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天已大亮,夏昭越走越快,不一会儿就走到了春和宫的门口附近。
她看着出现在视野里,此刻还依旧紧闭的大门,不由地放慢了脚步,似乎有些踌躇。
春和宫的正门本还没到打开的时候,但守门的侍卫或许是早就收到了上面的消息,故在看到了公主后马上打开了宫门。
公主又走近了些,看着洞开的宫门,又看了看守在门口,面色冷峻的带刀侍卫,最终停了下来。
她曾闯过几次宫门,但都没能走出春和宫一步。
那冲不过去的宫门,还有那些似乎没有一丝感情的守卫,都是她夜里的噩梦。
她有些害怕,唯恐眼下这短暂的自由是虚假的,当她要迈出宫门时那些守卫又会把她拦下。
宁女史一眼就看明白了她的踌躇,于是几步上前,走到了宫门口,看着有些无助的昭仁长公主,露出一个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笑。
“公主。”她躬身对着公主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说:“请。”
“嗯。”夏昭瞬间安了心,笑着点头,而后目光坚定地往门外走去。
她路过那些面无表情的守卫,顺顺利利地走到了宫门外,来到了那条宽阔到可以同时行三驾马车的走道上。
三年了啊,她终于又走出了春和宫。
她快活地走着,摇晃着,笑得灿烂无忧,仿佛还是十五岁之前的那个小公主。
这时太阳已经爬上了云层,阳光斜照了过来,落在她浅金的服饰上,仿佛给她渡上一层薄薄地金光,恍若天人。
昨夜起了风,御花园里有了很多落花,几个宫人们正在那里清理那些落叶残花,
其中一个年轻的小宫女捡起了一朵被吹落的杜鹃花,偶一抬头,远远看见了一位穿着金色华服,气质高贵的美人走了过来。
她进宫的时间已有两三年,这宫里的贵人们不多,她也大多都见过了,但却不曾见过眼前这位贵人。
小宫女想,这或许是新进宫的妃子吧。
小宫女放下了手里的东西,对着走近的美人低头行礼,脑子里全是这位美人的姿容,心想这位贵人可真好看啊,比她见过的所有人都要好看,想来一定会很得宠的。
一个在宫里呆了很多年,眼角已有细纹的宫人看见了这位美人,也隐隐有些恍惚,仿佛见到了多年前那位冠绝后宫的美人——安贵妃。
可安贵妃病逝了啊。
那眼前这位是……
是昭仁公主!
不对,如今她已经是昭仁长公主了。
宫里的人都有自己的事要做,很是忙碌,而昭仁长公主已经有三年多没有出来露过面了,也没什么消息传出来,很多人已经在记忆里淡忘了她。
但当她出现时,她就又在大家的记忆里鲜活了起来。
夏昭缓步走着,伸手摸了摸那些还带着晨露的花,仍由露水湿润她的指间。她似乎很是喜欢这些花儿,但她还是一朵花都没有摘。
她走远后,那几个宫人直起了身,你看我,我看看你,看起来都有些惊讶。
一个人问,“这是昭仁长公主吧?”
“嗯嗯。”一个年长一点的宫人点头,说:“应该没错,这都好久没有看见过长公主了啊。”
“昭仁长公主?”刚刚那个以为美人是宫妃的小宫女惊讶了。
她进宫这么几年了,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传闻中的昭仁长公主呢。
为何她前些年都不出来露面呢?
宫女好奇得很,便走到离自己最近的一个宫人身边,小声问:“姐姐,为何我以前都没见过长公主啊?”
