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沐珩撩开她碎发,露出那张欺霜赛雪的面庞,下弦月恰恰在这时升起,有一泓浅浅的月晖洒进来,雪白裙衫铺在她四周,那双剔透的眸子无疑是清澈无暇的,像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九天玄女,让人忍不住想将她拽下凡尘,裴沐珩指尖有意无意拨动她耳垂,意味深长道,“你说呢。”
徐云栖对上他幽深的双眸,猜到了什么,面颊微微泛红。
“我试试。”她尾音太轻,转瞬便消失在缱绻的夜风里。
衣裳披在她纤细柔韧的后脊,时不时滑落,他瞳仁如蓄着暗流的渊,深不可测凝望她,徐云栖有些不自在,脊背往下一沉,衣裳重新覆在双肩,她抿着唇垂下眸,汗水顺着弧度优美的下颚滴在他膻中。
如一艘摇曳的小舟在海风里飘飘荡荡,
“好了吗?”她累坏了。
男人没有任何反应,唯有渐重的呼吸。
徐云栖不干了,推着他的宽肩,“这种事确实不能总劳动男人,久而久之便虚了身子,等着坐享其成。”
裴沐珩被她气乐了。
不知不觉,二人也有了寻常夫妻打情骂俏的腔调。
天旋地转间,互换了位置,绵绵的气息久久回荡在密闭的帘帐间,一响贪欢。
翌日天亮,澄澈的秋阳早早泼了一窗暖晖,雀鸟啾鸣,唧唧喳喳闹个不停。
徐云栖揉了揉眉心慢慢苏醒,方伸个懒腰,手臂不知磕到了什么,只听见身侧传来一声“嘶”疼,裴沐珩慢吞吞撑着床榻醒来。
夫妻俩四目相迎。
裴沐珩静静望着她,双目交织着一抹柔色,一泓笑意。
徐云栖哪能不知他想什么,镇定地让他打量。
夫妻敦伦而已,古医书上从不避讳,她知晓的怕是比他还多,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度在哪里,她比他了然。
她模样儿柔柔静静,气质也内敛明秀,衬着昨夜做的事越发叫人纳罕。
裴沐珩本以为她会害羞,偏生又是这副坦然磊落的神情。
裴沐珩此时此刻忽然发现,他其实并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君子,他想欺负她,想看着她为了他失措甚至失控。
外头响起陈嬷嬷请安声,平日无论是裴沐珩还是徐云栖,从不叫人催床,可今日已日上三竿,陈嬷嬷恐耽搁两位主子的要事,不得不硬着头皮提醒。
徐云栖看了一眼丈夫,扬声道,“进来吧。”
拔步床外人影晃动,陈嬷嬷带着银杏等两个小丫鬟捧着铜盆帕子进来,人还没到跟前,徐云栖只觉眼前一晃,那人轻轻在她嘴边啄了一口,随后下榻离去。
他姿态是闲适而优雅的,修长的身影无声立在梳妆台,挺拔峻然,他慢条斯理将中衣捋平,披上绛红的官服,整冠穿戴。
那一抹痒意迟迟停留在颊边,徐云栖愣愣看着那雍容平和的男人,无语了好一会儿。
裴沐珩上朝去后,徐云栖便去了一趟医馆,忙到午后,终于等到远归而来的胡掌柜,胡掌柜风尘仆仆推门而入,径直来到窗边高几给自己斟了一杯茶,
“师妹去了一趟扬州,有没有见到林少山?我尚在寿春购药,他便托人送信来,说是想送一学徒入京,从你学些针灸之术。”
徐云栖手搭在桌案,淡声回道,“你与他相熟?”
胡掌柜喝了茶,坐在她前方锦杌,笑道,“谈不上熟络,偶尔相互搭桥认得些人物,弄些进货的渠道。”
徐云栖便不放在心上了,默了默道,“我外祖父还没消息么?”
这回胡掌柜是无计可施了,径直与她告罪,
“师妹,我实在是没法子了,能翻的地儿都翻了,还是没有师傅老人家的痕迹,依我看哪,要么师傅已仙去,要么便是落入什么大人物手中,师妹你好好想一想,师傅可得罪过什么人?”
徐云栖眉心紧蹙。
沉默片刻,她道,“即时起,我外祖父的事你不必管了,也不要在外人跟前提起十三针。”
胡掌柜一听,神色立即敛紧,倾身往前问她,“你可是发现了什么?”
