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琅华放软了语气,对穆霖漪撒娇道:“师尊,不如我们下山逛一逛吧,好久没有逛过人间的集市了,你不想去看看吗?”
“我说过了,等你把剑诀第六式练熟了就给你放一天假。”
闻琅华胸有成竹地站起来,拿剑从剑诀第一式展示到第六式,动作如行云流水,力道恰如其分,多一份则杀伐气太重,少一分则显得软绵无力。
展示完毕,闻琅华端正地站在穆霖漪面前,眼睛亮晶晶的,等着师尊对她的夸赞,像个向大人讨要糖果的小孩。
穆霖漪宠溺地笑了一下,夸她:“不错,背后定是下了苦功夫的。那就允你放假一天,正好,我一会下山看看附近的情况,你就跟着我一起去吧。”
山下小镇名为清隐城,归属于清隐宗地界。城内最繁华之处矗立着一座高楼,牌匾上写着袁家酒楼,楼内装潢华丽,行人络绎不绝。
此时清隐城热闹非凡,集市上各式各样的摊位都有,闻琅华站在卖糕点的铺子前走不动道了。
她看见一样吃的,就想停下来购买。有的铺子排队的人特别多,要排很久才能买上,便暂时与穆霖漪分开专心买吃的。
闻琅华没注意到暗处有一个人在一直盯着她,那人装作挑拣商品的样子,目光却一直落在闻琅华身上,随着闻琅华的脚步不远不近地跟着。
终于等到闻琅华落单到了一个无人的地方,那人一把将闻琅华抓入巷子中,从后面用帕子捂住她的嘴不让她出声。
帕子上有股奇异的味道,闻琅华被熏得头晕眼花,力气也变小了不少。她挣扎了两下,颈间忽然被尖锐的东西刺了一下,她立刻浑身发软失去了反抗能力。
她被拖着拉到巷子深处,鞋子与地面摩擦发出巨大的声响,可惜并没有人能听见。意识消失之前,她将手中提的几袋吃的全部轻轻抛在地上。
视线逐渐模糊,她看到了熟悉的面孔。
“是你,周纶。”
*
穆霖漪走入袁家酒楼,里面的小二看见穆霖漪的腰带花纹一眼认出了她的身份。
“穆仙君,掌柜已等候多时,请随我到顶楼。”
袁家酒楼的老板袁成竹是清隐宗宗主袁成枫的亲弟弟,他和哥哥袁成枫不同,是个普通凡人。在清隐城最繁华之地开设酒楼,掌握着最核心的生意,明面上是商户,暗地里掌握着全城的消息,监察城内情况,一发现有异动就会向清隐宗禀报。
但诡异的是,弟子大会那天,中毒的灵兽竟避过了袁家酒楼和田红玉的视线,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清隐山上,这绝不正常。
袁成竹和穆霖漪相对而坐,将一张图纸平铺在桌面上,上面用朱砂画着一个纹印,“穆仙君,我们查过方圆一百里的地界,没有找到这只妖兽的主人。而且它身上的妖兽纹印看起来和这里的纹印画法并不一样,说明它并不属于清隐镇。”
有主人的灵兽身上都会有特殊标记,那是与主人结契时留下的契纹。契纹由主人所画,画成什么样的都有。不同的地方的契纹有不同的特点,比如清隐镇之人画契纹一般会用当地特制的笔,画出来的花纹尖细且锋利,画出来的图案也较为复杂。
但这张图上的花纹粗钝圆润,图案简单一笔画成。
“若这灵兽来自其它地方,那就不好找了。”
“据我所知,清州和昶州契纹的风格和这个比较相似,但即使是这样,想找到这灵兽的主人也无异于大海捞针。”
穆霖漪出了袁家酒楼,在街上寻找闻琅华的身影,从街头走到街尾都没有找到,反而碰见了历练结束在摊位前闲逛的游逢雪。
“师尊,好巧,你也在这里。”游逢雪默默将手中的物品放回摊位,微微侧过身体恰好挡住了穆霖漪的视线。
