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刚坐下没多久,便听得方才那成国公大娘子爽利出声,
“哟,荀夫人这是姗姗来迟了……”
徐云栖抬眸望过去,便见荀夫人带着荀云灵笑容满脸上了台阶,荀夫人笑容虽是温煦,细辨神态间难掩疲虚,尤其瞥见徐云栖也在场,心不由得一跳,人也跟着慌了几分。
荀夫人目光挪至成国公府大娘子身上,笑着回道,
“今日起晚了些,给各位王妃赔罪了。”她先施了一礼。
王妃们忙回礼。
过去秦王妃见荀夫人亲近熙王妃,心情不恁,如今见两府婚事泡汤,幸灾乐祸,对着荀夫人也多了几分友善,
“大家都是熟人了,不必拘礼数,只是瞧着夫人近来气色不大好,莫非还是没养好?”
荀夫人端正坐在锦凳上,手中绣帕缠了三道,笑着回,“这不是近来操持家中老爷寿宴,忙坏了么?”她执帕拭了拭额尖的汗。
这几日打听,她已确信徐云栖是荀允和的女儿,而她母亲章氏也好好活着,这将荀夫人唬得夜不能寐,徐云栖活着尚在其次,若连那章氏也好端端的在,荀允和一旦知道真相,该如何收场,她简直不敢想象那样的场面,这几日夜夜噩梦,几乎魂不守舍。
今日原是不想露面,实在是担心徐云栖撞上荀允和,这不才打起精神来盯梢。
荀云灵站在荀夫人身侧,偷偷瞄了一眼徐云栖。
徐云栖面容和善,端的是四平八稳,反而很大方地朝她们母女打招呼。
荀云灵吞了一口唾沫,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今日明是马球赛,实则是相看宴,荀云灵作为阁老家的大小姐,便十分瞩目了。
席间,不少夫人主动将话题引到她身上。
熙王妃看着腼腆的荀云灵,心里暗暗叹了一声。
秦王妃将她神色收于眼底,便忍不住要刺她,借着由头与身侧七王妃道,
“其实人呀,要知足,别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到了自个儿碗的,那才是最好的,七弟妹,你说是不是?”
七王本是秦王一党,七王妃平日也唯秦王妃马首是瞻,自然是附和道,
“可不是,俗话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可见这姻缘哪,乃是上天注定的。”
妯娌多年,熙王妃哪能不知她们这是绵里藏针,但她今日不知怎的,忽然没兴趣跟秦王妃抬杠,听了装作没听到的,神色淡淡继续喝茶,过了一会儿,反而问身侧的陈王妃,
“今日皇后娘娘可是要来?”
陈王妃倒是个和气人,平日不掺和妯娌的勾心斗角,只回道,“十二王已经三十啦,陛下催得紧,这不,皇后娘娘亲自上阵,说是今日要在满朝官宦挑一女子给十二王做王妃。”
眼下十二王是唯一能与秦王相抗衡的皇子,他的婚事满朝瞩目,秦王妃听了,果然没了跟熙王妃别苗头的心思。
熙王妃立即便回话了,幽幽笑道,“人有时候要知足,是自个儿便是自个儿的,强求也没用,当然,十二王就不一样了,他是中宫嫡子,阖城官宦女理应随他挑选。”
言下之意是十二王才是正经的太子人选,让秦王别打不该打的主意。
秦王妃脸都气黑了。
王妃打架,底下其余官宦夫人与姑娘都低头喝茶不敢插嘴。
燕国公夫人眼瞅着两位王妃针锋相对,不愿见二人伤了和气,立即笑眯眯转移话题,
“熙王妃娘娘,昨日我在街上撞见了珊珊,这姑娘长得水灵灵的,我瞧一眼都怕化了,实在讨喜,论调教儿女,熙王妃娘娘首屈一指,儿子出类拔萃,女儿也是万里挑一。”
这话说到熙王妃心坎上。
燕少陵喜欢裴沐珊阖城皆知,燕夫人即便满嘴奉承却也不让人反感。
熙王妃回道,“夫人谬赞,不过野丫头一个,不值当夫人称许。”
成国公府大娘子文如玉抚掌一笑,“瞧王妃说的,珊珊若叫野丫头,那我算什么?我少时可比珊珊还调皮呢。”
身侧的文国公夫人瞪了女儿一眼,“你也配跟珊珊比,人家那是活泼,你才是真正的野。”
燕夫人看着文如玉,“论野,没人比得上我家那混账小子,瞧,陛下还没来呢,他倒是先招呼人要打一场。”
众人视线不约而同往马场上望去。
此处占地极高,视野宽阔,能将坡下马场情形尽收眼底。
文如玉探头张望一番,“哟,快瞧瞧,少陵正跟珊珊争执呢,来人,去打听打听怎么回事?”
