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小生也是，所以从事自由职业的话，工作之余，也不要忘了规律运动哪。”幻太郎比梨音先到，他看上去精神头倒很足。很快，侍者端来了一壶咖啡，幻太郎给自己和梨音都倒了一杯。
梨音喝了一口，感觉有点苦，于是又在里面加了一包砂糖，当她再次端起杯子时，对面的幻太郎忽然“啊！”地叫了一声，随后便痛苦地弯下身体，不一会，他居然昏了过去。
梨音大惊失色，她连忙俯下身去摇幻太郎的肩膀，但对方脑袋低垂着，没有反应，像是中毒的症状。难道是咖啡有问题？那自己为什么没事？梨音在感到恐惧的当下，腹中居然也有点难受了。
这时旁边的位置突然冒出两个中年男子，正是昨天见过的社长和主编，二人交换了一个眼神，似乎在诧异梨音为什么还清醒。
见此情景，她强撑着站起来。
“你就是他的助理？请让开，我们要带走幻太郎，我劝你最好不要反抗。”戴眼镜的那位不动声色地命令道。
“这是我们出版社与他的私事，你要是不听我们的，有你好受的。”另一位高个子的是主编，他语气冷冷的，吐出的每个字都掷地有声。
这一幕吸引了值班的大堂经理，他正要上前处理时，梨音赶紧给了他一个眼神，示意他不用插手。“是吗？我是他助理，带走幻太郎，也要看我答不答应。”一向温和的梨音，关键时刻语气也变得强硬起来。她回头看了看倒在地板上的幻太郎，这家伙刚刚反应那么大，应该失去意识了吧，于是她横下心来，想出了一条下策。
这两个中年男人没想到一个纤细瘦弱的年轻女孩能说出这种话，论武力，百分百是他们占了上风。不过，既然不愿配合，那只好来硬的了。但刚踏出一步，一道白光闪过，对面的女孩竟魔术般地取出了一个样式复古的立式麦克风。紧接着，一套狮子主题的扬声器映入他们的眼帘，中央的狮首眼中光芒犀利，栩栩如生，让人感觉即可爱又凶猛。
“这是什么？”
“违，违法麦克风？新闻上见过的。”
他们怎么也想不到，眼前这位便是中王区文化厅的二把手。梨音的Rap看似随意，但每个音节都在它应有的节拍上，歌词也十分华丽，整段Verse错综起来像一片云锦，飞动着展开，以至于余音袅袅，回味无穷……
不知过了多久，回过神来时，社长和主编由于受到巨大的精神冲击，都口吐白沫，倒在了地上。
梨音倒是显得很镇定，因为她早知道，一般人哪里是麦克风的对手。看着对面两位趴在自己脚边，一时半会起不来，她满意地拍了拍手，收起了麦克风。可转身时，她却被眼前的一幕吓得脸色发白，几乎不能动弹。
幻太郎不知什么时候坐了起来，神态一如往常，就好像刚才晕倒一事只是梨音的错觉。他双手捧起咖啡杯，轻轻地说：“梨音，我喜欢你的歌词。”
“你刚刚不是，不是倒下了吗？”梨音结巴着，几乎说不出话来，心中的恐惧比先前幻太郎晕倒时放大了数倍。
“……还有，刚刚是骗你的哦。”
第8章
时间回到昨天晚上，幻太郎从洗手间出来，正洗着手，突然听到里间有人在说话。
“幻太郎再不续约，今年杂志社业绩肯定会垮掉。”这是主编在说话。
“为了今年的销量，为了杂志社的未来，走这步真是迫不得已啊。”社长压低了声音。
“他不签合同，那只能采取强迫的办法，他一个人怎么可能反抗得了我们？”
“没错，我都看到了，那助理是个女人，不碍事的。他一般早上八点左右，有喝咖啡的习惯，我们提前在咖啡中加入农药，趁他不省人事时把他带走，等他醒来，可就由不得他了。”社长为这个计划沾沾自喜。
“不可多得的写作天才，而且还没什么背景，啧啧，软的不行来硬的，我们只等得手了。”
