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不到……
这道裂缝我抵挡不了……
裂缝中出现的「旱魃」太多、太多,就算我拼尽全力也没能……
周禹京的身体被厚重的冰雪所覆盖,他已然失去了身体的控制权。
只能任由其将他掩埋。
他要死了。
他感觉得到,他的嘴唇在微微颤抖。
在濒死的这一刻他的思绪莫名清醒,脑中闪过一件又一件无足轻重的琐事。
周禹京,你是在害怕吗?
……不,你不怕。
一鲸落,万物生。
这本就是你们「司水」一族该有的命运。
你应该早就做好了准备。
或者可以说,早在你获得传承记忆的那天起,就已经开始准备迎接死亡的到来。
不用怕。
周禹京,完全不用害怕。
「司水」族人的祖祖辈辈都是这样过来的。
你们一代又一代地守护着这片土地,这便就是你们的归属。
现在轮到你了。
你应该倍感庆幸才是,你马上就可以和族人团聚。
说不定……还能再见到父亲那张记忆模糊的脸。
你期待了好久不是吗?
只是。
好冷……
真的好冷……
深入骨髓般的冷……
如果此时有团火的话该有多好。
周禹京不知为何,莫名回想起了小时候。
那个腊月的天也是这般寒冷。
窗外下着大雪,把镇子的沿海岸边染成雪白一片。
他蜷缩在家里的沙发上,坐在茶几旁,脚下烤着小太阳。
手里一边抱着碗热气腾腾的热汤,一边打着电动。
那是庸庸碌碌的平凡一天。
对于小时候的他来说,就是整个世界。
小时候的自己还真是容易满足。
光是简单的事物都能让人欢呼雀跃一整天,还真是幸福。
周禹京此刻无比怀念那天。
或许怀念的是暖气十足的小太阳。
或许是香喷喷的热汤。
又或许是怎么玩都玩不腻的电动游戏。
再或者,怀念的是……整个人间的过眼烟云。
周禹京。
你要走了吗?
应该是吧。
可是……
这些「旱魃」还没有得到解决……镇子接下来该怎么办?
你在学校报名的运动会还没赶上参加……马老师会因为你的爽约而生气的吧。
你趁打折屯了好些橘子汽水还没喝完……真是浪费呢。
还有。
你没画完的那幅画还没来得及送给对方……她能看到吗?
还有好多、好多。
他不甘。
周禹京紧闭着的双眼上的睫毛动了动。
残留在上面的雪迹滑落。
他想要睁开双眼,可眼皮却像是被粘连上般无比沉重。
他这是在哪?
他不是在「厉海」中吗?
他不是成为「墙」的一部分了吗?
可这里……又是哪?
周禹京缓缓地睁开眼睛。
入眼是白茫茫的一片。
视线有些模糊,让周禹京有些看不太清周遭的模样。
他想要抬起手,却使不上一丝力气。
他想要张开干得裂开的嘴唇。
喉咙使不上劲,也发不出声音。
他拼命地挣扎,用尽全身上下最后一丝力气,却仍然无动于衷。
他那支离破碎的身体,已经逐渐冰凉。
算了。
也许就到这儿了吧。
就算再有不甘也……
睁眼的动作像是用尽了他的最后一丝力气。
他甚至连再次闭上眼睛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只能任由冰雪掉落进眼眸,融化在他的瞳孔中,模糊他本就朦胧的视线,最终化为一摊热泪。
冰雪覆盖在他无法闭合的眼眸里、挂在睫毛上,将周禹京的漆黑的眸子染得灰蒙蒙的。
他呆滞地看着前方。
平静地迎着即将到来的死亡。
“周——”
周禹京耳翼微微颤了颤。
近乎混沌的思绪像是听到了什么声音。
谁?
谁在叫他。
周禹京又觉得好笑。
又怎么会有人叫自己。
不过是濒死前的镜花水月罢了。
“周禹京——”
夹杂在风雪下,又是一道呼声。
这次是那般清晰。
周禹京没有动。
也无法动弹。
他的思绪中还停留在抱着热汤玩电动的那个下午。
不觉有异。
“周禹京——”
朦胧的视野中,他怎么感觉有一团黑影朝着他而来。
是谁?
