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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氏的丈夫正经做了个月子,涨奶、恶露、骨缝痛,一个不落体验个遍,算是彻底知晓了女子生产的不易,如今对她体贴温柔,对妞妞更是千好万好,婆母几次三番想要因为生女儿的事情骂她,每次都是刚开口便被自己儿子顶回去,久了也就不敢再说。
这过程太过奇异,她便存了心思悄悄去打听,才知道那日在书院花园救她的是齐州城大名鼎鼎的靥娘子,靥娘子嫉恶如仇又神通广大,尤其维护女子,想来自己这些奇遇应当是托了她的福。
家中贫穷,送不了厚礼,她便用自己祖传的手艺做了两罐糖水蜜桃送来,本还担心这礼太薄拿不出手,没想到靥娘子高高兴兴收下了,还送给妞妞一个桃木做的护身符,消灾免难保平安。
她在回去的路上一直笑,能搬到这齐州城来住,真是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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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氏可真是个有能耐的小媳妇,做的糖水蜜桃比大明湖边上那家还好吃,重要的是知恩图报!”
靥娘坐在花园小石桌前,一边吃糖水一边跟几个好友聊天,“比玫城村那些人强多了,哼!”
白泽琰姿态风雅地捏着白瓷勺:“听说玫城村中你跟神官大人遇到了危险?”
李窈儿也好奇:“靥娘姐姐不是还想起来些从前的事?有没有想起自己是谁?”
靥娘放下碗一摊手:“并没有,当时我掉进黄河,快淹死的时候做了个似真似幻的梦,全是些零零碎碎的片段,好像有个男子一直跟我在一起,亦父亦友,教会我很多东西,后来他不见了,我特别特别难过,然后小道长就来救我,我就醒了。”
“亦父亦友……”君莫笑摸摸下巴,分析,“是你爹。”
靥娘气得锤他:“去去去,我自己亲爹还能认不出来?”
她缓缓回忆,“梦中那个人高高瘦瘦,穿着宽袍大袖的白色道袍,面目有些模糊,他站在高高的山顶,好像是在跳舞,又像是在与天地交谈。”
靥娘说着起身,伸手在花圃里折了根蒲苇,模仿着梦中男子的动作,在地上踩出奇异的步伐,像是舞蹈,又像是召唤,渐渐的,她踩过的土地像是被人播下了种子,悄无声息冒出星星点点的绿意。
献岁发春兮,汨吾南征。苹齐叶兮,白芷生。
湛湛江水兮,上有枫。目极千里兮,伤春心。
众人一时看得呆了,只觉得随着吟唱,一身素衣的靥娘发散出淡淡光晕,仿佛一根正在燃烧的巨大灯烛。
倏忽间脚步停下,那些冒出的嫩芽又钻回土里,靥娘有些惋惜的咂咂嘴,将手中蒲苇一扔,坐回来继续吃糖水。
“可惜没有看完整,所以这些小苗冒个头又回去了,也不知是树还是草,还是漂亮的花。”
半晌,君莫笑突然一个爆栗敲在她头上:“这玩意儿以后再也不许跳!”
靥娘想也不想,反手就是一击:“你敲疼我了!”
“那个,靥娘姐姐,我也觉得你别再跳了。”李窈儿回过神来,心有余悸地摸摸胸口,“君捕头是担心你,你方才那架势就跟要把自己点了似的,看着怪}人的。”
白泽琰点头附和:“是啊靥娘子,我一个凡人都看着心惊,更别说君捕头了。”
君莫笑擦擦被揍出来的眼泪,气得不行:“野蛮!你这女子太野蛮!不识好歹!”
“是我错怪你了,抱歉抱歉哈。”靥娘给他赔礼,“来来,我这碗糖水给你吃,别生气啊。”
君莫笑把她那碗糖水蜜桃倒进自己碗里,算是勉强接受了她的道歉,认真道:“你梦见那个不知道是不是你爹的人,一定是个有大神通的,若他就像梦里那样一直在跳这个,消耗自身,怕不是已经……陨灭了?”
