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海棠:……
翠竹和翠玉连忙朝卫署门口望去,果真见四皇子黑着脸大步跨出来,腰悬横刀,浑身裹挟着煞气,大有一股所过之处均能生灵涂炭、寸草不生的架势,那些捂着臀部的似乎更疼了。
“快扶我下车。”
眼瞅着朱少虞不痛快成这样,裴海棠心头的愧疚愈发浓烈了几分,在翠竹的搀扶下一落地,她就毫不犹豫地快走几步上前,主动破冰:“少虞哥哥。”
甜甜呼唤声如天宫仙乐入耳,朱少虞脚步一顿。
待朱少虞循声望去,瞧见裴海棠一身青草绿的裙子,发髻上斜插着他送的竹簪子,俏生生地站在距离他二十步的地方,带笑地朝他挥着白帕子……
戏剧性的一幕出现了。
朱少虞浑身裹挟的煞气,犹如退潮的海水,顷刻间散去,一下子恢复成了昔日平静的模样。
仿佛先头那个黑面神不是他!
再下一刻,裴海棠忽地从他脸上捕捉到一丝隐隐的别扭,似乎被她瞅去了黑脸一幕,扭捏难堪似的。
“棠棠,你怎么来了?”
顿了顿,朱少虞才手按佩刀,快步迈下台阶来到裴海棠身边,停在距离她……两步远的地方。
这是受昨夜影响,还不大敢靠近她?
“少虞哥哥,我来接你回府啊。”
她主动上前一步,虽然没说致歉的话,裴海棠却以她甜甜的笑意和挽住他胳膊的亲密动作,表达了与他冰释前嫌的意思。
来到马车前,朱少虞大手托住她小腰,稳稳地送她上了马车,他自己却转身骑上了高头大马跟在车窗旁,而非像从前一样与她在里面共乘。
裴海棠:……
这是,与她生分了?
翠竹和翠玉也意外地看眼四皇子。
突然发现朱少虞比想象中的难哄,裴海棠独自坐在马车里有点发愁。
马车缓缓前行,裴海棠触摸朱少虞这边的窗帘,正犹豫该不该进一步致歉时,窗帘忽地从外头撩起,朱少虞手拿一根美美的玉簪递到她面前。
“棠棠,我中午趁着午休之际跑去朱雀大街给你买的,你喜欢吗?”
裴海棠心头一松。
才一个时辰的午休,他都能跑去朱雀大街给她淘礼物,应该是没生她的气?
裴海棠立即挪近窗口,指指发髻,示意男人给她插上,戴好后,她轻轻触摸着玉簪上雕刻的海棠花笑了。
“我戴上好看吗?”裴海棠趴在窗口,反问他。
“好看。”朱少虞笑了,“但人比花娇,它比不上你好看。”
裴海棠笑得双眼弯弯。
忽地,朱少虞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又催马离开两步,刻意与她保持一定的距离。
裴海棠:……
若即若离?
委实有些看不懂他是什么意思啊。
抵达郡主府,裴海棠心头的疑惑愈发浓了起来,搁在从前,朱少虞都会主动揽着她小腰一路回上房的,今日却刻意与她保持两步的距离,不肯紧挨她。
“少虞哥哥……”迈入上房,到了私密地方,裴海棠终于忍不住想问出口,却被朱少虞转身吩咐丫鬟“打桶热水来,我要沐浴”给打断了。
直到沐浴出来,朱少虞带着一身皂角香坐到塌边,才一把将她搂入怀里,在她耳畔呢喃:“棠棠,我洗完了,香喷喷的,不臭了。”说罢,又是上上下下地抚摸,又是可劲儿亲吻,对她的火热程度比以往更胜。
“你方才不肯靠近我,是怕我嫌弃你满身的汗味么?”
“嗯。”
昨夜他汗味浅淡,她都不高兴地嫌弃他臭,今日在卫署打斗一整日,那个挥汗如雨,她更要嫌臭了。
得到这个答案,裴海棠哭笑不得。
不过,很快裴海棠就笑不出来,光剩哭了。
裴海棠不得不佩服他的体力,在卫署折腾了一整日,还有这么大的力气!
他简直是大力神投胎转世!
这时,不知情的厨房小丫鬟们,提着食盒迈入上房,廊檐下守着的翠竹和翠玉连忙上前拦截住。
翠竹:“过一个时辰再来。”
厨房的小丫鬟们一脸迷雾:“翠竹姐姐,那会子再吃晚饭,会不会太晚了些?”
