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林芷的话让关琮沉默了，他感觉到困惑在眼前的迷雾仿佛被什么拨开了一些。
傀儡师和傀儡铸造师之间的关系，好像从八千年前就陷入了一个怪圈。
傀儡师无法飞升，便想自己的修为不够，傀儡不好，于是傀儡铸造师便在傀儡上下功夫，结果就算闹出了八千年那场大难，也没有供出来一个飞升的傀儡师。
似乎，傀儡师有点太依赖傀儡铸造师造出的傀儡，会不会反而限制了傀儡师的道途？
“我其实在想，如果八千年前，‘炼心’的重点在让傀儡师能更好地发展自己的道途，而不是增加傀儡的功能，追求傀儡像‘人’，或许，会不会就没有那场灾难了。”
听着顾林芷的话，关琮也不由得畅想，如果八千年前是这样的话，那么傀儡的“心”是让傀儡师知晓的，甚至是让傀儡师去绘的，那么那里面稍有问题，就能被傀儡师发现，根本就由不得钱子规布下那么大的局。
“所以师父。”
关琮抬头看向她，女孩的眼睛亮亮的。
“在乾坤盏里的时候，我就想，为什么面对兰师兄这样的傀儡，我没有办法像对待普通法器那样，去把维持他‘生命’的灵石抠出来用，今天您告诉我傀儡的‘炼心’之道，让我彻底明白过来。”顾林芷顿了顿，“兰师兄他们这样的傀儡，不是普通的法器，他们是师父的道。”
关琮一怔：“我的道？”
“兰师兄他们的‘心’是师父炼出来的，这样的傀儡，承载的傀儡铸造师的想法，”顾林芷笑了，“就像是师父想保护我，所以给了我那个白玉翼菱叶，师父做出来的傀儡就会保护我，兰师兄他当时还为我凝粗了灵针，还为了……”
“是我！”
师父突然出声，打断了顾林芷的话。
顾林芷愣住，她的笑容僵在脸上，她拿捏不准是不是自己幻听了，为什么师父刚才那两个字说得……似乎有些情绪激动？
关琮闭了闭眼，平复着自己的情绪。
他脸上的神色极其难看，右手掐着左手手腕，仿佛在遏制自己内心的某种冲动。
顾林芷见师父很久都没有说话，有些忐忑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她小心翼翼道：“师父……对不起，弟子刚才，妄言了。”
关琮深吸了一口气，眼睛里的情绪稳定下来，手放下来，左手手腕的淤青被道袍的袖子挡住。
“没有，”顾林芷听到师父说道，他的声音仍然平稳，“为师只是想纠正你一些错误，其实那些傀儡，为师也是可以控制的。比如巽元秘境里，一开始进入乾坤盏的兰。”
一开始进入乾坤盏的兰？
顾林芷不是没有想过，性情大变的竹师兄，还有明明会凝针但是后来重新换灵石醒来后虽然记得但却不会的兰。
但是，她想不通的是……
“可是那时候，师父您不是在闭关吗？”顾林芷不由得问出声，“而且，巽元秘境离玄道仙宗这么远……”
“仙网，”关琮平静地、丝毫没有保留地说道，“仙网能覆盖的地方，就是我的神识能顺着去操控我所做傀儡的地方。”
顾林芷恍然大悟，巽元秘境在仙网的覆盖之下，所以师父能跨越那么远的距离操控兰师兄！而乾坤盏隔绝灵气，所以后来连接断开了！
等等，也不对啊！
“可是师父，”顾林芷疑惑道，“乾坤盏是隔绝灵气的，帮我凝聚灵脉的兰师兄是您控制的，那您的灵气是怎么进来的？为什么后来又进不来了？”
“只要灵力不断，我就能一直操控他们，但后来乾坤盏内里的灵力都被吸收干净了，所以从外面建立不了连接，至于乾坤盏为什么隔绝不了我的灵力，”关琮哼笑了一下，“我做的东西，总得给自己留条后路吧？万一哪天仙盟要抓我呢？”