“不知,但既然梦到了,我就想试着找找,小道长说重明署藏书阁里有本手札,许是跟我身世有关,他年后便去取来。”
靥娘划拉着空碗,另一只手托腮,“反正几百年也过了,我倒是不着急。”
正聊着,丫鬟小雪跑过来,说有人求见靥娘子。
来的是对夫妻,说是姓柴,看起来四十上下的年纪,两人互相搀扶着,见了靥娘就要跪。
“靥娘子神通,救救我家孩子吧!”
靥娘连忙上前扶住,安抚道:“莫要着急,先说说发生了什么事。”
小雪端来两杯安神茶,夫妻俩喝了一口,只觉焦躁的心平静不少,再加上寻到了靥娘子也就寻到了主心骨,于是便稳住情绪将事情说了一遍。
“事情是从大概三天前开始的,那晚小儿说是下学后要跟几个朋友一起吃饭,回来时已经很晚了,因着之前偶尔也会如此,所以我们两口子也没在意。”
“谁知第二天便有些不妥,脸色差不说,人也木木的,一个人嘀嘀咕咕不知道说啥,叫他半天才反应。”
“没错!”妇人接过丈夫的话。
“自己的孩子自己知道,我们家小子平时虽说调皮了些,读书也不算好,但是个孝顺孩子,跟我们两口关系都好,日常里嘻嘻哈哈的,爹娘喊一声恨不得应十声,咋会突然就不理人呢。”
“怕不是……冲撞了啥?”
“我总觉得他好像在跟一个我们看不到的人在说话,含含糊糊的,说什么好朋友,喝酒,喝酒。”
“而且他还怕冷,这还没入冬,棉袍都穿上了,他那屋我也觉得比别处冷……”
妇人端茶的手微微抖着,眼神闪过一道惊恐。
“别不是撞鬼了吧?”
靥娘想了想,觉得有可能。
晚归很可能遇到鬼,木木的说不定是被鬼吓到了,不过夫妇俩子女宫饱满润泽,应该没什么问题。
“反应迟缓,大约是吓掉了魂,或者被鬼迷了,到时看看什么情况,叫叫魂或者直接把鬼捉住就好了。”
靥娘安慰两句,看着桌上两盒荷花酥,显得颇有些为难,“想来二位还不知道如今行情,我涨钱了,现在要找靥娘子降妖捉鬼,需要一片金叶子。”
柴氏夫妇当场哭出来:“这、这么贵?”
“我们家砸锅卖铁也不够啊!”
“呃,主要是我也欠着钱呢,但你们别害怕,这钱不用你们掏。”
靥娘指点道,“你俩现在便去饮虎池东边的东重明司――就是以前的万竹园,在中堂负责接待的小吏那里登记上你们的姓名跟诉求,然后指名说这件案子让靥娘来接。”
“如此,东重明司的神官大人就会替你们付我一片金叶子。”
第61章
估摸着柴氏夫妇应当已经报过案了,靥娘出了家门,溜溜达达往重明司去。
还不忘提上半罐子糖水蜜桃,那是她专门给小道士留的。
东重明司的人早就习以为常,靥娘子这张脸就是最大的令牌,一路畅通无阻到了书房门口,见神官大人正在翻看卷宗。
“范氏送的糖水蜜桃,特意给你留了。”
她把罐子放在旁边小几上,又从绣囊摸出两个白瓷碗,盛出来端给他,朝那一摞卷宗扫了几眼,装作不经意的样子。
“哎呀呀,这么多案子,有没有专门找我的呀?”
说着就伸手去翻,两下就将柴氏夫妇那份找了出来,乐得嘴都合不拢:“你瞧瞧你瞧瞧,哎呀呀怎的就这么巧?指名道姓要找靥娘子,哎呀呀我不就是靥娘子吗哈哈哈哈!那我就勉为其难接下,千万千万记得抵一片金叶子哈!”