翠竹红着脸扯了个慌:“主子们回来的路上,吃多了糕点,一时半会吃不下饭。”
厨房的小丫鬟们天真地信了,这才转身走了。
还真被翠竹猜对了,直到窗外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裴海棠才软绵绵地趴在朱少虞健硕的胸膛上,身心舒坦地轻轻闭上眼睫,她像一条刚从激流中上岸的小白鱼,惬意地一边回味一边享受此刻的静谧时光。
不知是不是冷战过后又忐忑了一路,导致她特别渴望与他亲密无间,以至于今日竟尝到了一种以前从不曾体会过的妙感!她微妙的不同,朱少虞自然也能敏锐地感知到。
他一边轻抚她披散在后背的如瀑秀发,一边发出畅快的笑:“棠棠,昨夜的冷眼我倒是没白挨。”
换取今日,值!
“少虞哥哥。”裴海棠臊得直捶他胸膛,并勒令他,“不许再说了。”这人,过程中就已经在耳边夸过她多次了,眼下还提,知不知道羞啊。
朱少虞显然比她厚脸皮,一边抱她去浴室沐浴,一边咬她耳朵继续道:“棠棠,你身子确实有些娇弱,夜夜都来有些为难你了,不如隔天一回,你也能状态好些?”
裴海棠:……
不等她回答,朱少虞兀自敲定了:“就这么定了,以后隔天一次,给你好好地养精蓄锐。”再稀疏下去,譬如三四天来一回,他火力太过旺盛,委实很难忍受。
至于她昨夜口不择言的“十个漂亮的通房小妾”,他是不屑的,这世上除了白得发光的她,谁的身子他也不稀罕。
沐浴完毕,两人穿着衣裳时,朱少虞突然问出口:“棠棠,昨夜你到底为何与我置气?”
裴海棠心虚地赶忙转移话题:“少虞哥哥,我饿了。”说罢,快速系好腰带,趿着木屐出了浴室,在堂屋喊“传饭”。
不想,朱少虞是个执著至极的,饭桌上再次提及:“棠棠,你昨夜究竟为了何事生我的气?”
不问明白了,怕下次再犯她忌讳。
裴海棠小手攥紧了筷子,冤枉他背着她偷偷联络她爹爹旧部的事儿,肯定没脸提,索性硬着头皮哼道:“你身上汗味重,太臭了。我忍着忍着实在忍不住了。”
朱少虞:……
好吧,他以前回来都是先洗澡,昨儿归家晚了,怕她饿着才先陪她吃的晚饭,结果,熏到她这朵小娇花了。
裴海棠再度心虚地转移话题:“对了,少虞哥哥,你昨日带回来的陈绍将军度过了危险期,已经醒转了。”
“是吗?”朱少虞面露喜色。
饭毕,夫妻俩提着灯笼前往客院,探望卧在病榻的陈绍将军。
陈绍面对金吾卫大将军朱少虞,知道朱少虞懂军事,便将裴家军在西北的悲惨境遇更为细致地描述了一番,也更为详细地列数了神策军在西北胡作非为的斑斑劣迹——
不仅多次在战场上给裴家军下绊子,害得裴家军伤亡惨重,还一再将裴家军浴血奋战的胜利成果,张冠李戴在神策军身上,冒领军功。
闹得朝廷的人以为裴家军失去镇国大将军这个主帅,便成了孬种,不行了,逐渐轻视。
除此之外,还抢夺裴家军的抚恤金和军饷,让他们连苦日子都熬不下去。
简直无法无天!
气得裴海棠脸都白了。
朱少虞问道:“如今待在西北的裴家军还有多少人?”
陈绍抹着眼泪:“只剩下五万人不到。近几年日子实在艰难,发不出军饷,养不起兵,好多都卸甲归田,卖红薯去了。”
裴海棠心头很难过。
她爹爹去世时,裴家军足足有十五万人马,兵强马壮,这才过去几年,就只剩下了零头,还被欺负成这副熊样!
好在,有朱少虞在,裴海棠知道她的裴家军迟早能东山再起!威风重振!
~
探望完陈绍出来,月色下,裴海棠与朱少虞并肩走在花园里。
裴海棠很好奇,上辈子一穷二白又不受父皇重视的朱少虞,是如何解决抚恤金和军饷问题的,便试探地问道:“少虞哥哥,抚恤金和军饷的事儿,要上奏皇舅舅么?”
这话问出口,裴海棠突然想到,这辈子的朱少虞已经颇受父皇重视,他的答案可能与上一世不同。
譬如,上辈子不求助于宣德帝,而这辈子可能求助。
不想,朱少虞果断摇头:“没有证据,容易被成国公反咬一口,说成诬告。”
所以,决不能冒然上达天听。
裴海棠心头一喜,这便是要私下解决,要采取与上辈子一样的解决方案?
确实如此。
但朱少虞善于卖关子,无论裴海棠怎么花式逼问,都只回答她一句话:“棠棠,不着急,届时带你去现场观望,你便知道了。提前透露,反而不美。”
裴海棠两只小粉拳疯狂捶他胸膛!