之后便是一阵寂静。
幻太郎的手微微颤抖着，他深吸一口气，按下暂停键，保存手机录音。不知道能不能派上用场，先录了再说。随后他回到大厅，和梨音说想提前回去休息，明天早上八点见。第二天提前半小时左右，幻太郎先是预订了一壶摩卡咖啡，咖啡做好后，在吧台放了十几分钟，他和侍者说不要了，想再来一壶美式咖啡，片刻后梨音入座，新做的美式咖啡也端了上来，安全无毒，整个流程堪称一气呵成。
“你这个，你这个讨厌的骗子！真无耻！”幻太郎的房间内，梨音揪着他的领子，她气得直喘，连话都说不出来。
“所以你早就怀疑，我是中王区派来的？”
“不是没想过这个可能，”幻太郎轻轻握住她的手腕，把它们放下。“抱歉，也不好直接问你，所以想借此机会证实一下来着。”
“现在满意了？你要我怎么再信任你，怎么再面对你？”梨音跌坐在沙发椅上，她的脸红一阵，白一阵。
“不要生气嘛，梨音。我今年开双倍工资，但是走还是留，你来决定。”幻太郎转身坐在另一张旋转椅上，双臂交叉，认真地看着对方。从个人的角度来说，去年她来之后，自己日常赶稿省心了不少，签售会、剧本会之类的活动也有人陪同出席。更重要的是，幻太郎日渐觉察到和她双向的好感，所以他私心想让梨音留下来，哪怕她可能来自中王区，哪怕只是以助理的身份。从今天开始，一定不能让帝统和乱数知道梨音的背景，也一定不能让梨音透露出对乱数不利的情报，目前一切倒是都还好……不然索性收买她，让她背离中王区，成为真正的双面助理？矛盾中他难以抉择，索性把选择权交给对面。
“给多少我都不情愿，你是在推卸责任，想让我丢掉工作吗？”梨音转过头去。身为言之叶党的成员，她背叛组织的话，后果不可想象。眼下只有回去这一条路了，继续给幻太郎当助理，想都不要想。
“你回去考虑一下，不过如果回中王区的话，小生也不会向乱数和帝统告密的，更不会跟中王区说这件事。”幻太郎欲言又止，不想加重梨音选择的负担，终究还是没能把对她的好感说出来。“既然来自中王区，能不能利用职务之便，把小生的社长和主编都给炒了？看这熟练程度，小生感觉他们已经不是第一次干这种勾当了。”他半开玩笑地说道。
“自己不会报警？”梨音瞪了他一眼。
“……既然来自中王区，那你也知道，我不是真正的梦野幻太郎？”他换了个姿势，放松地靠在椅背上，转移了话题。
梨音一怔，随后点点头。
“好。那作为交换，你可以告诉小生一个关于你的秘密吗？”
“那要看我愿不愿意回答了。”梨音抱膝而坐。话虽然这么说，但她隐隐知道这个问题是什么。这是一个，幻太郎从头至尾都想解开的谜题。
“你认不认识水无月凛纱？”
果然。
第9章
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讲我们的故事。
小学三年级时，第一天转学的午后课间，我坐在座位上一边削铅笔，一边悄悄观察着周围的同学。铅笔快削完时，后座的女孩拍了拍我。
“刚刚在外面就注意到你了，没想到我们是一个班的。我叫浅樱夏梦，你呢？”她友好地笑笑，朝我伸出手来。这个女孩穿的是一件蓬蓬袖连衣裙，亮晶晶的，设计风格宛如富家千金的装扮。
“啊，我叫水无月梨音。”我鼓起勇气，也报上了自己的姓名。
她是班上第一个同我说话的人，从那之后我们渐渐熟悉。我还有个朋友叫雨宫早纪，和我家住得近，但我们不在一个班。后来我把夏梦介绍给了她，我们三个不论是上学还是放假，都总在一起玩耍，好像这段友谊正是因为有了三个人，而让它更完整了似的。