他想要眨一下眼睛看清对方的模样,可却办不到。
那是谁?
你想要干吗?
「别过来。
这里危险。」
他的想法下意识地冒了出来。
他想要出声提醒对方。
但却开不了口,发不出声音。
黑影好像也终于发现了他的存在。
一声惊呼后,跨着步子艰难地朝他迈了过来。
周禹京只觉得近乎停止的心跳像是感应到什么般再次跳动了起来。
你是谁?
别过来……
千万别过来……
雪地里行径虽然极为困难,但那团黑影不知怎的,三两下就抵达他的身前。
她跪下身子,声音哽咽,用赤裸裸的双手刨着雪。
尝试着将他挖出来。
“周禹京!我找到你了。”
“你醒醒。”
“坚持住,我这就带你走。”
熟悉的声音从耳边传来。
周禹京感觉对方的声音很熟悉,但却想不起来是谁。
感觉应该是个重要的人。
但他又怎么会忘记对他而言重要的人。
那人浑身像是有用不完的力气。
她一下又一下地凭借着双手刨雪,就算刨雪的速度完全赶不上落雪积下的速度,她也丝毫不见放弃。
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样做。
快停下,会受伤的。
周禹京眼中像是有什么热热的东西冒了出来。
他抖动着干枯的嘴角,撕裂着喉咙想要发出声响来。
“……许……”
那人俯着身子朝他靠来。
“是我。”
“我来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
周禹京只感觉手臂被一只温热的手拉扯住。
从对方掌心中传来的温度很暖,像一盏炽热的小太阳。
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
那人将他一把拉出了雪地。
扬起的雪尘拍打在对方冻红的脸上。
飞舞的雪尘在阳光下反射出好看的光晕。
那人不顾他一身冰雪,伸开手一把抱住他的脖颈,借用着身体为他取暖。
“……许祁。”
他的声音很小,小到如同蚊虫。
但对方却听见了。
那人热泪盈眶地回答他。
“周禹京,我们走吧,离开这里。”
-
许祁抱着周禹京冰冷的身躯。
感受着冰雪消融。
再转眼,已经回到了「厉海」之中的时空裂缝。
她一记水鞭击飞了扑向她「旱魃」。
许祁伸手触碰着鲸鲲那近乎纤维化的庞大身躯。
在心里默念符咒。
「使我自然,生生不息」
再次天旋地转之后。
她回到了现世。
巨大的高差坠落感让她在海滩上滚落好几圈。
没去管手臂上刚被「旱魃」袭击的伤口,许祁踉跄地站起身来,环视四周唤起。
“周禹京——”
她拼命地在视野里捕捉对方的身影。
她应该是把对方给带回来了,可他在哪里?
许祁只感觉眼前有些天旋地转。
透支波纹所导致的虚脱感席卷她的全身。
她身上的波纹已经很淡了。
几乎已经快要变得透明。
许祁知道,刚才在「厉海」中已经超过了极限。
“小鱼!”
她将小鱼唤出来。
“许祁。”
小鱼凭空而现,欢快地在空中游荡。
许祁急得浑身都在颤抖:“周禹京在哪?我找不到他。”
小鱼这次似乎真的理解了她话语里的意思。
鼓着眼睛看了看她,又游到天上朝各个方向眺了几眼。
没一会儿,它又重新游了下来。
“这边。”
听见找到对方了,许祁心中一颤。
她抬着步子跟着小鱼的足迹走向石礁丛里。
小鱼游动到一处后便打着转。
果不其然,许祁跑了过去,在石礁后方找到了遍体鳞伤的对方。
可他的情况有些不太好。
周禹京身上没有一处完整的地方,浑身破得像是被一万根针扎过。
血液好似已经流尽般枯涸。
“周禹京!”