不一会丫鬟来回,“回王妃及各位夫人奶奶的话,十二王殿下清晨在林子里狩了一只野鹿,说是做今日比赛的彩头,珊珊郡主与秦王府小郡主一同瞧中,小郡主提议组队比拼,要少陵公子帮他,可巧,少陵公子不肯,说要跟珊珊郡主一队,如今正吵着呢。”
众人明白了,秦王府小郡主与燕少陵是表亲,燕少陵却喜欢裴沐珊,手心手背都是肉。
文如玉笑道,“有好戏看了。”
她双眼往人群中睃了一圈,落在安静的徐云栖身上,“郡王妃,不如赏个脸,同我过去瞧瞧?”
徐云栖也很关心裴沐珊,立即便颔首,“好。”
荀夫人闻言悄悄朝女儿使了个眼色,荀云灵立即脆生生开口,“如玉姐姐,我也一道去,可好?”
文如玉岂会拒绝她,便将她一道捎上,荀云灵向来是宦官女中的领衔者,她一离开,不少姑娘纷纷追随。
下了台阶,便来到马场旁边的锦棚,早有内侍宫人备好了瓜果茶水。
文如玉带着几位姑娘落座。
场上秦王府小郡主被燕少陵给气哭了,
“咱们才是一家人,你是我的表舅,理应帮我。”
朝气蓬勃的黑衣少年,懒洋洋坐在马背,很狗腿地往裴沐珊身后一驶,“我说好了帮她。”
“谁跟你说好了。”裴沐珊扭头很不客气瞪过去。
燕少陵坐直了身,“诶诶诶,你十岁那年,打赌打输了,当时说什么来着,‘少陵哥哥,下回你帮我赢回来,’这不,今日我来帮你呀。”
裴沐珊气得咬碎后槽牙,她少时不懂事,常被燕少陵哄骗,哥哥长哥哥短,如今想起来一阵恼羞,她深吸一口气,扬鞭指了指自己队里几位姑娘少爷,
“你瞧瞧,咱们队里哪个不好看,你硬生生插过来,脸红么?”
这话燕少陵便不服了,他蹙着俊眉一眼扫过去,裴沐珊招呼来两名少年,一个生得白白净净面若桃花,他嫌弃极了,“啧,这一副娘娘腔的样子,你喜欢?你问问你哥哥,你哥哥是这等模样嘛。”
另一个生得颇有几分毓秀之姿,只是有他身板结实,能护得住女人么?
裴沐珊被说的满脸胀红,“娘娘腔也比你这头野豹子好。”
燕少陵喜欢她这个称号,反而咧嘴一笑,“小爷就是头野豹子。”旋即他冷眼扫过去,“你们两位那位让贤?”
两位少年虽生得文弱,却是不为所动。
那头哨官已吹哨,燕少陵无法,策马离场,靠边看着。
秦王府小郡主见他不肯帮忙,只得请自己兄长出手,两队人马凑齐开始比试。
起先徐云栖以为妹妹能赢,比试过了两刻钟,她发现秦王府那位小郡主不是一般角色,她年纪小,不过十三四岁年纪,马术奇好,如同一头小狮子在猎场横冲直闯,她身形格外灵巧,甚有天赋,马球在她月杆下如影随形,颇有几分行云流水的架势。
上半场,秦王府小郡主略胜一筹。
裴沐珊常年驰骋马球场,必有其出众之处。
她的本事是爹爹亲传,她不擅长单打独斗,倒是颇懂排兵布阵,爹爹常说,打马球如同行军打仗,或出其不意,或迂回作战,裴沐珊先是使了一招声东击西,拖住小郡主,给几队最擅长进球的姑娘制造机会,进了第一个球,打破了小郡主势如破竹的架势。
随后乘胜追击,很快把比分追平。
中间两刻钟,两队比分咬的很死,裴沐珊险险领先。
十二王裴循亲自擂鼓助威,场上气氛十分热烈,文如玉领头带着姑娘们掷绢呐喊,唯独徐云栖安安静静坐在人群中喝茶。
眼看还剩最后一刻钟,小郡主急如热锅蚂蚁,皇爷爷在锦楼上看着呢,她不要输给裴沐珊。
裴沐珊五人配合越来越默契,如一堵绵密的墙无懈可击。
再这样下去输定了,小郡主忽然一咬银牙,猛地抽起马鞭朝裴沐珊的后马蹄抽去。
快马一声锐鸣,飞快往前一窜,裴沐珊没有任何防备,被剧烈地一颠簸,赶巧不巧,马蹄踩中草丛里一块尖锐的石头,忽的腾跃而起,裴沐珊被马儿彻底甩开。
场外顿时一阵惊呼,敞阁内的熙王妃吓得伏案而起,
“珊儿!”
