,但并不打算答应,可黎语儿自顾自地朝店里走,妈妈三步并两步地追上前,黎语儿已经在橱窗前挑选了。
像自己的百天礼上,陌生的大人们在自己的摇摇床边上观赏。
“这个月体重还没达标呢,下个月再买。”妈妈依旧是热情欢快的语气,和对祝诀徐稔来家里做客一样。
黎语儿不知道妈妈演了这么多年的热情大方,究竟累不累,无论是在剧组的哥哥姐姐面前,还是甜品店里陌生的收银员面前。
她死死地盯着橱窗里的草莓饼干,冷静地重复:“妈,我想吃草莓饼干。”
好像林晓筝的口吻。黎语儿终于勇敢地坚持了一次自己的想法,她用林晓筝和那个男同学争吵的冷漠眼神,盯着妈妈。
没察觉到自己流下了眼泪。
聚集的人越来越多,妈妈最终还是买了,黎语儿拿到饼干后在店里找了个位置坐下,妈妈出去接电话。
黎语儿还没擦掉泪痕,她享受着自从童模工作结束后就没再吃过的草莓饼干,店里的灯很亮,很刺眼,但是黎语儿很幸福。
仿佛数不清的闪光灯再次朝自己扑过来,但嘴巴里重新洋溢着草莓饼干的味道。
一切都不要紧了。
曾经自己那么讨厌拍戏,是因为讨厌提前知道命运的结局。黎语儿从小过着一眼能望到头的生活,她恐惧结局,恐惧结局大概率会和自己六岁时设想得一模一样。
但现在,结局好像也可以改变。
爸爸曾经是音乐人,四处碰壁,失败了,回归正常的生活。妈妈的梦想是能站在舞台上跳一支舞,同样失败。
黎语儿曾经问妈妈,既然如此,为什么不一开始就让自己学跳舞,而是去做童模。妈妈难得少女地歪着头,想了很久:“大概因为,妈妈想跳舞的本质原因是,想穿漂亮的衣服,想变漂亮。”
黎语儿有一瞬间的触动,但也只是一瞬间。
“可是我不想穿漂亮的衣服。”黎语儿反驳。
“那你想穿什么?”
“我想。”黎语儿认真地说,“什么衣服都好,只要你能为我整理一次衣领。”
大学开学的第一天,黎语儿拎着行李箱,站在校门口,等待预约好的志愿者过来。
黎语儿算是过气童星,没有电视剧里演的记者围在校门口采访的场景,只有背后不断渗出来的汗,包裹着自己。
“这也太热了……”身边站过来一个女生,她的妈妈仔细地擦着她额前的汗,女生娇嗔着抱怨了几句。
是林晓筝。
“黎语儿!你也在这个学校?我是播音系三班,你呢?”
“一班。”黎语儿自己都没发现,中考后再次见到林晓筝,已经能如此冷静了。
她独有的有关林晓筝的回忆,已经在心里埋了太久。
“太巧了,那咱以后可以互相照应。”林晓筝的性格一点没变,她的妈妈站在二人身边微微地笑着。
几个志愿者带着推车把学生的行李一齐带走,林晓筝和她的妈妈告别后,同黎语儿一起慢吞吞地走向宿舍。
路过操场,军训教官们正在跑道上集合提前训练,为后天的军训做准备。
一二一,一二一。
林晓筝聊起祝诀,聊起高中,一路上说个没完,最后聊到初中。
黎语儿突然醒了似的,她出声问道:“你还记得吗?初中某个夏天,有一部我参演的电影,你去看了吧。”
“嗯,好像是你只出现了一个镜头的那部?”
直白的话虽然刺耳了些,黎语儿却并不觉得不舒服。
反而这样说出来,省去了很多铺垫。
黎语儿干脆开门见山:“你当时有没有觉得我很失败,很尴尬?”
几年都没有得到答案的问题,一直藏在黎语儿心里的某个角落,本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得到答案了。
“尴尬,能感觉到。”
“嗯?”黎语儿以为林晓筝会说些客套话,毕竟过去了那么多年。
“出电影院,你当时走在我前面。”林晓筝笑着回忆,“你顺拐了,你知道吗?”
