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云栖见他对着一碗药迟迟不入口,气得瞪他,“三爷是什么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今日怎么对一碗药望而生怯?还不快吃了。”
这话明显比往日多了几分鲜活。
被她管束的感觉真好。
果然装病是对的。
裴沐珩深深看了她一会儿,乖乖喝下,
喝完嘴里满是苦涩,他俊眉皱起,徐云栖好脾气地递给他一杯茶漱口,裴沐珩趁机洗了一把脸刷了牙,人才舒坦些。
裴沐珩吃了药后,又出了一身汗,徐云栖这是在帮他排寒清毒,
“你先换衣裳。”
扔下这话,徐云栖端着药碗出去了。
裴沐珩换好衣裳,好一会不见徐云栖进来,心里便慌了,立即伏案而起,往外间走来。
徐云栖正坐在他桌案上配药,听到动静抬起脸,就看到裴沐珩倚在门槛立着,修长的身影慵懒随性,安静又失神地看着她,嘴里还喘着虚气,
徐云栖蹙眉瞪他,“你出来作甚?刚出了汗这会儿最容易受寒,还不去躺着?”
裴沐珩却站着没动,反而与她确认道,
“云栖今晚都在这里陪我吗?”
那语气颇有几分卖乖。
徐云栖噎了噎,
从来伟岸沉稳的男人,现在对着她说出这么一句话。
徐云栖沉默片刻,终是没有拒绝,心软道,“嗯,你先回去歇着。”明显是无奈做出的退让。
得到了允诺的裴沐珩,心满意足折回了内间。
那神情就像是……无理取闹的孩子终于被大人安抚好了一般。
徐云栖看着他背影,懵了好一会儿。
不过是一场风寒罢了,怎么换了个人似的,徐云栖哭笑不得。
她很快调制了一些药泥,搁在盒子里拿来里间。
裴沐珩手里拿着一册书正在翻阅,徐云栖瞧见叹声道,“你身子虚,不宜劳神。”
她走过来将书册抽走,随后坐下来吩咐,“趴好,我给你推拿。”
裴沐珩趴在引枕上,徐云栖将他后颈衣裳拉开些,露出结实的肩颈,又将下身用被褥盖好,随后将药泥覆在他大椎等穴位,挽起袖子开始给他推拿,
裴沐珩虽然趴着,余光却能看清她的一举一动。
徐云栖一如既往,神色专注而认真,手上的力道也恰到好处,总能精准无误地摸到他的痛点,并将之推平。
裴沐珩固然年轻,也每日习武健体,到底是因常年案牍劳形,颈椎处积累了一些隐患,人生病有的时候也不全是坏处,底子里那些毛病会乘虚释放出来,老辣的大夫一般会趁着这个机会调理身子。
徐云栖便是这样。
过去推拿一事都是交给银杏或那些医馆打下手的医士,因为是裴沐珩,徐云栖亲自上阵。
裴沐珩显然也因为这一点而颇为自喜,只是很快待他察觉徐云栖额尖渗出一曾细密的汗时,他就笑不出来了。
若非他如此,她何以这般辛苦。
一时间竟也十分懊悔。
“云栖,你别忙活了,我已觉着舒服多了,大致明日便可痊愈。”
徐云栖神色不为所动,“你常年累月思虑深重,风池一穴必定酸胀,现在年轻不觉着,等上了年纪,容易犯头风。”
熙王妃和皇帝的头风就是这么来的。
裴沐珩沉默了。
屋子里炭盆旺盛地燃着,火红的兽金炭映得徐云栖眉目越发炽艳,裴沐珩一动不动凝望她,脑海闪过千丝万缕,她为什么不把自己交给他,除了身世坎坷给她造成的伤害之外,更有他的缘故在内,是他做的还不够好,不够让她可以踏踏实实把这里当家。
入夜,徐云栖又给他施了一轮针,裴沐珩五脏六腑仿佛被洗刷一遍,整个人神清气爽,这一次,他亲身体验了徐云栖医术之高明。
裴沐珩是快活了,徐云栖却有些乏累,眼看她露出疲色,裴沐珩吹了灯,将人往怀里一搂,带着她上了塌。
“你好好歇一会儿。”
这一觉睡到凌晨。
裴沐珩手臂横亘在她腰间,她感觉到身后一触即发的嚣张。
被褥里温度骤然攀高,他呼吸泼洒在她后颈,带起一阵战栗。
吻衔过来,很快堵住了她的唇,他身子一翻已换了姿势,很明显,他已然掌握了节奏,深知如何能给她带来快乐,隔着衣裳就这样若即若离地厮磨,徐云栖哪受得了,将脸一撇,抽出舌尖避开他喘道,