穆霖漪没有看见游逢雪刚才拿的是什么,从她的视角里只能看到这个摊位是专门卖话本子的,想不到他还对这个感兴趣,果然是年轻人。
“你有没有看到琅华?我和她一起下山的,她告诉我要她要买吴记的糕点,我们便分开了。现在找不到她了,我问过吴记的人说她早在一炷香的时间之前便提了东西离开了。”
游逢雪和穆霖漪一块搜寻,终于他们发现了掉落在巷子口的糕点,穆霖漪明白闻琅华这是出事了。
他们深入小巷,却发现里面还有好几个岔路口,道路错综复杂,难以分辨闻琅华的具体方位。
穆霖漪环顾四周,看到墙壁上有一道十字划痕,她用手碰了碰那道痕迹,一道短促的笛音响起,由近及远向正西方向而去,指向下一个符号的位置。
这是音修一派的独门绝技,寻音诀,以音符做标记用来追踪并留下线索。
“快放开我,周纶,你把我绑来这里到底想干什么?”闻琅华的手脚都被绑在一起,此时狼狈地躺在地上,周纶背对着光站立,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
“闻大小姐,你如今如愿成了穆霖漪的弟子,很得意吧?可我过得却不尽如人意,我被取消了资格赶出清隐宗,我的家族深感蒙羞,将我逐出了家门,这一切的一切,都要拜你所赐!”
“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啊,分明是你恩将仇报,在危难关头弃我于不顾,你没进清隐宗都是你自己的责任,怪到别人头上来做什么?”
周纶听了她的话毫无悔意,反而蹲在她面前掏出一把匕首,在她面前比划。
周纶双目猩红,漫着扭曲的恨意:“你说我恩将仇报,可我有什么错?你闻大小姐出身高贵,即使不能入清隐宗,照样是泠音阁的继承人。可我呢,我比你更需要这个机会,我只是想为自己博一个前程,我有什么错!”
他越说越激动,眼见着匕首就要落在闻琅华的眉心,从内部反锁的房门被一脚踹开,他手中的武器被弹飞。
“师尊!”
穆霖漪将闻琅华身上的绳子解开,仔细检查了一下她身上有没有伤。
周纶见势不妙想溜之大吉,被游逢雪抓住领子扔回地上。
周纶重重地摔在地上,袖子里掉出来一个绣着花纹的手帕。
穆霖漪将手帕捡起来,发现上面的花纹和关在清隐宗的那只灵兽身上的印记一模一样,周纶刚才就是用它捂住了闻琅华的口鼻。
“你怎么会有这样东西,说,是谁给你的?”
“是、是一个带着玄铁面具,上面带着奇怪的金色花纹,穿着黑袍子的人给我的,他说他叫游、游逢雪。”
穆霖漪和闻琅华并不惊讶,这个答案对她们来说倒是意料之中,没人注意到身后的游逢雪脸色微变。
“带有金色花纹的玄铁面具、黑袍,师尊,这是诡玄阁的装扮。”
诡玄阁是个神秘的地方,它还有另一个名字更广为人知——黑市。在诡玄阁,几乎可以买到所有在正规渠道上买不到的东西,只是要付出的东西不仅是钱财,还有一些令人意想不到的代价。
诡玄阁阁主从未以真面目示人,无人知晓他的真实身份,有传言说他甚至不是一个“活人”。
“小心!”情况危急,游逢雪一个箭步挡在穆霖漪身前,替她挡住了周纶的毒针。
毒针的威力让游逢雪立刻麻了半边身子,穆霖漪抱住浑身发软的游逢雪,他的整个重量都压了下来,穆霖漪扶住他的腰。
闻琅华拿麻绳把他的手脚都绑起来,随意从路边捡起将一块抹布塞到周纶嘴里,确定他彻底失去反抗能力无法再继续作妖时,闻琅华狠狠地踹了周纶一脚。
“还敢耍小动作!看我不好好教训教训你!”