“嘘。”那个宫人一脸严肃地看着她,说:“记住了,在宫里遇见反常的事千万不要去好奇,容易没命。”
“啊?”小宫女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然后呆呆地点了点头,有些失落地又去忙自己的事了。
御花园很大,夏昭就在这里面散漫地走着,没过一会儿,她就走到了种植牡丹花的地方了。
十来株名贵的牡丹被小木栏围着,因为快到花期了,仔细看着,也能那些绿叶遮掩下窥见一两个花骨朵。
今日虽然赏不成牡丹花,但她见到如牡丹花一般的大美人,她的皇嫂,当今的皇后。
皇后用早膳时听闻昭仁长公主出来了,便立刻放下了筷子,简单地收拾了一下后就出了凤栖宫,去寻长公主了。
她跟昭仁长公主其实并不熟,以前先帝在时,她跟还是二皇子的璟帝住在宫外,一年也难得进宫几次,见昭仁公主的次数也屈指可数。
她也曾想通过拉近与昭仁公主的关系,来缓和一下先帝与璟帝的父子关系,但先帝与安贵妃护得紧,有意无意地不让公主与他们多来往。
而且璟帝也不喜她去亲近昭仁公主,故她也就放弃了此事。
后来璟帝登基了,她成了中宫之主,本以为从此就会跟昭仁公主多相处了,谁知陛下竟直接将昭仁公主关在了春和宫,不许任何人去探望。
她还记得先帝逝世后,昭仁公主因伤心过度,憔悴得仿佛随时都会倒下的可怜模样。
也不知道她被关了三年多,如今又是何种模样。
很快皇后就知道答案,世事无常的是命运,但昭仁公主永远是是昭仁公主。
她站在那里,高贵而貌美,眼神明澈,笑起来依旧是以前那般无忧的模样。
仿佛她不曾经历过苦难。
夏昭还记得皇后,在她的记忆里,她的这位皇嫂总是温和贤良的模样,言行举止总让人觉得亲切。
却没想到这样巧,她出来后遇见的第一位故人就是她。
“皇嫂。”夏昭朝着皇后走去。
“昭昭。”皇后快步走去,在夏昭准备行礼时拉住了她的手,态度亲和地说:“都是一家人,不必行这些需礼呢。”
夏昭被她拉着的手变得有些僵硬,微笑着没有说话。
她可以不因为璟帝的事而迁怒旁人,却也没办法跟与璟帝关系亲密的人毫无芥蒂地相处。
皇后能感受到她的不自在,便不动声色地放开了她的手,与她并肩走着,说:“昭昭,前面有个亭子,我们一起去坐坐吧。”
与其跟皇后待在一起,夏昭其实更愿意独自去别处多看看,但皇后盛邀,不好推却,便只得跟着她去了前面那个四角凉亭。
她们面对面地坐着,伺候的一众宫人们都守在凉亭外面。
“昭昭……”皇后看着她,神色微微激动,似乎有很多话要说,但最后她只说了三个字:“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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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女史细心又周到,我也好想有个宁女史。
第20章 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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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昭没想过皇后会这样直白的道歉,这让她有些手足无措。
按理说皇嫂并没有伤害过她,那这句“对不起”应该是皇嫂替皇兄说的吧。
可皇嫂真不必替皇兄道歉,皇兄不会感激,而她也不会因此而释怀些什么。
于是她似有不解地看着皇后,问:“皇嫂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皇后的确有替璟帝道歉的意思在这里,但见夏昭反应不对,便把话圆了圆,有些歉疚地说:“我对不起你,我没能劝住陛下,让你被关了这么久。”
夏昭暗自松了口气,幸好皇嫂不是在为皇兄道歉,因为在她的眼中,皇兄对她的伤害不是谁的一句对不起就能抵消的。
夏昭调整好心态,淡笑着宽慰她,说:“皇兄他是天子,谁能阻止他呢?此事我并不怪别人,皇嫂也不必为此歉疚。”
此事璟帝才是始作俑者,除了璟帝,她不会去怪别人。
皇后有些伤感地叹了口气,沉默了一会儿后又说:“昭昭,我们不说这些不开心的了。我听闻秦大将军替秦瑜向陛下求娶了你,你是怎么想的?”
夏昭垂眸冷笑,此事轮得到她想吗?璟帝已经替她做好了决定,还逼她去善后。
夏昭无意把璟帝对她的迫害四处宣扬,这对谁都没有好处。于是她只得压下愤懑,有些不甘地说:“我与瑜哥哥有缘无分,怕是成不了这姻缘了。”
皇后心思玲珑,一听她这样说也就明白了璟帝对此事的态度,再联想到几天前陛下曾带着酒去春和宫,便将很多事都猜了个七七八八。
唉,此事的结果是她没有想到的,她以为陛下会看在秦家满门忠烈,秦大将军苦守边关的份上,放下自己的执念,成全了这门亲事呢。
谁知道陛下的执念竟如此深,不惜伤了秦家的心,也要把昭仁长公主留在宫里。
这是为什么啊?皇后想不明白陛下为何要做这样百害而无一利的选择。
他真得那么恨昭仁长公主吗?
皇后有些惆怅,一时无话。
夏昭很珍惜自己能出春和宫的日子,见皇后情绪有些低落便起身跟皇后告别,打算自己去别处看看。
皇后也站起了身,笑着说:“我突然想起了,我宫里也还有事没处理完。昭昭你自己先去玩一会儿,中午饿了就来我宫里陪我用午膳吧,我一个人用膳实在无趣。”
“嗯,好。”夏昭点头答应了,反正她也不想回春和宫用膳。
夏昭与皇后分开后不由地吐了口气,然后开开心心地往马场那边走去。
虽然皇后温柔和善,但她实在是个聪明人,似乎总能看透别人的想法,而别人不一定能看透她的想法,所以夏昭在面对皇后时总觉得有一丝不自在。
夏昭来到马场,让人把她以前常骑的小黑马牵过来。
宁女史劝她,说:“公主,你的腿现在还不适合骑马。”
“没事,我只是坐在上面慢悠悠地走几圈就行了。”夏昭笑眯眯地说着,但眼神早就不由自主地飘到了不远处,被人牵着走过来的小黑马身上了。
三年多了,她的小黑马还是那么漂亮!简直是马中一枝花!