丹景本来不疑有它,端起糖水正要吃,但靥娘一句一个哎呀呀,演技实在浮夸,不由得心中生了疑惑,眯起眼睛看过来:“果然是巧?”
“嗯嗯,巧了!”
“好吧,也不是什么危险的案子,靥娘想去便去吧。”
他舀起桃子咬了口,还想再说什么,窗外忽然有鸟儿翩然而至,是送信的鸿雁。
“哟,鸿雁传书。”靥娘起身就往外走,背着手站在门口,笑眯眯的,“你先看,看完我再进。”
丹景无语,想了想决定不理她,从鸿雁身上取了信下来。
“哟,还是粉色的信呢,味道香香的,女子写的?”
她在门外一点也不闲着,夸张地吸吸鼻子,指指点点,“是小道长的相好?”
丹景坐不住了,拆出信摊在书桌上,到门口来拉她:“是万芳公主的信,靥娘跟我一起看。”
靥娘不想看,但也拗不过小道士,白藏跟玄英还在门口站着,拉拉扯扯总是不好,只好由他牵着自己手进了书房,将那封公主来信从头至尾读了一遍。
“万芳公主要来齐州?”她素白手指点着桌上浣花笺,上好徽墨写就的簪花小楷,洒了金粉又熏了香,亮晶晶又好闻。
就跟小道士给她的聘任文书一模一样。
她一双星眸斜着望过去,带着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着一头雾水的神官,半晌,手指戳上他心口。
“我说那文书怎的如此好看,原来小道长自有套路,究竟给几个姑娘用过这加了金粉花香的浣花笺徽州墨?还不速速从实招来!”
丹景被她戳的有点痛,又有点懵,待反应过来她话中含义,忽而抓住兀自在自己胸前戳个没完的手,低声笑起来。
“你笑啥?”靥娘觉得这人简直莫名其妙,“是不是傻了?”
神官大人被骂傻子也不生气,弯了眉眼看过来,漂亮的丹凤眼笑成弯弯的月牙。
“没有,没对任何女子用过,除了靥娘。”
他温声解释,“这是京城女子最时兴的,我特意学了来,以为靥娘也会喜欢。”
“真的?”
“千真万确。”
“唔,姑且信你。”
靥娘发现自己不知为何心口发堵,揉一揉又按一按也不见好,她愣愣发了阵子呆,觉得自己许是太久没纾解的关系,于是扯住小道士衣领便开始蹭。
她小猫一样蹭了半天,直到心里那股难受劲消下去了,鼻间满是清冽松香,这才舒服地伸个懒腰,抬眸望向耳朵红红的他。
“浣花笺我倒也是喜欢的,毕竟粉嫩可爱,但相对而言还是觉得蓝色的纸更好看,我前段时间在淌豆寺看到过,墨蓝色,上面用金色墨汁抄了经书,好漂亮啊。”
“若你下次再给我写什么便用那个吧,蓝纸金字,还显得特别庄重,显得你很尊敬我。”
丹景:“……好,依你。”
纾解完了,再看万芳公主的来信便顺眼许多,靥娘点点桌上信笺,重复方才的问题:“公主要来齐州?什么时候?”
“应该是来年春天,大约三四月。”
“春天好啊,春暖花开的,景色也美。”靥娘很开心,“公主来了得需要护卫吧,就跟之前皇子们来的那次似的,还让我去怎么样?”
丹景对于她的主动请缨似乎早有预料,只笑不说话。
果然靥娘子伸出一只手晃晃,充满自信:“抵五十片金叶子,如何?”
神官大人将她手推回去,转身坐回书桌前:“太贵了请不起。”
“哎哎,价钱好商量嘛,不然四十八片金叶子怎么样?四十五?四十二?四十不能再低了!”
靥娘厚着脸皮凑过去,十根手指在他脸前眼花缭乱地比划。
“十片金叶子,不行就算了。”
“十……”靥娘瞪大眼睛,“这也太少了!最少三十片!”