黎语儿张张嘴,从未意想到的答案,“哦,好像是。”
怪不得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可当时一心只想着林晓筝在身后,没有发觉。
从小走模特步的自己,居然顺拐了。
所有自己担心的,表露出来的尴尬,在林晓筝眼里,只是因为顺拐了,和镜头数量没关系,和遭受冷眼没关系。
黎语儿突然笑了,接着放声大笑起来,她含着眼泪看向林晓筝错愕的脸。
“没事吧,怎么了吗?顺拐很正常吧,快军训了,我在家随便练习走了走也顺拐了,后天军训你可别笑我。”
女生的解释让黎语儿更加哭笑不得,林晓筝不知道怎么回应,只好也跟着笑。
夏日燥热的风吹过头顶的树叶,发出让人困倦的沙沙声音,黎语儿的心也好似被一同吹过,她很想好好睡一觉。
她终于能好好睡一觉了。
梦里,黎语儿回到了儿时的换衣间和摄影房,回到了练舞室,回到了电视台的演播厅,回到了剧组。
回到了甜品店。
甜品店姐姐说她要离职了,不过会有新员工继续烤出香喷喷的饼干。但是黎语儿再也没吃过草莓饼干,直到高考结束,直到店员换了不知道多少轮。
电视台的主持人也换了几轮,黎语儿站在熟悉又陌生的演播厅里,看着眼前刺眼的闪光灯,仰着脸闻了闻。
大学的开学典礼和军训开启仪式一起办,黎语儿虽然过气了,但专业水平还在,老师任命她来做新生致辞。
站在高高的主席台上,黎语儿清晰地看着前下方的观众,时隔多年再次握紧了话筒。
“百花齐放,百乐迎新——”
黎语儿熟练地控制着自己的发音,清晨的阳光像曾经的无数台闪光灯,这次温柔地落在她身上。
致辞结束,黎语儿吐了吐舌头。
第19章 红绳婆婆
周日,祝诀在三中附近的早餐店里坐着等严冀。
三中在市中心,附近的小区楼很多,一部分还是高档小区,周边商贸城、步行街、夜市等等活跃度极高。
门口的蒸笼被掀起,老板迅速取出四个小笼包后关上,蒸气白雾散去,严冀出现在门口。
“这里!”祝诀招手,“吃了早饭再去吧,我请客。”
严冀随意点了一些早点,把馒头撕成几瓣,浸入粥里。
“你作业做完了吗?”
“差不多了,昨晚熬了会儿夜。”祝诀揉了揉眼睛,“怎么?”
“没什么,第三次月考也快了,怕你受不住打击,问问近况。”
“……我已经差不多麻木了。”
“其实只要你在这个学期把基础打牢,下个学期开始进步会非常快的,你现在主要问题是起点和其他人都不一样,稍有漏洞就掉名次了,进步不明显。”
“注定是一个很难熬的冬天啊。”祝诀喝掉最后一口粥,“你说的婆婆,大概在什么地方?”
“她住在一中那儿,平时就在家里做点手工活儿,补贴家用。她一个人也怪寂寞的,我每个月会去看她一次。”
“上次听你说,是你奶奶认识?”
“嗯,这个婆婆是我奶奶年轻时候最好的朋友,但出于一些原因,她们很多年没来往了。”
“这样啊,上次听你说,你的红绳是你奶奶做的,原来有这层关系。”
“嗯,我奶奶做的手艺不如婆婆,婆婆做的红绳,很有灵气的。”
吃完早饭,二人走向公交车站,路过最近的一个高档小区,祝诀察觉到严冀放慢的脚步。
“怎么了?有东西落了?”
“没有,你……”严冀欲言又止,“你是不是不记得这里了?”
“这里就是上学经常走的路啊。”
严冀怔住,挠了挠后脑勺:“是哦。”
坐公交车前往一中附近的路上,祝诀在包里翻找出物理公式小册背着,她的战术是先全部背下,再去靠题目理解,这样不用频繁地在做题时翻找公式。
对别的学生来说属于加大难度的学习方法,在祝诀这里有奇效。
但是也非常辛苦,不带理解地去死记硬背,生僻难度很大,可祝诀不在乎难度,只在乎时间。
她得以节约时间为首要准则。
走进一中后面的居民楼,楼房年岁已久,但还算干净整洁。3栋4层,严冀敲门,门吱呀吱呀地被打开。
“是小翼啊……”婆婆佝偻着背,招手让二人进来,“还有小翼的朋友。”
屋内家具物品不多,客厅中央放了只矮长桌,两边放了几个软垫,好坐在地上。婆婆身体很硬朗,坚持要自己倒茶,岑檐和祝诀只好坐到矮桌一边,静静地等待。
“先选样式吧。”起身接过水杯,婆婆又拿来几摞厚厚的本子,递给祝诀。
打开,里面是各种各样已经编好的红绳,背部使用胶水黏在纸上,旁边写着日期。
“可以做不一样的哦,你可以选几个不同的样式,我来编在一起。”
“好,谢谢婆婆。”祝诀把所有本子摊在桌面上,仔细选择起来。
“婆婆身体还好吗?生活上有什么缺的吗?”等候的时间里,严冀和婆婆搭话。
“挺好的,每天和线团待在一块儿就够了,没什么缺的。”婆婆清咳几声,“你呢,日子应该比较紧吧。”
“还好,心情好一切都好。”
“你啊,我……算了,我就不给你添乱了。”婆婆叹了一口气。
“别啊婆婆,你来我家,我随时欢迎。”
“光你欢迎有什么用,我没被赶出去都是万幸了。”
严冀低头轻轻一笑,没再接话。
祝诀挑选了很久,纠结了半天终于选中两个样式。婆婆握住祝诀的手腕,对长度有个大概的预期。
桌上的茶杯都空了,严冀拿起三个杯子去厨房倒茶。
“小姑娘,手腕挺细,什么样式戴了都会好看,衬人。”婆婆对照着本子,从竹筐里取出红线团。
“谢谢婆婆。”祝诀有点不好意思。
“严冀这孩子,之前也会带些朋友来,我明白,是在照顾我的生意,那些人随便翻翻我这摞本子随便挑个样式就做,我猜啊,带回家一次也没再戴过。”
祝诀看了一眼厨房里严冀的背影:“原来这就是他带我来这儿的原因啊。”
“但你不一样,你花了这么长时间挑选,我打心眼儿里高兴。”婆婆理顺了线,开始编织,“很久没外人这样尊重过我了,我知道我这是上不了台面的小手艺,本来有人能来我就已经很开心,可今天,我最开心。”
严冀依次将三杯茶端到桌上:“说什么呢?”