“你别闹。”
尾音犹在打颤。
裴沐珩幽深的眸光落在她身上,看着她模糊的轮廓,声线暗哑蛊惑,“你也想,云栖……”
徐云栖也有些懊恼,她现在对着他那具身子越来越没抵抗力,
“还不是你闹的。”
徐云栖从未用这种类似于撒娇的语气与他说话,裴沐珩心口忽然被注入岩浆似的,滚烫无比。
徐云栖话落也察觉不对,很快调整过来,正色道,“你别闹,你身子虚着,等好了再说。”
她又不是不肯给他,何必急于一时。
徐云栖是大夫,不可能跟着病人胡闹。
“我明白。”男人嗓音笃定,随后他身子退开一些,指腹不轻不重游离而入,似有万千涟漪在她肌肤,在她心尖一点点荡开,绵软的吻介于锐利与温柔之间,给与她恰到好处的呵护。
她到的很快。
黎民前的黑暗遮掩了一切尴尬与羞色。
裴沐珩就看着自己那从容淡定的妻子,捂了捂滚烫的脸颊,逃也似的从床笫间滑脱,她一面裹好衣裳系上盘扣,一面用尽可能平静的嗓音道,
“我去给你配药。”
纤细的身子娉婷离开,头也不回消失在门外。
裴沐珩弯了弯唇,兀自笑了一声。
冷冽的寒风褪不去徐云栖面颊的躁意,她快步回到清晖园,迎面陈嬷嬷过来给她屈膝,徐云栖敷衍地笑了笑,径直往东次间内的拔步床走去,随后将帘帐一放,一头栽在被褥里。
她与裴沐珩之间夫妻敦伦已是数不胜数,她从来大方坦然,有延绵子嗣之故,也有人性之本能,这一回与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
他只是在取悦她,独独在取悦她。
她不怕他高姿态,就怕他放下姿态。
徐云栖身心久久难以平复。
外间传来陈嬷嬷询问早膳的声响,徐云栖重新坐起来,深深喘了一口气,随后神色自若出来,
“我就在清晖园吃,三爷的您径直送去书房便是。”
陈嬷嬷心下犯嘀咕,昨夜少夫人一夜没回,显然是歇在了书房,这天还没亮透便回来了,莫非又起了龃龉,再瞧徐云栖的面色,温软而明媚,不像是吵了架,又将心吞回肚子。
可怜熙王妃隔三差五将她叫过去,嘱咐她如何撮合这对小夫妻,陈嬷嬷压力颇大,只恨不得这二人日日黏在一处,早些诞下小主子才好。
徐云栖还真没诓裴沐珩,一个上午都在配药,躲躲闪闪不是她的性格,午时初刻,她大大方方出现在他面前。
裴沐珩身子已大好,正坐在桌案后看折子,脚跟前搁了个炭盆,另外一个放在罗汉床附近,显然是给她备着的。
徐云栖见他在忙,便没急着催他,而是将药盂搁在一旁,坐在罗汉床上烤火,“我给三爷调制了些药泥,待会敷几处穴位。”
裴沐珩这次生病,叫徐云栖摸清了他身子底细,知道他哪儿有隐患。
裴沐珩神色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内敛,修长俊逸的男子,端坐在案后一丝不苟忙着公务,头也不回答道,“你再等一等,我马上好。”
这副模样是徐云栖熟悉的模样,她心里缓过来,坐在一旁喝茶,“不急,用了午膳再敷。”
谁也没提早上的事,却偏生有一丝暧昧在二人当中无形流淌。
裴沐珩继续翻阅户部送来的文书。
他像个高明的猎人,始终完美地把握着节奏。
既不能让她安安稳稳缩在龟壳中,也不能越过她承受的底线。
循序渐进,适可而止,方是长久之道。
午后徐云栖帮着他敷了药泥,结束后带着器具离开,“你先歇一会儿,晚些时候我给你送药来。”
徐云栖前脚离开,裴沐珩后脚迎来了久违的客人。
正是内阁首辅荀允和。
早在荀允和回京那日,裴沐珩着人给他递了消息,请他得空一叙,今日午后荀允和在内阁用了午膳,念及许久没见女儿,打算回府一趟,便听到裴沐珩生病的消息,于是打着探望的旗号进了熙王府。
荀允和踏入书房时,扫了一眼不见徐云栖身影,颇有些失望,
“清予有何事相商?”
裴沐珩恭恭敬敬将人迎进太师椅上坐着,又给他倒了茶,坐在他对面道,
“是有关云栖的外祖父章老爷子的事。”
荀允和显然一愣,“老爷子不是过世了吗?”