夏梦身材纤长，气质像公主一般，实际却为人亲切，没什么架子。她弹得一手好钢琴，初中的时候，就已经在区里各大比赛中屡屡获奖。音乐课上，看夏梦端坐在钢琴旁，敲击琴键发出金属般的震颤，实在不失为一种美的享受。而早纪有一副好嗓子，她性格开朗，喜欢唱歌，爱说爱笑，听过她歌声的师生们无不称赞其宛转悠扬。她们俩经常代表学校去参加比赛或表演节目，有时是单人上台，有时是双人配合。从小学高年级开始，每当这个时候，我都会在前一天晚上烤好饼干，或者做漂亮的三明治，带到后台，探班的时候我们一起吃掉。
舞台上的她们多么优秀，耀眼啊，我经常是一到地方，就在后台吃着带来的便当，透过幕布拉开的窄缝窥视着台上。
你问我为什么这么小就会做饭？我的妈妈是一名职业女性，每天加班到很晚才回来。我作业做得很快，放学回到家，经常先是煮好饭，再做作业，等全家人都回来就能吃饭了，做一次咖喱饭，家里能吃个几天。夏梦和早纪来家里作客，妈妈总是说我没有哥哥那么聪明，也不像夏梦和早纪那样多才多艺。她们会为我辩解，说什么“梨音做的便当很棒啦”“我们回到后台都感觉很幸福”之类的，每当这个时候，我都会感激地看着她们。
哎，扯远了。我们学校有直升的制度，以她俩的名气，一直到高中，都可以称之为我们那个学校的红人。我原本性格内向，但和她们一起玩了这么多年，居然也改掉了容易害羞的习惯。高中时夏梦立志考东京的音乐大学，以她的钢琴水平，很顺利地就录取上了。早纪和她去了同一所学校，主攻声乐。你知道的，我当时也在东京念书，学的是枯燥的新闻系，因而不免羡慕她们读大学的时候也能经常表演，风头无两。
当然这是朋友之间，合理范围之内的羡慕。聚会时她们也会说”梨音是高材生，比我们文化好得多。”夏梦会作曲，早纪想唱的话，我也会帮她写写歌词，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有时会这样自娱自乐。
有一天我的教授布置了课程作业，大意是要运营一个账号，热度越高，作业分数也就越高。当时我就想，要获得关注度，最好得抛头露面才行，于是我叫来了我的两位朋友，我们一齐思考怎么办。
“从零开始吗，这个感觉有难度。”夏梦很少上网，但这一点她还是清楚的。
“我在SNS上发过自己唱歌的视频，但多数是自弹自唱，没什么点赞量。毕竟刚开始学吉他，技术有待提升。”早纪摊了摊手。
“你们还有才艺呢，我自己更不行了。”
夏梦虽然琴弹得好，但唱歌不行，早纪唱歌好听但不通乐器，那么……
“不然我们干脆试着打造个人IP？”我灵光一现，马上和她们细细说了我的想法。
没错，你看到的水无月凛纱的账号，其实背后是我们三个人在运营。当时取了这么个洋气的艺名，感觉比较符合网络歌手的身份。夏梦撑起门面，所有“凛纱”的照片其实都是她的，她还负责作曲，我填词，早纪把歌唱出来。账号由我保管，但其实她们付出的更多。后来你也知道了，那个IP运营的很成功。“凛纱”从来没在现实中有过活动，但网络上的热度一直居高不下，夏梦还去签了唱片公司。最让人开心的是，运营账号的收益可以用来负担生活费。当时我们有时间就聚在一起，热切地讨论下一步该怎么做。接广告？从事商业演出？我们甚至还想过去创业，成立经纪公司。对未来灿烂的想象总是让人激动，顾不上去想不好的事情，其实后来才弄清楚，灿烂的并不是未来本身，只不过是我对未来的幻觉。
大约一年前的夏天，我们在酒吧聚会，当时外面天色已经晚了，但屋内正是热闹的时候。
“夏梦，你酒量是不错，不过以这种速度喝不要紧吗?”