小黑马也看见了她,仰着脖子叫了一声,就加快速度朝她这边跑了过来,差点把牵马人拉摔了。
宁女史怕马冲过来伤到了公主,赶紧将公主护在了身后,谁知公主直接绕开了她,朝着马那边就跑了过去。
“乌乌!”夏昭唤着小黑马的名字,咯咯地笑着,像个无忧地孩子。
牵马人使劲拽着缰绳,生怕马儿跑快了,把公主给撞到了。
“乌乌!”夏昭跑到了马儿身边,伸手抱住了马脖子,开心地蹭了蹭。而小黑马也主动低着脖子,好让她抱着更方便些。
“乌乌,走,我们去转两圈。”夏昭在宁女史的搀扶下上了马,手里握紧了缰绳,夹了一下马腹,就骑着马慢悠悠地走起来了。
宁女史虽然没有再说什么劝阻的话,但她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公主,生怕她从马上摔了。
但好在那匹小黑马还算温顺听话,一直乖乖地驮着公主慢悠悠地走着,没有出一丝状况。
转了两圈后,夏昭又骑在马上让人给她把箭送了过来,隔着三十丈左右,对着一边的箭靶练射箭。
宁女史知道贵族子弟一般都会学骑射,但学的好不好就是另一回事了,她以为公主也只是学了个花式罢了。
但很快她就意识到自己错了。
公主发十箭,箭箭在靶上,且其中有七箭都在靶心!
公主有些小得意地看着宁女史,问:“女史,我是不是还不错?”
宁女史点点头,这水平真得还算不错了。
“这都是瑜哥哥教我的。”公主骑在马上,神情骄傲地说:“瑜哥哥的骑射很厉害的,刀剑也使得漂亮,他教了我很多东西,但我却只勉强学得好这射箭。”
说到后面她就有伤感了,耷拉着眉眼,看起来有些委屈。
宁女史想说,这些她也会,她也可以教公主,但她也知道公主伤心不是因为没学会那些东西,而是在惋惜那样无忧的年少岁月已经没有了。
而当初陪伴她的少年她也快要失去了。
将军府里,秦瑜独自坐在书房里抄些佛经,企图让自己平静些,但他手边的那一团团废纸证明此法效果不佳。
这已经是他父亲求见陛下后的第四天了,但宫里还没有任何消息传来,他根本没法静心。
在写废了十张纸后,秦瑜终于放弃了,搁了笔,起身走出了书房。
他决定自己进宫去求见陛下,问一问此事的结果。
他换好了衣服就准备出门,但秦大将军堵在他门口,将他拦了下来。
秦大将军挡在秦瑜身前,问:“你这是要去哪儿?”
秦瑜面色沉郁地说:“进宫,求见陛下。”
“不行。”秦大将军皱眉,沉声说:“你这样子进宫是想让陛下治你个不敬之罪吗?”
秦瑜不说话,他也知道自己应该等着,可他实在担心公主的处境,想去宫里打探一下情况。
秦大将军也觉得宫里或有蹊跷,但他没打算去细究,因为他是臣子,而璟帝是君,臣子怎好去窥探君王的隐晦。
秦瑜认真地问:“爹,如果陛下不让我娶公主怎么办?”
秦大将军并不多纠结,说:“那就是我们秦家福薄,不配与皇家结亲。”
“究竟是我们福薄,还是有人刻薄寡恩?”秦瑜有些激动,眼睛因愤然而圆睁,说:“只要我与公主两情相悦,那我们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谁也不能说我们不相配,更无法阻止我与她在一起。”
“你……”秦大将军立刻看了看周围,发现没有外人后才训斥他说:“注意你的言辞!”
“爹,我今生唯一的妻子只可能是昭仁公主,若不是,我宁愿终生不娶。”
秦瑜说完这句话后就回了房门,不想再听他爹的训斥。
秦大将军对着禁闭的房门愁眉不展,这还是秦瑜第一次这般态度强硬地跟他说话。
他心里也有预感,秦瑜跟公主的婚事十之八九是没戏了,但又该如何说服自己的儿子放弃公主呢?
秦大将军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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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拒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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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还是来了,璟帝宣了秦瑜进宫。
夏昭不知道今天是否会是她与秦瑜最后一次相见,所以她怀着一种悲切的心理,盛装打扮着自己,想用自己最美的一面去见他。
她希望瑜哥哥以后回忆起她时,她是美丽的,快乐的。
她穿着绛红色的轻纱罗裙,双颊上晕着薄薄的胭脂,口脂也嫣红如血,整个人如同朝阳中盛放的红海棠,美得浓烈而肆意。
她面无表情地跟在张公公的身后走着,向着御花园走去,她的瑜哥哥就在那里等她。
她一步步地走着,平静皮囊下的灵魂饱受煎熬,由衷地希望这条路能够长些,再长些。
可再远的路也是有终点的,她还是走到了御花园,并远远地看见前头那几十丈外的亭子里,璟帝与瑜哥哥都已经坐在那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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