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落在她身上,“你怎么了,脸为何这么红。”
面对疑问,宝嫣不好说自己是想到了某些不干净的画面,尤其被严肃对她不满的婆母盯着。
宝嫣便越发有那种触禁的紧张感,她垂下眼帘,抬手半挡住脸,显得谦卑而柔弱地答道:“吃了两口热茶,热着了。”
贤宁扭头对准晏子渊:“看到了么,你这新妇,还是太柔弱了,不强壮些怎么怀子嗣,这般体弱,即使怀上也不好生下来。”
“我这有适合女娘强健体魄的法子,以后你就过来这,锻炼身子。这可不是要罚你,是为你好。”
她好话说尽,在晏子渊跟前并未显得对宝嫣多不耐烦,更像是为她考虑着想的样子。
可宝嫣根本不觉得贤宁会真的有那么好心。
强健体魄她自然是愿意的,但谁知道婆母会不会在其中加点什么东西,例如以强健体魄的名义,各种磋磨她。
然而即使宝嫣不愿意,但她一时想不出能够拒绝的理由。
没想到晏子渊会看向一头雾水,微微略带抗拒的她,和贤宁道:“阿母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但是新妇她,若要调养身子,还是不能太激进了……”
宝嫣盯着他的目光里,瞬间流露出一丝难以言喻的诧异。
晏子渊方才也被贤宁说的体弱不好生养的借口说动了,他心里是同意贤宁的做法的。
但是宝嫣明显透露出不安。
鬼使神差,他在道出口的一瞬间,改成了:“还是先从口腹上来吧,先用药膳养好身子,再炼体魄,循序渐进,会更好些,倒也不急于一时。”
他简直像是性情大变一样。
或许说,若是没有生病,在他身体康健以前,晏子渊就是这般的性子。
他或许还是个会体谅她的好丈夫。
但出事以后,到前几日的他才是性情大变的那个。今天也许恢复正常了?
宝嫣万分想不通,他居然会在贤宁跟前,还这么维护她。
不过效果自然是好的,至少当着他的面,贤宁即使还想用其他法子对待她,也没有强求她一定要来她院里锻炼体魄了。
晏子渊陪宝嫣在婆母这待了有一两个时辰才走。
而宝嫣,也成功地因为碍了贤宁的眼,而被打发了。
回去后,松氏见她这么早回来,还十分讶异地问:“长公主是不是心气顺了,这次没有难为女郎?”
小观反驳:“不是的阿母。”
她将晏子渊替宝嫣撑腰的事一说,松氏的表情与她们当时的惊讶没什么不同。
松氏:“要不是有那一出,这位大抵也是好的?称不上那么坏?”
宝嫣心情更是复杂,她想到分开之前,晏子渊同她说的“你放心,我与阿母说清了,她只以为是我缠着你,我已将过错都揽在自己身上,不会让她怪你的”,还有“她若是想想为难你,你自个儿也小心避讳些”。
“若是还有麻烦,你就让人来找我。”
相同的话,还有一个人说过。
宝嫣听着,滋味各有不同。
但是这两人,她是一个都不想求的,可是今日这份他在婆母跟前护着自己的人情,怎么还?
想到晏子渊说的议事去了,宝嫣叫住正要离去的松氏,“乳母,准备些点心吧,我答谢他去。”
庆峰每日都会亲自去伙房,盯着送与陆道莲的吃食是否干净。
今日也是一样,只是刚走到门口,他就听见一道耳熟的声音,那个婢女的嗓子尖细无比。
他威胁她的时候,总能觉着会被她给震聋。
听见里头的对话,躲在门后的庆峰喷着粗气,狠狠冷笑一声。
宝嫣回去得早。
想起她今日去侍奉尤为喜欢刁难人的贤宁,刚派完事务的陆道莲站在桌案前,捏着那支曾经在一行背上留下过经文的狼毫。
头也不回地询问从伙房回来的下属。
陆道莲:“她怎么样,贤宁可有苛责她?”
宫廷的磨人手段,多不胜数,不是一个涉世未深的世家女能招架住的。
背后半天没传来声音。
又搞什么鬼?陆道莲蹙眉,颇有威压地朝庆峰睇去。
“那新妇?”
怕被怪罪,庆峰赶忙道:“她好,她自然好,她好得很啊师叔!”
“?”
“师叔交代,让我传话给晏子渊,告知他长公主今日要为难新妇,他果然陪她去了。可是——”
犹如宝嫣犯了天大的罪,庆峰大声道:“可是那新妇,以为这是晏子渊一人的安排,如今打心里觉着他好,出来后就急哄哄地使人给晏子渊准备点心。”
“由她亲自给晏子渊送去了!”