徐云栖摇头,“你别问,旁人问起你只道什么都不知晓。”
胡掌柜也是风里来雨里去的人物,哪能不晓得轻重,方才只是想劝退徐云栖,不成想一语成谶,老爷子恐得罪了大人物。
冷汗渗出来,胡掌柜揩了一把。
“云栖,你要小心哪。”
徐云栖知道胡掌柜担心什么,“你放心,我不会牵连你。”
不等天黑,徐云栖便回了府,到了门口,门房递给她一张帖子,
“文国公府举办赏花宴,请您明日去吃酒看戏。”
不一会,裴沐珊过来找她,对着请帖解释道,
“如玉姐姐说上回在荀府寿宴,多亏嫂嫂帮衬,一直记着这份恩情,先前你去了扬州,她问了好几回,得知嫂嫂回来,立即便下了贴来请您。”
徐云栖也没有拒绝,“珊珊明日跟我一道去嘛。”
裴沐珊还没说话,丫鬟桃青先抿嘴笑起来,“三少奶奶,我家姑娘怕是不能作陪了,燕少公子喊人组队打马球,约了姑娘上阵呢。”
徐云栖眉头一皱,“他还没好利索,岂可伤筋动骨!”
裴沐珊怕她动怒,忙解释道,“没有的事,他是为我组局,他不会上场,嫂嫂放心,他若不惜命,我第一个不饶他。”
徐云栖点点头不再多说。
这一夜裴沐珩当值,没有回府,徐云栖也乐得睡个安稳觉,翌日晨起,徐云栖便带着银杏,备了一份贺礼,前往文国公府。
到了文国公府,文如玉亲自在门前迎候,喜滋滋拉着徐云栖进门,
“可把你盼来了,原先便要请你来吃席,不成想你去了扬州。”
徐云栖伴着她沿长廊往正院去,沿途没见到几个客人,“不是赏花宴么?”
文如玉笑着回她,“你性子静,不爱热闹,我嘴里说是请你吃席看戏,实则也不过是几个亲近人,没有外人,你放心。”
随后又道,“本该请你去成国公府,可我最近看那混账不顺眼,恐扰你清净,干脆在文家下帖,你别介怀。”
徐云栖失笑,“客随主便。”
不一会,文如玉领着她进了后院,文夫人坐在上首,左右只有五六人,该是文家的姻亲故旧,有些见过有些没见过,徐云栖并不熟悉,唯在席间看到萧芙。
萧芙蹦蹦跳跳过来迎她,“云栖姐姐!”
徐云栖问她,“你怎么没陪着珊珊去打马球?”
萧芙闻言嘴一瘪,“算了,她如今有侄女作陪,瞧不上我这个表妹。”
徐云栖哈哈大笑,裴沐珊与燕家结亲,燕幼荷定要事事以婶婶为先,便把萧芙给比下去了,笑完,萧芙搂着她胳膊轻声道,“是珊珊怕你在文家不自在,遣我作陪。”
文如玉在一旁瞪眼,“我与云栖都嫁了人,我们才有体己话说,你们这些小姑娘家的一边玩去。”
徐云栖上前给文夫人行礼,文夫人拉着她说了好一晌话,午宴早早就用了,人不多,大家吃的也自在,宴毕,萧芙耐不住寂寞,拉着文家姑娘及几位表亲去院子里玩,独留文夫人与文如玉,及文如玉的姑姑陪着徐云栖说话。
徐云栖问上回那柳氏女子如何处置的,文如玉叹道,“她心肠太狠,我实在没法容她,将她送去了官府,官府将她发回原籍了。”
那柳氏女虽可恨,始作俑者却是自己丈夫,文如玉怨不上旁人。
文如玉二人在交头接耳时,那边文夫人问起了小姑子,“快到晨晨的忌日了吧,你若去青山寺,记得替我给她烧了一包纸钱。”
文夫人的外甥女甄晨晨便是当年十二王那个未过门的妻子,当时定的娃娃亲,定亲不过三日,甄晨晨落水而亡,导致十二王有了克妻的名声,从此甄家连带文家都不为皇后所待见。
甄夫人似乎不想提这桩往事,反是问起文夫人,“娇娇怎么办?”
文娇娇便是文国公府嫡长孙女,皇帝信重文国公,也是为了弥补文国公府,意在将文娇娇许给十二王为王妃,皇后不同意,后来看上荀允和的女儿荀云灵,偏生荀家出现变故,以至十二王婚事搁浅。
文夫人连忙摆手,“我已给娇娇定了一门亲,便是四川督抚李家,前几日两个孩子见过了,很满意,过几日就要下定了。”
甄夫人闻言很是高兴,“也好,咱们文家从不干预朝争,这些年只效忠陛下,夺嫡那淌子浑水咱们不要趟。”
文夫人闻言露出苦笑,文家不被皇后所喜,若叫十二王登基,文家是否能保住这军中首席还未可知。
那秦王便是相中这一点,这几日暗中走访文国公府,燕平辞官后,两江总督曲维真那边也选择明哲保身,秦王近来是屋漏偏逢连夜雨,都把主意打到文国公这来了。
文夫人为此日夜悬心,一面不想十二王上位,一面又怕搅合进去给文家带来血雨腥风。
“但愿吧。”文夫人叹道,只见文如玉与徐云栖之间不知嘀咕什么,文夫人扬声问道,
“你们说什么悄悄话?”