诶？？虽然听起来师父像是在开玩笑，但是这种玩笑可以随便开吗？
顾林芷脑子都懵了，她有些迟钝地说：“这是……可以直接说的吗？那个，师父，我……我三哥在仙盟。”
看到顾林芷呆呆的模样，关琮轻轻伸出手，骨节分明的手指在空中描绘着她的容颜，神色不如刚才那般紧绷，几乎是带着一种调笑的语气说道：“那你现在知道了，会去告诉你三哥吗？乖徒。”
乖……乖徒？！
师父从来没这么叫过她！！
顾林芷感觉一股热气莫名从身体里直冲上脸，她下意识的急忙摇头：“不会的！肯定不会的！”
关琮这才真正地从胸口吁出一口浊气：“好了，师父逗你的。给你留的作业你研究得如何了？”
作业……作业？！
顾林芷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有那三页作业没搞明白呢！
她急忙从储物芥子里小心地拿出那三页纸，低头弓腰往前递：“对不起师父，弟子完全忘了这件事！目前，没有研究出什么！”
她是真研究不出来个所以然，不如实话实说。
顾林芷以为会得来师父的苛责，却不想手上一清，她一抬头，看到那三页纸已然消失在她手中。
“没事，以后你会明白的，”她听师父说道，“今天先回去歇歇，明天开始，我来教你真正的，傀儡铸造之道。”
“哦，好。”
顾林芷点头，即将准备离开之际，又被师父叫住。
“对了，为师好像还没有恭喜你。”
顾林芷不明所以，恭喜她？
“恭喜你，筑基成功。”
第41章 第一个傀儡
重新构建傀儡铸造的学习体系让顾林芷花费了很多时间, 并不是说她之前学习的那些完全没有用，而是需要在那基础之上，每一步都加入炼心这一步的理解, 这不止需要对各部分与阵法融合的重新计算，还要重新记每部分在锻造过程中消耗材料的差异。
而和其他三步需要的材料不同的是，加入了炼心步骤的傀儡需要的材料都十分精贵稀少，有些甚至是必须从拍卖场、黑市上才能拿到。
但让顾林芷惊讶的是, 这些精贵材料在那个八卦小院的小秘境里竟然也都能找到。
不但能找到，而且还就这么大大咧咧地放在她眼前, 随她取用。
师父真的很信任她啊，顾林芷想，可这和之前不一样，面对这些珍惜的材料，她并不能像以前那样随手尝试，失败了继续下一个, 这些材料有的短时间内就算是顾家都很难再找到另外一个作为替代。
所以顾林芷改变了之前的学习方法，强迫自己必须把每一个步骤都计算清楚, 确认无误才敢下手尝试。
师父在收回那三页她没参悟出来的功法后, 又给了她几页功法，炼器所谓的功法除了基础的灵力控制外，主要是各种炼器方子。
顾林芷专注学习傀儡铸造, 师父给她的也是傀儡铸造的方子，只不过这些方子没头每尾，不知道是何人所著, 也不知道是什么书或者秘籍, 每次师父只给她几页，学明白了再往下给新的几页。
这些方子的内容不但是和傀儡铸造相关的, 更是囊括了“炼魂”这一步。
八千年前那场灾难让仙盟对傀儡铸造严防死守，列下了限制傀儡铸造方法的条条框框，其中最为控制的就是不允许有任何和承载神魂相关的材料铸造傀儡，一旦发现，皆以邪修邪术论处。
如今顾林芷知道这是在避免再有钱子规那样将自己神魂混入其中的邪术出现，而师父做的竹、兰、菊也只是通过灵力传递了意识进行控制，这也是为什么当年那位明一仙君“夺舍”梅失败，因为八千年前的傀儡能承载神魂，但是现在的傀儡只能承载意识。
顾林芷越学越能感觉到这条道途上所受到的诱惑。