这叫什么?为他人做嫁衣,竹篮打水一场空吧。
陆道莲:“……”
庆峰幸灾乐祸看着他师叔反应,只见陆道莲说了个“好”,然后丢开了笔。
他面无表情地转过脸,没再说其他的。
但是就有大写的“新妇遭殃”在脸上。
第38章
点心做好,已是夜间的时刻了。
宝嫣和小观提着食盒,刚走到晏子渊的书房院外,就被告知郎君现在不便打扰,有客卿在里面。
欠了人情当日还最好。
宝嫣也不计较能不能见到晏子渊,转头就将食盒给了门外的府兵,让其给对方送去。
是一点感谢他白日里帮忙维护她的心意。
礼一送到,宝嫣没有半分停留就走了。
只是不想半路晏子渊竟追了过来。
彼时月黑夜高,偌大的晏府陷入一种风平浪静的沉寂中,宝嫣刚走到离月洞门不远处,稀疏的竹影倒影在墙面。
在听见晏子渊唤她名,回神之际,月洞门后一双本该踏出去的双脚,也跟着默默收了回来。
宝嫣无从发觉,且茫然地望向身后的晏子渊,对方像是特意过来,走得有些急,宝嫣疑惑地问:“你找我?”
什么事,竟值得晏子渊急匆匆找自己。
晏子渊一手背在身后,看着特意去书房给他送吃食的宝嫣,在听到府兵来报,新妇来过后,面对客卿不言而喻暧昧的眼神。
晏子渊不自觉地就想到白日里在长公主房中,宝嫣说她喝了两口茶,脸就发红发烫的模样。
他便再也集中不了注意力,心思还被客卿看在眼里,竟问他要不要去见少夫人。
正巧他们也想歇息片刻,缓一缓说累了的口舌。
趁此机会,晏子渊没再耽搁,就从书房那边赶来了,在宝嫣不解的情况下,晏子渊没再遮藏,露出刚刚背在身后的掌心。
在提灯的照耀下,一枚洁白的珍珠耳珰出现在晏子渊手上,“你落在门口了,我送过来给你。”
就为了这一点小事?
“多谢。”
宝嫣面色平静地想把耳珰拿回来,结果手刚碰到晏子渊,他突然将她一把握住。
连身后照灯的小观都轻声惊呼。
月洞门后,被墨竹遮挡的高大影子却一动不动,深黑冷淡的眼珠沉默万分。
这是未曾设想过的局面,宝嫣望着把她手指抓住的晏子渊,居然不知道他想怎么样。
她对这些伤害过她的儿郎们,一个都猜不透看不穿。
“你这是做什么?”宝嫣挣不开,便不挣了。
晏子渊眼中也闪过复杂的情绪,迷茫有之,还有一种冲动,他似是没想好,只凭着直觉道:“我,我近来已经另请了医术高明的大夫,来治我的晦疾。”
“你再等等,若是还有一丝能治好的机会……我与你再续夫妻缘分可好。”
宝嫣是贤惠的,她能送点心给他,以表心意,说明她心思纯善,晏子渊多少有些受触动。
他目光盯着宝嫣,期望她能不计前嫌答应与他和好。
他们夫妻二人,一同齐心协力,不说多恩爱,就是相敬如宾,难道不比相看两厌要强?
他执着地没有放手,就想等宝嫣一个答案。
宝嫣明显受到的惊吓更多,犹豫着开口:“我……”
忽然,从路后方追过来的府兵,将这微妙的气氛打破。
“少郎君,高客卿他们有重要事,想请郎君回去商议。”
宝嫣登时松了口气,她刚才一时间,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晏子渊,不知道该不该同情他受过伤的遭遇。
她若同情,那谁又来怜惜她?
宝嫣趁机把手从对方那抽回来,心有余悸地催促:“郎君快去吧,别误了大事。”
天色黑暗,灯笼的光亮并不明显。
晏子渊无法仔细分辨宝嫣此刻的神色,又惦记着公事,立在原地思索片刻,终于做了决定。
晏子渊:“那我先去忙了,等有空,我再去你那见你。”
他掉转头,和府兵一前一后地离开。
小观等他们走远,悄悄拍着心口,冲宝嫣抱怨:“方才,真是吓煞奴婢了。”
宝嫣也是,只是没说出来。
她同样轻抚着胸脯,边走边和小观小声结语道:“你说,他发什么疯?”