“我喝得慢，醉不了。”那天夏梦点的是威士忌苏打水，我们之前也经常晚上出来喝酒，但那天她好像因为兴奋，喝得格外多。
“少喝点吧，你不是开车来的吗？”夏梦是我们中家境最富裕的。大学二年级的时候，家里给她买了车。
“没事的，上次不也安全地开回去了。”夏梦当时已很不清醒。
我们又喝了点，当时已经十点钟左右了，于是我打电话让哥哥来接我，他拦了一辆计程车。
“你们两个真的没问题吗，不然一起上车吧。”哥哥这样说。
在他的劝说之下，夏梦和早纪与我们一同上了车，我的心也放松了下来。是我们先到的目的地，下车后，司机接着送她们二人。
后来发生的事，我是通过她们家人打来的电话知道的。我时常回想那天晚上的事故，回想朋友离去是命运的疏忽还是注定的劫数。为什么明明没有酒驾，却躲不过概率极低的交通事故？我们下车后，计程车在黑夜中与一辆卡车相撞，司机和夏梦当场去世，早纪被送到医院抢救，CT结果显示她有严重的脑损伤，从那之后她便一直住院，至今仍未清醒。
出事之后漫长的日日夜夜，一直都是哥哥陪着我，当时的痛苦不能用任何文字概括。那段日子，我像是梦游病患，又像是已死之人却意识不到自己已死这一事实。终于有一天，印象中从没哭过的哥哥背着我掉下了眼泪，我才发觉我已经停摆了多久。那之后我想，为了家人也要振作起来，死亡过于绝对，而活着则有无限的可能。于是我一边硬撑着上班，一边服用抗抑郁药物，这也是我从那之后再不喝酒的原因。
我讲完了。
梨音长出一口气，她的眼睛起了一层湿漉漉的水雾。
幻太郎不说话，转到身侧，把手塞到女孩的手心。冰冷的泪水终于顺着梨音的脸颊流下，幻太郎抓住她的手揩去连续的泪珠，动作缓慢，就好像他们想要拖住这个易碎的时刻，使之长于任何的时间。
第10章
“我来与您商量一下，最近在横滨举行的「当代日本散文交流会」相关事项。”编辑部主任的办公室内，幻太郎坐在主任对面，一脸诚恳。
“不是已经抽过签了吗，我看看，这次应该是松下君去。”主任是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女性，她翻了翻日程表，慢悠悠地回答。
“小生很向往交流会的学术氛围，能和其他作家分享创作体会，交流切磋，感觉真是一件有意义的事……”幻太郎目光真诚，不紧不慢地陈述道。
“停停停，我知道了，你想去的话和松下君商量一下便是。这次交流会是横滨的一个作家介绍自己的新书，剩下的人作陪，所以我们编辑部派谁去都无关紧要的。但梦野君你得自己乘车去，而且发言稿自拟。”主任用指尖按住太阳穴。毕竟夏日午后，她想留给自己更多的休息时间。
“没问题，我早都跟松下商量好了，就等您这句话。”幻太郎微微一笑，站起身来要走。“下个月的稿件我会提前上交的，一定不用您费心。”说罢，他就出去了。
“啧，这新来的作家真奇怪，在他之前怎么就没人抢着去这种活动呢。”安静的办公室只剩下空调运转的声音，主任靠在椅背上自言自语。
幻太郎出去之后，立马点开Line，给前助理发了消息。
Phantom：小生被编辑部选中参加这次举办的「当代日本散文交流会」了哦，期待与你在会上相见。
过了许久，对面才回消息。
3/4 首页 上一页 1 2 3 4 下一页 尾页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