如果是追求傀儡像人，那么无论怎样设计、计算和组合那些阵法，都难以媲美真人的神魂和血肉，所以最后钱子规选择了以真人为傀来践道。
但顾林芷现在也很头疼，她想做的是一个能让傀儡师尽情书写道意的傀儡，可这种想法并不符合八千年以来傀儡的铸造目标，能参考的相关的书籍和阵法很少。
又是一年多过去，秋叶打着旋儿从树上缓缓飘落，顾林芷有些紧张地看着那淬炼池底的人形，这是她做出来的第一个正儿八经的傀儡。
她伸出手，手上的灵力控制着淬炼池的液体缓缓下降，等全部排干后，露出池底双眼紧闭的人。
这人的皮肤白皙光滑，非男非女，胸口的位置上空了一块，是放置灵石的地方，而它的左耳垂处，藏在湿润黑色长发下的地方，有一颗不起眼的红痣，那是顾林芷为它炼就的“心”。
按照顾林芷的想法，“心”是傀儡的命门，那比起放在身上，不如放在耳垂这样说显眼也不显眼的位置，头发一遮挡谁也猜不到――毕竟谁会想到有人把命门就放外面呢？
顾林芷拿出一枚极品灵石，放入了傀儡胸口的空洞上，灵石激活了傀儡的伪脉，傀儡的眼睛缓缓睁开，但目光中没有神色。
成功了！
顾林芷心头一喜，然后伸手摸了摸傀儡的脑袋，傀儡没有任何反馈，脸上也没有表情，她将手摸上了傀儡的耳朵，傀儡的眼睛开始聚焦，顾林芷骤然松开手，灵力断开，傀儡的目光则瞬间涣散。
这就是她要的效果。
这是她按照自己的思路，结合师父教的方法做出来的作品，她埋头几百个日夜设计出来的傀儡，终于能从纸上跃入到现实中。
顾林芷设计出的这种傀儡需要认一名傀儡师为主，她使用了“炼心”的材料，却并没有将驱使傀儡的阵法直接绘制在所炼之心上，而是用了一种可以接纳外部灵力的阵法，只要傀儡认主，傀儡的能力就会随着傀儡师的意志而产生变化。
为了弄明白傀儡师操纵傀儡的灵力回路和意识承载反馈方法，顾林芷在这段时间又额外学了傀儡道的一些修炼方法，将其化用到了傀儡铸造过程中，如此才将这具傀儡完成。
一切准备妥当，现在的问题是，从哪里能找个傀儡师来让傀儡认主呢？
顾林芷想了半天，也没从自家认识的人中找到这么个傀儡师。
实在是因为现在的傀儡师太过稀少，而那些稍有名气的傀儡师大都是元婴以上，她这么个筑基期做出来的傀儡人家自然是瞧不上的，说不准还要担心她这初出茅庐的水平耽误了人家修行。
顾林芷左思右想，还是决定去问问师父。
于是她俯身，弯腰将这个个子只到她下巴的小傀儡抱起来，就像抱一个大一些的娃娃一般，往外走去。
她抱着傀儡，站在院子中，将傀儡打横抱在怀里，对那紧闭的门道：“师父，弟子的傀儡已经制作完成了。”
等了一会儿后，门里传来声音：“是你怀中的吗？”
顾林芷点头：“是的，但是弟子现在需要找一位傀儡师，来让傀儡认主，配合弟子做些验证和改进。”
门内沉默了很久，然后顾林芷听到师父用一种很委婉的语气道：“先不着急，筑基期的傀儡师如今难以寻觅，待为师寻到合适之人，再让他配合你。不过，在此之前，为师认为你可以考虑在画皮之上增加一种改换容貌的阵法，因为傀儡之于傀儡师不仅需要在内核上与傀儡师的功法相匹配，在某些必要时刻，也是需要在外貌上的配合。”
顾林芷一顿，她从未考虑过傀儡外貌上的变化，但师父说得对，是她欠考虑了。
于是她将傀儡竖抱在怀里：“弟子知道了，不过这种阵法弟子以前没关注过，不知道师父这里有没有？”
关琮揉了揉眉心，这种只是用来改变外貌的花里胡哨的阵法，他还真没有。
“你可以考虑去仙网上看看，”顾林芷听师父说道，“在论道的阵法版块，这种公开好用的阵法有很多。”
仙网？