小观提着灯笼走在宝嫣前侧,在经过种着竹子的月洞门时,一只手突然伸出来,两女谁都没有防备地吓了一跳。
宝嫣还未看清来人是谁,就见方才还在她身侧的小观,已经被一团漆黑的影子堵上嘴拖走了,灯笼掉落在地上都无人理会。
黑暗中,一双脚缓缓走到她面前。
宝嫣被吓得面无血色,只能噤若寒蝉地看着另外一具更熟悉的,面无喜色充满威慑的人影弯下腰。
用染了点墨汁,却显得极为修长白皙的大手将灯笼提起,然后吹灭。
这下眼前的光彻底没了,只能凭着远处廊檐下的灯笼和月光,勉强看清来人的大概轮廓。
宝嫣被一步步从路上,逼到墙壁死角,她不知道为什么在陆道莲出现的那一刻,她感到那般震慑。
就好似偷油的耗子见着猫,她在那道看不清,却能感受到十分有侵略性压迫感的眼神中,紧张到一颗心提到喉咙处。
发出的声音都透点柔柔的哑,带着她自己没发现的小心翼翼,讨好道:“是你,你怎会在这……”
宝嫣早有预感,退回了一奁胭脂香膏,有人肯定会来找她麻烦。
不是今日就是明日,良久没出现,她还以为这事真过去了,没想到他还是来了。
新妇担惊受怕地背靠墙壁,他有一点动作,就情不自禁把眼睛闭上了。
她以为,他会对她动手不成?
陆道莲:“晏子渊能来,我就不能来?还是,打搅到你夫妻二人了?”
宝嫣觉着他说这话好怪,一本正经,却像个拈酸吃醋的妇人,她是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吗?
宝嫣:“不算打搅,但你吓着我了。一声不吭地便出来,小观呢,是不是你那下属,把她带走了?他会不会伤她?”
宝嫣佯装镇定,到处张望,一只手捏着她的下巴,不给她逃避的机会,强迫地扳了回来。
几分灼热的气息贴上她的嘴角,那张斐然的俊脸离得她很近,邃目平静冷冰,像夜色下的湖面。
陆道莲端详她,就如在端详一个是否情窦初开的女娘,搜寻着其中端倪。
“哪里来的小菩萨。”陆道莲淡淡讥讽:“你现下难道不该自求多福,还有心思担忧别人。”
宝嫣害怕道:“你想做什么,这里可不是在巷子,是在晏家,我大喊一声,就会有府兵过来,你也不想惹上麻烦吧?”
果然在窝里的就是比在外头的要横。
要不是陆道莲按住她肩头的手,能轻易感觉到掌心底下畏惧到微微轻颤的动作,真要以为宝嫣胆子变大了。
一声冷嗤过后,“喊吧。”陆道莲命令。
宝嫣不信他居然敢这么为所欲为,没有一丝忌惮,刚要张嘴,就被两根并进的指头压住了口舌。
像搅混水般,陆道莲略带教训地冷淡问起:“还喊吗?”
宝嫣被弄得整个难受起来,眼泪都崩了出来,推推不出去,喊喊不出声,只憋屈得想哭。
“呜呜。”放开。
她呜咽着摇头,喊人是他要她喊的,真正听话准备叫人时,他又欺负她。
宝嫣揪的陆道莲臂膀上的衣服直发皱,边拽边拍,让他别堵着她嘴不说话,嗓子眼都隐隐作痛了。
手背被滴了几滴热泪,来寻她麻烦的出家人缓缓地收回手指。
宝嫣捂着喉咙咳嗽,无意一瞥,就瞥到陆道莲盯着她,有意把刚刚在她嘴里弄过的两根指头慢慢放到了自己嘴边。
宛若吃糖一般尝着,评道:“还是不如你那有滋味。”
宝嫣顷刻间领会什么是“那”,浑身发红发热,似注入了一股滚烫的水,她哑着嗓子轻斥:“你怎这般下流无耻,你究竟是不是晏家子嗣,怎么与你弟弟那般不同。”
讲,讲话简直不堪入耳,充满世俗之味。
宝嫣一般不发脾气,说话也不尖锐刻薄,可是今夜有了晏子渊和陆道莲作对比,两人都谈不上多好。
但晏子渊好歹是斯文些的做派,哪像这个人这样轻狂,她道:“怪不得他在晏家是身份高贵的少郎君,你却是一个狂妄无礼的寺僧,你二人即为兄弟,可身份天差地别,难不成就是因为自小惹得婆母不喜欢,所以才将你送到寺里出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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