裴沐珩神色凝重摇头,随后将徐云栖的话一字不落转述给荀允和,甚至连着自己一些猜测也告诉了他。
荀允和震惊得脸色都变了,时而青时而白,足足闷了半日没吭声。
他立即想起一事,当年他与晴娘定亲后,老爷子听完他要上京赶考,当场便急得跳了起来,说什么都不肯答应,非要他在晴娘与抱负之间做选择,荀允和当时难以理解,不认为二者有冲突之处,自然是不从,恰恰晴娘也站在他这边,就这么把老爷子给气走了。
自那之后,他很少见到章老爷子,他与老爷子接触其实不多,印象里老爷子脾气极是霸烈,正因为此,云栖才被他养成这般无坚不摧的性子来。
这么一来,老爷子极力反对他进京就有了解释。
只是最令他痛心的是,“云栖就这么一人扛了三年?”
他心里怨自己,更怨恨章老爷子,倘若老爷子把他当自己人,一家人同舟共济,他也不至于与女儿分离十五年,害她孤苦无依。
荀允和脸色铁青无比,双拳拽了拽很显然难以释怀。
裴沐珩起身朝他作揖,“老师,是我之过错,害徐云栖独自承受了这么多苦。”
若他对她更好些,她定然能早些与他坦诚。
荀允和毫不客气地回了他一句,“你错的又何止这些?”
裴沐珩哑口无言。
他虽一直没承认荀允和岳父的身份,荀允和好似对他这女婿也很不满意。
两个人都沉默了一阵。
荀允和深深喘了一口气,平复了下心情。
“现在最重要的事是寻到老爷子,这件事我来办,你别插手。”
熙王府如今在风口浪尖,荀允和办事比裴沐珩来的方便。
裴沐珩却摇头,“云栖的事就是我的事,我决不能袖手。”
荀允和正待说话,廊庑外传来徐云栖的嗓音,
“书房有客人吗?”她听得里面有动静。
荀允和许久不见女儿,迫不及待绕出门来,对着角落尽头亭亭玉立的姑娘唤道,
“囡囡……”
一想到女儿独自承受那么多,荀允和心里翻江倒海。
此刻他与裴沐珩心情一般无二,若是女儿能信任他,接纳他,让他给她遮风挡雨该多好。
可惜说再多都是惘然。
片刻过后,三人重新进了书房,裴沐珩大抵将事情解释清楚。
徐云栖坐在罗汉床没说话。
荀允和已收敛怒容,思绪飞快运转,
“太医院的档案不必查了,十年前发生大火毁过一次,另一份藏于大内,除陛下外,谁也无权查阅。”
徐云栖愣了一下,“能查到是什么人放的火?”
荀允和坐在北侧屏风下的太师椅里,神色晦暗摇头,
“不必查,我大抵猜得到是谁。”
徐云栖和裴沐珩相视一眼,均沉默了。
这幕后之人,他们夫妇二人何尝没猜想过。
荀允和开门见山道,
“逼得太医院院使自杀,在三十年前能做到这个地步的只有三人,陛下,皇后与燕贵妃。”
“而首先要排除的是陛下,云栖给陛下看诊过,陛下丝毫没怀疑,也就意味着他并不知柳太医死亡之真相。对了,”荀允和说到此处看向裴沐珩,
“柳太医之死与你父亲直接相关,熙王怎么说?”
这事裴沐珩在祭坛前一日便与熙王问了个明白,他解释道,
“父王告诉我,那日他恰恰在御花园里玩耍,记得很清楚是有人用石子射中了他膝盖,他往前一扑,好巧不巧撞到了柳太医,随后柳太医一头栽在路边的太湖石上,引发心肌梗塞而亡。”
“那人功夫极是高强,也不知使了什么法子,父王膝盖毫无痕迹,以至于他百口莫辩。”
荀允和沉吟颔首,“这是有人想把柳太医的死嫁祸在熙王身上,如果我没猜错,柳太医死因必另有蹊跷,熙王只不过是幕后黑手的幌子。”
“柳太医一死,小公主立即便没了命,小公主过世,对谁最有利?”
裴沐珩眯起眼道,“燕贵妃和皇后都有出手的动机。”
明月公主是太子的嫡亲妹妹,是皇帝最心疼的女儿,被誉为大晋祥瑞,只要她在世,谁也撼动不了太子的地位,燕贵妃当时已经生了皇二子秦王,皇后当时还不曾怀上十二王,论理来说燕贵妃出手的可能性更大,拔除太子最大的倚仗,嫁祸给熙王,一箭双雕给秦王铺路,实在是顺理成章。
但荀允和却摇摇头,“皇后也有极大的可能性。”
裴沐珩和徐云栖同时看向他,
“何以见得?”
荀允和毕竟是内阁首辅,对陈年往事知道的比裴沐珩更清楚,
“当时的明月小公主就养在燕贵妃手中,听闻燕贵妃格外钟爱她,把当亲生女儿对待,小公主出事,燕贵妃首当其冲,那时继后刚入宫,燕贵妃手里握着这张王牌,拿她对付皇后还来不及,又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她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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