眼看裴沐珊即将被甩落在地,一道疾快的黑影如迅雷一般掠过来,他抬手往前一托,接住裴沐珊下坠的胳膊,另一只手扶住她背心,几乎全身的力量都用在保护他心爱的姑娘上,以至于自己身子重重往前方一摔。
裴沐珊本就沿着马球场边缘奔驰,离着四周栅栏极近,燕少陵摔下来时,后背重重撞在栅栏。栅栏边上恰恰有一面锦旗,锦旗插在竹竿当中,偏生为了这场马球赛,御马监的人刚换了新的竹子,新竹被重力压折,迸出尖锐的竹篾,直直插入燕少陵背身。
一声惨烈的痛呼,划破蔚蓝的天际。
所有人吓坏了,人潮如流水朝燕少陵方向奔来。
裴沐珊后背撞在燕少陵胸口,那一声惨叫几乎震耳欲鸣,她甚至感受不到身上的痛意,人被震麻了,艰难转过身,只见那素来英武非凡的男子,双目痴痴望着她,口中鲜血一股一股往外喷,喃喃道,
“你……没事吧……”
“燕少陵!”
极致的恐惧涌上裴沐珊心头,她胡乱握着他的手,浑身抖如筛糠,朝蜂拥而来的人群大喊,
“来人啊,来人啊,太医,太医救命……”
鲜血很快湿了他的衣襟,他全身蜷缩轻轻颤抖,口中已被鲜血盈满,嘴唇哆嗦着似乎想说话却说不出来,眼中光色渐渐散去。
眼前的一切变成了虚影,在她眼眶了晃动。
一瞬间栅栏内外涌上十多人,紧接着更多人过来了,里三层外三层将燕少陵二人围个水泄不通。
触目惊心的血色将众人吓得魂飞魄散,燕家奴仆几乎瘫跪在地。
有人飞奔去喊太医,有人赶忙往水阁与锦楼报信。
燕家仆从哭成了泪人儿,手忙脚乱混沌不堪。
裴沐珊跪坐在他跟前,纤细的柔荑依旧牢牢握着他的手,双目空洞望着渐渐没有意识的燕少陵,心跳到嗓子眼,无处安放。
他可是京中最受瞩目的小太阳啊,那双眼永远耀如新月,意气风发,朝气蓬勃,此刻却无声无息躺在这里吐血水。
哭声,叫声,混成一片。
天仿佛塌了下来。
就在场面混乱之际,一道极为冷静的声音如清泉一般落入这片嘈杂,
“让开!”
可惜,没有人把她的话当回事,大家哭着喊着,如无头苍蝇。
银杏见状,气得将医囊往肩上一背,抬脚往最近的燕家仆从踹过去,嚎啕一嗓子,
“我家姑娘叫你们让开,没听到吗?再迟一点,你家少公子就没命了!”
银杏嗓音过于洪亮,一下便将在场几十人都给唬住了。
燕家人一听能救自家公子的命,纷纷回过头。
银杏没功夫跟他们解释,使出十二分力气,将一个个呆如木鸡的人往旁边推开,给徐云栖清出一条路。
徐云栖目光始终牢牢注视燕少陵的伤口,竹篾插入他后背,不知进去几寸,伤口鲜血汩汩外冒,口中淤血也不止,想必是伤了心肺。
众目睽睽之下,这位纤细柔静的少女,曾经跃马江湖的十三针传人,面色镇定越过人群,来到燕少陵身侧。
第27章
热风穿林渡湖而来,拂开她鬓角的碎发,露出一张无比清致的面容,徐云栖神情凝重扶住燕少陵抽搐的双肩。
竹篾插入他左背,离心口位置极近,形势不容乐观。
第一要务得先切断竹篾,方能处理伤口。
先判断一番形势,徐云栖果断开口,“来三名男子,抵住他下颚,膻中,腰腹三处,控制住他双腿。”
混乱之际,这样一道笃定的嗓音反而给大家注入强心剂,燕家的仆从似找到主心骨,很快照办。
裴沐珊愣愣看着突然镇住场子的嫂子,迟钝地往后让开位置。
银杏连忙从人群一侧绕至徐云栖身旁,迅速将医囊摊开,这是一个用牛皮制成的皮囊,将上头系带解开,分左右两半,上面嵌着密密麻麻的小口袋,每个口袋里插着各式各样的医具。
上百双视线牢牢注视着她,个个交织着好奇与惊惧。
徐云栖目光钉在燕少陵伤处,抬起白皙的掌心,“铰刀。”
银杏利落掏出一枚银色小铰刀放在她手中,刀刃薄而亮,在艳阳下绽放出五色光芒,众人甚至来不及细看,便见徐云栖抬手小心翼翼,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将那竹篾给铰断,快到燕少陵的身子几乎都没有抖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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