文如玉看了一眼姑母很不好意思回,“左不过是女人家那些事,云栖是大夫,我便请她拿个主意。”
文如玉一直想怀个男胎,偏生那成国公成日在外头鬼混,身子不干净,她左右为难。
徐云栖想起江湖上那些落难女子,多少女孩儿被迫沦落风尘,最后染了一身病草草了结了一生,她担忧道,“我来给你把把脉。”
文夫人一听这话,连忙上了心,“好好,云栖呀,我什么都不担心,就担心她的身子,你好好给她瞧瞧。”
甄夫人怕自己在这里干扰徐云栖看病,便起身道,“我去院子里看看孩子们。”
文夫人这厢将文如玉和徐云栖领至内室,文如玉靠在罗汉床上让徐云栖给她把脉。
徐云栖方诊完一只手,再细细端详了她的脸色,便停了下来。
“你方才说下面瘙痒,时不时夜不能寐?”
文如玉苦着脸道,“可不是,能治吗?”
徐云栖再问,“同房时可有出血?”
文如玉这下脸色变得晦暗,迟迟不做声。
文夫人见状急了,怒道,“当着云栖的面,你还有什么好隐瞒的,快些说!”
文如玉并不是隐瞒徐云栖,她是不想自己母亲为她挂心,遂含着泪道,“有过一回。”
徐云栖心里沉了下来,面上却丝毫不显,“无妨,我给你治好。”
文如玉拽着她纤细的胳膊,激动问,“当真?不瞒你说,这样的病我实在不敢去外头治,我……”文如玉捂着帕子低低抽泣。
徐云栖见多不怪,宽慰道,“我明白的。”
多少闺阁妇人迫于名声不敢求医,也不敢叫男大夫把脉。
这就是她坚持做女医的缘由,她不能看着这些如花似玉的姑娘香消玉损。
“我要给你做火疗,尚需备药,明日来府中给你诊治。”
文如玉和文夫人千恩万谢送她出门。
等徐云栖离开了,文如玉扑在文夫人怀里大哭,
“娘,你说我是什么命,我自来出身富贵,爹爹位高权重,母亲出身名门,你们俩又是那般恩爱……本该处处如意,偏生遇到这样的混账!”
文夫人听到“恩爱”二字,嘴角抽了抽,随后抚慰她道,
“傻孩子,你当像云栖学习,你瞧她,她可依靠了谁?她父亲是内阁首辅,她不认,她丈夫是当朝郡王,她不稀罕,她就靠着一手银针,走遍天下谁都不怕,你若是有她的本事,为娘死也甘愿。”
文如玉拂去泪,慢慢缓过来,“我是得向云栖看齐,不得将希望寄托在男人身上。”
翌日清晨,徐云栖早早备了药草进门。
她先将文如玉衣裳除去,让其躺在软塌上,银杏在她背脊上放了个长长的席垫,上头堆放密密麻麻的艾粉,又掺了几斤姜末并各类药材,最后悉数点燃。
烧了两刻钟还多,徐云栖不停挪放位置,调整温度,文如玉汗如雨下,
“若是哪儿烫便做声……”
“没事,我很好……”文如玉只觉身后罩了个火炉,一动不敢动。
火疗结束,徐云栖给她裹好衣裳,乘势又进行了一番针灸,足足耗费两个时辰才结束,待结束后,文如玉察觉带下流出许多脏污,唬了一跳,徐云栖宽慰她,“除了赃秽出来,是好事。”
文夫人在一旁感慨徐云栖妙手回春,
“云栖,认识你,真乃我们母女之幸。”
徐云栖笑笑没说话,银杏却是接茬道,“若是我们熙王妃娘娘有您这样的觉悟,就好啦。”
文夫人笑道,“她若是没有这等觉悟,就让她去疼吧。”
徐云栖瞪了丫鬟一眼,与文夫人解释道,“没有的事,我近来在给王妃针灸,她很感激。”
不然也不会日日给她送燕窝。
文夫人叹道,“不怪当初燕老夫人想抢媳妇,可惜我家没有适龄的孩子,否则也得抢。”
文如玉这厢去了屏风后清理干净身子出来,浑身前所未有松快,“云栖,我这就治好了吗?”
徐云栖一面收拾银具,一面摇头,“还早着呢,我待会给你开个方子,你先吃一月,七日后我再来行针。”
不一会徐云栖坐下开方子,写完后交给文如玉,又叮嘱道,
“不要跟他同房了。”
“啊……”文如玉呆了呆,“我……我还想生个孩子呢。”
徐云栖面露严肃,“要命还是要儿子,你看着办。”
文如玉顿时打了个激灵。
文夫人来到她身边,语重心长道,“你且想一想,你若真出了事,成国公府可没人怜惜你,即便你留下孩子又有何用,会有个女人占据你的位置,让你的孩子唤她母亲,享受本该你得的荣华富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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