“五片。”
“九片!”
“两片。”
“别别别,十片!十片就十片!”靥娘急得挤到他跟书桌之间,“十片成交!”
丹景神官缓缓摇头,笑得很欠揍:“十片是方才的价钱,现在是五片。”
“好――五片就五片吧,左右我活得长,两箱金叶子早晚有还完的一天。”
靥娘蔫头耷脑,没骨头一样出溜到书桌下头,精致的下巴无意间划过他大腿,伴随着长长叹息:“唉……”
温热气息透过衣料直达肌肤,丹景整个人都绷紧了。
两人一个坐着,一个蹲着,靥娘的脸与某个不可描述的位置遥遥相对。
靥娘两眼直勾勾盯着他腰腹处发呆,一边唉声叹气,一边数着他蹀躞带上究竟有几只仙鹤,结果数着数着,就发现了端倪。
“小道长。”她抬头看看从刚才起就一直没说话的小道士,指向某处,“你这里怎么好像鼓起来了?”
她好奇地伸手去碰,“是肿了吗?还是藏了什么东西?”
靥娘向来手比嘴快,说话间青葱一样的食指已经点了上去,丹景躲闪不及,连人带椅子一起朝后摔去。
咣当一声,执掌一方重明司的神官大人狼狈倒地,书桌下的靥娘歪头盯着自己手指陷入沉思。
方才那个硬硬的是啥?小道士的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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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小心摸到神官尾巴的靥娘破天荒头一回被赶出了书房,她诚心诚意对着紧闭的书房门说了好几声抱歉,拿着柴氏夫妇的卷宗蹦蹦跳跳去了柴家。
中途还遇到满大街闲逛的白泽琰,听说靥娘要去抓鬼,死皮赖脸跟上来,说自己最近打算动笔写一本鬼怪小说,正好找找灵感。
“那咱先说好,我带你找灵感,你小说卖了钱要跟我分成。”
靥娘最近算是掉进了钱眼里,干什么都要算计算计。
不缺钱的白公子一口答应:“没问题!”
柴家倒是不远,就在正气书院附近,干干净净的小院,院中有棵柿子树,青青黄黄的柿子灯笼似的坠在枝头,在繁茂树叶间若隐若现。
再等一个月,这些柿子就会变得火红,到时不管是晒柿饼还是烤柿子,都是极美味的。
靥娘看完了柿子树,目光移到树下,午后的太阳开始西斜,在地上拉出长长的影,一个年轻书生站在斑驳树荫里,表情木楞,嘴里嘀嘀咕咕说着什么。
仿佛正在跟朋友聊天,但他面前空无一人。
怎么看怎么诡异。
今早刚去过靥娘家的妇人在一旁陪着,手里端了碗水,她试探着去拉书生衣袖,声音又轻又柔。
“寰儿乖,咱不聊了,喝口水歇歇好不好?”
她声音里带着哀求,仿佛下一瞬就要哭出来:“娘给你冲了蜂蜜水,你不是最喜欢喝蜜水了吗?甜丝丝的。”
“娘这次可没小气,舀了满满两大勺呢,儿啊,你尝尝,你尝尝甜不甜?”
蜂蜜是稀罕东西,卖的贵又不抵饿,偏偏儿子就喜欢,他们两口之前总嫌弃儿子瞎讲究,现在想想,讲究又如何呢?一罐蜂蜜又能几个钱?
只要儿子还能跟从前那样欢蹦乱跳,就算是每天一罐蜂蜜都行啊!
见到树下的书生,白泽琰就是一愣:“柴智寰?”
靥娘看他:“你认识?”
“正气书院的同窗,他小我几岁,记得应当是十八?”
听到声音,妇人抬头望过来,接着眼泪便夺眶而出:“靥娘子,您总算来了!您快看看我家寰儿,他、他究竟是怎么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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