“没什么,我夸你的朋友眼光好呢,选的样式真漂亮。”
“您这是变相夸自己吗?这些可都是您自己琢磨出来的花样。”严冀抿了一小口茶,打趣道。
“是啊是啊,我上了年纪,可不就是要被你们这些年轻人哄着。”
日头临近中午,红绳终于编织好了,祝诀拿在手里看了很久。
有了对比,祝诀才发现自己这条和严冀的那条很不一样。严冀今天没戴,但祝诀还记得,那条的编织方法非常粗糙,远不如红绳婆婆给自己编的这条精致。
“留下来吃饭吧,今天我买了肉,一个人吃不完。”没等二人回答,红绳婆婆已经走到冰箱旁边了。
二人也不好推脱,只好一同进厨房帮忙。
午饭时间,还是红绳婆婆打破了尴尬的气氛。
“还不知道小姑娘叫什么名字呢,本不用知道的,但你今天都在这儿吃饭了,估计后面我们还会再见面的吧?”
闻言,祝诀有些慌乱,也才意识到进了婆婆家门半天,连名字都没说过,属实不太礼貌。
慌乱得没注意到婆婆对严冀挑了挑眉。
“婆婆,我叫祝诀,祝福的祝,诀别的诀。”
“好啦,别紧张呀,我姓汪,你可以叫我汪婆婆。”
“嗯,汪婆婆。”祝诀乖巧地重复,“对了,汪婆婆,我还没付钱呢,这红绳。”
“不用啦,我今天编得很舒畅,一点没有做工的感觉,用不着付钱了。”婆婆明媚地笑着。
“那怎么行?”祝诀说着便去够书包,准备掏钱。
“真不用,你今天要是给了钱,我这好心情就跟买来似的,一下子变了味咯。”婆婆连忙按住她,“你要有心,得了空来陪我这老太婆说说话,理理线,比给钱强。”
“好吧。”祝诀思考了几秒,只好作罢。
“听小翼说,你们是同桌?诶呦,在三中的常青班,和在一中一样有出息。”
“其实现在也就那样吧……”祝诀没好意思说自己现在是常青班倒数第一,年级也倒数。
“怎么,是遇到什么困难?今天看你那么认真地挑选样式,是想求些什么吗?”汪婆婆给祝诀夹了一块肉。
“算是吧,主要是求个寄托。”
严冀一直没有插话,又起身去厨房接水。
“小翼主动跟你提的红绳?之前他带来的那些朋友都是这样,连红绳是啥都不知道就被强制买卖了。”看严冀离开,婆婆快速问道。
“没有。”严冀刚从厨房出来,祝诀犹豫要不要说,“我是看到,他戴着红绳,我也想要一条。”
完了,是不是不该说?
话音刚落,祝诀就看到严冀停下朝餐桌走来的脚步,两三秒后他又接着走来,坐回婆婆身边。
“小翼戴着红绳?”婆婆掰了一下严冀的手腕,“哪儿?”
“今天没戴。”严冀语气正常,祝诀松了一口气。
“我不记得我给你编过红绳啊,是你哪个同学不想要了你拿去戴了?”
“没有。”严冀扭脸看着婆婆,“是我奶奶编的一条。”
婆婆一愣,嘟囔着“她那是瞎编吧”,就接着吃饭了。严冀无奈地摇摇头,眼神示意祝诀“没关系”。
午饭过后,祝诀要回家刷题,严冀和婆婆送她到公交车站。
“我就不回去了,我下午帮婆婆收拾收拾房间。”严冀如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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