许祁将对方抱入怀中,想要将对方唤醒。
可无论再怎么尝试,对方都毫无反应,像是完全失去了生机。
对了。
水。
「司水」遇水则活。
只要还有水。
许祁抬起手掌,想要唤起水流将周禹京包裹,可水流还没唤出来,掌心便是一阵钻心的痛和头晕目眩。
她唤不出来。
为什么……偏偏是现在……
对了。
海水。
只要将他放在海水中……
往已经退潮到远处的海岸线看了眼。
许祁抱起周禹京的身体,朝着海岸线奔去。
对方的身体很轻,比平时轻多了。
许祁怀里抱着的不像是一个人,反而像是一个充了气的气球。
好似轻轻一使劲,对方就会破开。
许祁踏在龟裂的沙滩,一步一步朝着海岸线跑去。
怀里的那个人已经失去了体温。
但她不会放弃。
只要能……
只要能抵达海里……
斜阳将许祁的身影拉得很长,在退潮后的沙滩上留下一截儿黑影。
她追着浪潮。
片刻不曾停歇。
“哗。”
许祁一脚踩在海浪之上。
终于赶上了。
她颤抖着将周禹京的身体放在海水中,任由海浪拍打着他冰冷的身躯。
“周禹京……”
“周禹京,你醒醒……”
许祁用手舀着水,浸湿对方身体的每个部位。
“你不能死,你可是无所不能的「司水」。”
“你还没听见我对你说……”
许祁眼泪开始狂流。
她按压着对方心脏,想要唤回那个傻而不自知的少年。
她趴在对方身上。
可却无法从对方胸膛上听到一丝回响。
“不是说好的吗?遇水则活……”
她的话语泣不成声。
“你怎么能骗人。”
许祁的哭泣声在海浪中显得格外刺耳,像是被撕裂的绢布,带着无尽的绝望和痛苦。她的肩膀剧烈地颤动着,无法抑制。
泪水滚落在苍白的脸颊上,迅速被蒸发成咸涩的痕迹。她的双手紧握着周禹京冰冷的手,试图用自己的温度去留住那即将消逝的生命。
周围的一切仿佛都静止了,只有她的哭泣声在回荡。
周禹京。
回来。
你快回来。
微微的抖动从对方手背传来。
许祁错愕半秒,还以为是看到了错觉。
她揪着心抬头朝对方看去。
只见那灰蒙蒙的瞳孔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重新变得乌黑。
他盯着自己,眼神游离。
“……我……没……骗……你。”
“周禹京!”
她的哭声瞬间凝固在喉头,双手颤抖着抚摸着周禹京的脸颊,生怕这一切只是幻觉。
“你醒了!你终于醒了!”许祁激动得几乎无法用言语表达,她的声音颤抖着。
许祁伸出手想要给对方一拳,又怕把对方给打折了。
举起的拳头松了又松,只是在对方肩上轻轻推了一下。
两人皆是艰难地笑了笑。
而挂着脸上的笑容没持续半秒就被鸣笛声拉扯回了现实。
许祁转过身,朝如同世界末日降临般的镇子看了眼。
涌上心头的亢奋瞬间被浇灭。
斜阳红得吓人,挂在天边灼人眼眸。
大地如同发生裂变般四处龟裂,处处可见的地裂将镇子里的建筑吞没。
棕榈树、海草、灌木届时化为一摊干枯,早已看不出原先的模样。
他们该怎么办?
镇子里人又该如何生活下去。
不……「旱灾」蔓延之后,抵达什么时间、抵达什么位置才是终点?
源源不断的「旱魃」们,它们要吞噬的是所有的一切。
不仅是她的家被毁了。
这还只是开端而已。
迎接他们的,将是这个世界的终焉。
“许祁。”
小鱼游在她的身边发出声响。
看出了她眼中的绝望。
许祁木讷地将视线移过去。
小鱼歪着脑袋呆呆地望着她,这灾难的一幕并没有对它产生影响。
似乎在它的认知里,并不知道「灾害」意味着什么。
但它感受到了许祁的情绪。
它口中发出孩童般清脆的声音:“你还有我啊。”
许祁紧绷的全身像是被电流闪过般顿住。
突然觉着这场景有些眼熟。
她猛地转头再次面向即将被「旱灾」吞没的镇子。
爷爷曾跟她说过。
「传闻日红如火之时,酷旱遍布、枯木龟裂,司水之子或将随着日暮而降,祈女将携带着他的气息,踏破时空而来,吹响匿于神明的号角,届时将万物复苏、生生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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