顾林芷有些惊讶，师父竟然会主动提到仙网。
但想到上仙网的那个特殊的灵通子盘都是师父给的，充分说明了师父排斥的并不是仙网，而是将本命灵力交到仙盟这件事。
以前顾林芷只隐隐约约知道本命灵力很重要，但是自从知道八千年前的事情后，她才真切地感受到本命灵力真的不能随便让人连。
“是，师父。”
顾林芷像抱小孩那样抱着傀儡刚走出无名苑，就听到一个倒吸冷气的声音传来。
“这……这是……”
顾林芷转过头，发现洛以宁竟然在站在门口，一副要进去的模样，她立刻反应过来，宗主应该是来找师父的，于是她抱着自己做出来的傀儡，恭敬地给洛以宁行了个礼。
“见过宗主。”
躬身行礼的时候，原本搭在她肩膀的傀儡脑袋倒仰过来，头发下垂，眼睛无神地看着洛以宁，洛以宁不禁往后退了半步。
“不，不必多礼！”
为什么宗主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恐惧？
顾林芷直起腰，傀儡的脑袋重新落在她的肩头，洛以宁看着那黑色的后脑勺，悄悄松了一口气，接着努力露出一丝从容的笑：“我找你师父。”
顾林芷眨了下眼，找呗，你那么害怕干什么？这院子里闹鬼吗？
她点头：“师父应该就在里面，宗主请。”
洛以宁一边点头一边推门而入，接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门瞬间关上。
顾林芷看了那被匆忙合上的门，心想难道是宗门出了什么大事吗？为什么宗主看起来如此慌张？
无名苑内。
“刚才那玩意！！你徒弟怀里抱着的那个东西！！它是什么？！是什么？！有了实体的水鬼吗？！”洛以宁一见到关琮就指着外面心有余悸，“刚才它那眼睛盯着我的时候我整个人都不好了！感觉今晚都要做噩梦！她不是你徒弟吗？你教徒弟就这水平？”
“你是大乘期，又不用睡觉，做什么噩梦，”关琮面无表情地摆弄着一枚珠子，“那具傀儡是她做的第一个正式的傀儡，用的是结合我教的方法自创的出来的铸造方子，从画皮到炼心都是她自己操刀，她不过筑基期，就能自创方法做出傀儡，已然是天赋卓越了。”
洛以宁越听关琮的话脸色越扭曲：“关琮，你护犊子好歹睁开眼可以吗？傀儡是要有傀儡师用的！你就说那么个丑玩意，哪个傀儡师敢去用？她找得到傀儡师试用吗？”
“啧，不过是皮囊的问题，一个更改外貌的阵法就能解决，和你说了你也不懂，”关琮不耐烦道，“你来到底是干什么的？”
洛以宁深吸了一口气：“行，我不懂，你徒弟我管不着，我这次是来……诶？”
洛以宁的话一顿，他的目光落在了关琮手上的那枚珠子上，有些惊讶道：“这是凝灵珠吗？那小丫头还真拿到了？”
他说完后顿觉失言，下意识地抬头看去，果然看到关琮正眉头紧锁看向他：“你怎么知道这枚珠子是她拿来的？”
第42章 “老父亲”
洛以宁没明白为什么关琮此时的神情看起来那么严肃。
他试图让氛围轻松一点：“你这是干什么, 给你的宝贝徒弟找场子来了？不至于吧关琮，是，我是没想到巽元秘境那么大她竟然能和你们撞上被牵连进去, 但事情不是都解决了嘛，那魔修也被你杀了，也算是给那丫头出气了嘛。修真之人，偶尔遇到这种情况也算是正常, 这不是她还因祸得福筑基了嘛，后面更凶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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