她宁愿不美,也想提前满足一下好奇心嘛!
第45章
郡主府。
昂贵的汤药如流水送入客院, 外加大半个多月的针灸调养,打小练武有好底子的陈绍将军终于康复了。
“叩谢郡主和四皇子的救命之恩!这份恩情,属下没齿难忘!”
这日黄昏,打探到朱少虞已下值回府, 陈绍穿戴整齐, 特意前往上房,对着两位主子跪地磕头。
陈绍以“属下”自称, 便是主动认裴海棠和朱少虞为主了。
裴海棠和朱少虞端坐在堂屋主位上。
裴海棠连忙笑道:“陈叔叔, 咱们是一家人, 不必如此多礼,快快请起。”
朱少虞起身,亲手将陈绍扶起来,随后赐座。
陈绍却不肯坐,再次跪下道:“禀报两位主子,按照惯例, 军饷和抚恤金每半年发放一次, 腊月十日, 又到了发放日了。还请两位主子给属下们做主。”
裴海棠看向朱少虞。
朱少虞郑重点头:“陈将军放心, 这事儿本皇子心中有数,你先返回西北, 这两个月带着一众将士勤加练武, 腊月初, 我和郡主会亲自前往西北, 将事情一次性解决。”
说着,让小厮从府库里抬出几箱金子, 让陈绍先带回西北安抚一众将士。
为提防途中生变,朱少虞特意安排五十名郡主府护卫, 公然打着“昭阳郡主”番号,大张旗鼓地离开京城前往西北。
果然,有圣宠在身的郡主罩着,一路上安然无事,没人敢生幺蛾子。
陈绍平安抵达军营后,冲战袍们感慨万千:“兄弟们,上头有人罩着,就是不一样啊!”
“从今日起,咱们不再单打独斗,咱们也京中有人啦!”
一群裴家军欢欣鼓舞!
~
时间一晃,来到腊月初。
这日早饭过后,裴海棠抹着眼泪进了宫,她的悲戚神情与宫里预备太子大婚的喜庆氛围完全相悖,她一身白净素衣行走在御花园张灯结彩的曲径上,显得格外突兀。
“太子殿下,老臣有件事不知当不当说……”
前方传来一道老迈的声音。
裴海棠抬眸,果然见三十步之外的青松下,缓缓走来朱清砚和当朝宰相。
几乎没有犹豫,裴海棠加快脚步,绕道走。
余光瞥见一道白衣身影,朱清砚本能地偏头望过去,然后就见到裴海棠躲避他的样子。
这事儿,若搁在一年前,朱清砚简直难以想象,也难以接受,眼下的他居然平静。
“太子殿下?”宰相大人发觉朱清砚有些走神。
朱清砚回过神后,收回视线,朝宰相大人笑道:“孤还有事,需回东宫一趟,若宰相大人方便的话,可随孤一同前往。”
宰相大人:……
方才不是说好一同前往宣德帝的紫宸殿么?
紫宸殿。
福公公听闻裴海棠来了,拿着佛手快步迎出大殿,却瞧见台阶下站着的裴海棠红着眼眶,两眼泪汪汪的,可把他唬了一跳:“昭阳郡主,谁把您给欺负哭了?”
裴海棠轻轻摇头。
迈入大殿后,裴海棠却一头扎进了宣德帝怀里,眼泪越发哗啦啦地淌,止都止不住。
心疼得宣德帝简直将她当婴儿哄。
好话哄尽,终于哄得裴海棠开了口:“皇舅舅,棠棠昨晚梦见爹娘了,他们的魂魄在西北很不安宁,一日日飘在战场上空哭泣……皇舅舅,棠棠想去一趟西北,现场祭奠。”
宣德帝心口作疼。
与北漠帝国那一战太过惨烈,边境被屡屡屠城,长公主和镇国大将军阵亡时,身首异处,连具完整的尸首都没能留下。
“棠棠,忌日在即,去吧。朕赐你半副皇后仪仗,代表咱们大召国前去祭奠。由四皇子率领金吾卫开道。”
裴海棠跪地谢恩。
就这样,两日后,裴海棠乘坐独属于皇后的凤辇,由皇家卫队金吾卫开道,打着白幡,风风光光走出京城,直奔西北。
一路走走停停,抵达西北凉州时,正好卡在腊月初十这日。
既是裴海棠爹娘的忌日,又是下发军饷和抚恤金的日子。
朱少虞牵着裴海棠小手,来到一处不算高的悬崖上,嘱咐她趴在一块岩石后看好戏:“崖底是一条狭窄的路,等会神策军会从这里通过。”
裴海棠一脸期待。
~
凉州刺史府。
与往年一样,凉州刺史府下发军饷和抚恤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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