游逢雪的脸色越来越惨白,穆霖漪摸了摸他的手只感觉到一片冰凉,“琅华,把周纶带回清隐宗,我们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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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今夕何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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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逢雪靠在穆霖漪怀里,脑子越来越乱,渐渐觉得不对劲。他本以为周纶用的只是普通的迷药,因此才这么毫不犹豫地替穆霖漪挡针,刚开始只麻了半边身子,后来逐渐蔓延到四肢百骸,整个身体如同在海浪上飘摇。
“孟离归,孟离归,醒醒。”穆霖漪将游逢雪放到床上,拍了拍他的脸,对方却没有任何反应。
司徒晚接到穆霖漪的消息后就立即赶来,为游逢雪诊治。
司徒晚眉头紧锁,手搭在游逢雪的脉搏上细细查探。良久,她摇了摇头。
穆霖漪不由地焦心起来:“怎么了,很严重吗?”
司徒晚看着她,忽而笑了起来,调侃道:“什么事都没有,普通的迷魂药罢了,难得见你如此紧张。”
穆霖漪松了一口气,道:“我见你神情凝重,还以为情况很严重呢。”
司徒晚重新将视线落到游逢雪的手腕上,“我的确发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东西,不过和他所中的毒无关。你不觉得他手上这串珠子,材质光泽很特别吗?让我有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这样东西原本就是属于他的吗?”
“我遇到他的时候,他的手上就戴着这个珠串,上面还刻了他的名字。”在穆霖漪看来,这就是一个平平无奇的首饰罢了,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好吧,可能是我想多了。”司徒晚在游逢雪额头上扎了几针,随后整理好工具,“他很快就会醒来,可能会有些后遗症,不过没什么大问题,休息一段时间便好了。”
司徒晚没说是什么后遗症,穆霖漪认为她没仔细提起应当不严重,因此也没放在心上。
外面狂风骤起,将满树枝叶吹得凌乱。
穆霖漪将游逢雪房间的窗户给关上了,她看了一眼熟睡的游逢雪,正想轻手轻脚地离开,瓷器落地碎裂的声音让她折回床边。
游逢雪想坐起身,不小心把床边的茶杯撞到了,他慌了神想弯下腰去捡,手指还没碰到碎片,就被一双温暖的手拦住了。
他如同受到了惊吓一般快速收手,缩在床边和穆霖漪对视。
穆霖漪没看出他的异样,关心地问:“你现在觉得怎么样?”
游逢雪撑着身体想坐起来,却一个重心不稳向后倒去差点砸到床角,被穆霖漪眼疾手快护住了脑袋,她轻轻扶着游逢雪坐起来,将他额上的银针取下。
“身体不舒服的话,睡一觉就好了,”穆霖漪见游逢雪一直不说话,以为他刚从昏迷中醒来状态不好,“那我就不打扰你休息了。”
穆霖漪刚一转身,衣角却被人抓住了,她回头看到游逢雪的眼睛一瞬不眨地望着她。明明游逢雪什么都没说,她却从他的眼里读出了挽留之意。
暮色深沉,万籁俱寂。一道电光划破天际,雷鸣忽至,骤雨不停。
听到雷鸣巨响,游逢雪攥穆霖漪的袖子攥得更紧了,他的脸色惨白,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
看到游逢雪躺在床上的病弱模样,她忽然就想起来自己刚入门时也是如此,对一切陌生事物都很胆怯,想要依靠师兄师姐,却又怕招他们嫌弃。
那时候穆霖漪胆小,晚上怕黑不敢一个人睡。田红玉就住在她隔壁,经常来找她玩,每次聊到深夜田红玉要回去的时候,她便会小心翼翼地抓住田红玉的衣角。
一开始,田红玉并未理解她这一举动的用意,总是会笑着摸摸她的头然后离开,最终还是司徒晚先看出穆霖漪的窘迫,提醒了田红玉。从那天起田红玉便每晚陪着她,那一年皆是如此。直到后来穆霖漪不再怕黑,田红玉还是会时不时拿这件事出来调侃穆霖漪。
“你是在害怕吗?”穆霖漪任由游逢雪拽着袖子,语气软了许多,“要我陪着你吗?”
游逢雪还是不说话,只会愣愣地看着她,怯生生的,流露出一丝好奇。
穆霖漪觉得奇怪,想摸摸游逢雪的额头看他是不是发烧了,没想到手还没碰到额头,游逢雪就如同条件反射一般往后退去捂住了自己的脑袋,惊惧地盯着她。
穆霖漪的手停在半空,她终于发现了不对劲,眼前的游逢雪和平时大不相同。
穆霖漪的手还是轻轻落在了游逢雪的额头上,她能感觉到对方颤抖的皮肤,过了一会又放松下来。
穆霖漪问:“你还认得我是谁吗?”
游逢雪摇了摇头。
穆霖漪又问:“那你是谁呢?”
游逢雪张口欲答,却又犹豫了,作了许久的心理斗争,他还是摇头。
穆霖漪假意威胁:“你不说,我可就走了。”
游逢雪的表情看起来很可怜,他把脸都憋红了,才吞吞吐吐道:“我娘说,不可以随便把名字,告诉别人。”
“你既然不认识我,也不信任我,为何要我留下呢?”
游逢雪又不说话了,把头偏向一边躲开穆霖漪的目光,又不声不响地重新把她的一片衣角捡起来攥进手里,好像这样就能把人留住。
穆霖漪作势要把袖子抽走,游逢雪的手都掐红了,仰头看她,那副表情委屈得好像穆霖漪在欺负他。
“好了好了,我不走,留下来陪你,把我的衣服松开吧。”
游逢雪还是不信她,不肯松手。
穆霖漪只好坐到床边,“好了,这下你放心了吧?”
游逢雪点点头,却也没有松手,而是将衣角压在枕边,伴着清浅的香气酣然入梦。
梦中一片黑暗空茫,游逢雪站在中央看不到来处也望不见归途。仿佛有无数碎片闪过,游逢雪试图去抓,那些记忆却如尘埃一般随风而去,留不下一丝影子。
他变得焦躁起来,站在无数不完整的碎片中不知所措。他碰到了一些记忆,狭小的房间、倒在血泊中的女子,那些压抑的、令人感到痛苦的记忆让他碰之即痛,他如同被针扎一般收回了手。
记忆如刀刃一般刺痛了他,他变回狐狸的形态缩成一团,他想用这种办法来保护自己。不知过了多久,漫长的酷刑消失了,几株幽荧草被轻轻放在他怀中,他睁开眼,看到了一双眼睛如晨雾中的山间清泉,仿佛有净化一切烦扰的魔力。
游逢雪从梦中醒来,看着空荡荡的房间不知所措,心脏那种绵密的刺痛感重新传来,他不顾一切地跑出房间,看着周围陌生的环境,身体里的血液仿佛被凝固住了。
“师兄,我来看你了。”
一双手搭上他的肩膀,他反应很大地拍开了对方的手,对方吃痛叫了一声,抱怨道:“你干嘛呀,我好心来看你,下这么重的手干什么?”
闻琅华本想着游逢雪算是因为她才受伤的,若不是她被人抓走,游逢雪就不会中毒针。因此一大早便提着买的糕点来探望游逢雪,没想到遭到了游逢雪的重击。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穆霖漪听到动静,从闻琅华后面走来,司徒晚也和她一起。
游逢雪听到了熟悉的声音,立即跑到穆霖漪身后,紧紧抱着她的手臂不放。闻琅华看到他这样立刻急眼了,嚷道:“哎,你干嘛呢,把你的手给我放开。”
游逢雪不但不放,反而抱得更紧了,像看仇人一样紧盯着闻琅华。
穆霖漪怕闻琅华又和游逢雪吵起来,解释道:“他这是中毒之后的后遗症,我才问过司徒师姐,孟离归的后遗症比较罕见,是心智暂时退化到孩童时期,许多事情都记不得了,也就是说他现在只是个小孩子,你就别和他计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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