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并不想有你这么个师兄谢谢。
顾林芷简直都要气笑了，怎么会有这么厚脸皮的人？
可她刚准备说什么，却被竹师兄先一步打断。
被气到的或许不止顾林芷一人，竹师兄从白清河口若悬河的时候便一直面无表情，等到白清河终于停下来，他才缓缓开口，黑色的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他：“仙君让我问你，你是为什么想要拜他为师。”
竹师兄这话出来让在场所有人一愣。
仙君让问，仙君让问的？
他们刚才都没看到竹师兄有传灵信之类的出去，但仙君却通过竹师兄传了话。
难道……净珩仙君一直在看着这场考验？！
有人已经开始默默的收敛起那看热闹的嘴脸想要离开，可又放不下想看这件事的结果。
白清河的脸上明显地划过一丝心虚。
如果净珩仙君一直看着这里，那么他之前的小动作……
不，不会的，白清河想，净珩仙君总不能一直盯着这顾林芷吧？
他定了定心神，道：“在下一直仰慕仙君，对仙君在炼器上、尤其是傀儡铸造上的造诣更是钦佩不已，乾坤盏、六合钟……还有那个让虚玄道人一步进入大乘的静言傀……”
“仙君说了，”竹师兄淡淡道，“拜师不能光看师父的修为造诣。”
白清河眼珠一转立刻明白，这是在让他说说对仙君为人的看法！他立刻补充道：“仙君品行高尚，敢于直言……”
“也要看看自己的能力，”竹师兄再次打断他，“能力、修为、品性，一样都没有，凭什么能认为可以当他的徒弟？”
能力、修为、品性。
净珩仙君认为，这三样无论哪一样，白清河都不配当他徒弟。
白清河之前的长篇大论将净珩仙君捧在高高的位置，将竹师兄对顾林芷的“偏袒”都归咎在玄道仙宗头上。
他算盘打得很好。在他的分析里，和天工门针尖对麦芒的是净珩仙君，而不是玄道仙宗，净珩仙君从未收过徒弟，这竹师兄必然是玄道仙宗派给净珩仙君的人。
所以竹师兄对顾林芷开例外，想必是玄道仙宗看在顾家的面子上，而不是净珩仙君看在顾家的面子上，毕竟顾家和天工门交好，净珩仙君应该是十分讨厌顾家人的。
所以他才大着胆子说出那些话，在他看来，他这行为是落了顾家面子，间接为净珩仙君出了口气才对。
可为什么……净珩仙君会……
会这样说他？
白清河脸色胀红，嘴唇翕张，像一条干涸滩涂上被暴晒的鱼。
“仙君说了，”竹师兄没有管他的窘迫，“能力能后天培养，修为能慢慢增进，但唯独这品性，就像地里烂了心的萝卜，还是考虑趁着外表看起来还不错的情况下努努力找个坛子当根咸菜或许还有点价值。”
刚握紧双拳准备和白清河对峙的顾林芷：……
不是，这话也太毒了吧？白清河好歹能过第一道考验，对灵力的操控稳定性已经算是同修为阶段不错的了……怎么也沦落不到“咸菜”这么个比喻吧？
但是一想到这个人是抄了自己的结果还要大放厥词，那点微弱的怜悯便从顾林芷的心头消散了。
若不是竹师兄明察秋毫，那现在遗憾离开的可就是她了！
白清河脸色十分难看，他的眼珠里划过一丝凶意，喘着粗气，但很快就敏锐地察觉到围观的修真者们同情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于是他又摆出了一副被欺负的神情，可怜兮兮道：“仙君他……”
“你可真是煮熟的鸭子，肉烂嘴不烂。”
竹师兄突然不耐烦起来，他手一挥，一片虚影在空中呈现，正是白清河看四周无人掐了个诀让微风吹起了顾林芷桌上的纸，接着白清河便在纸上奋笔疾书。
竹师兄冷笑道：“还是说，你觉得她是天道？”
这实打实的证据让围观的众人纷纷噤声，而白清河脸色惨白，再也辩驳不出一二。
原来竹师兄都看到了！顾林芷心下了然，难怪他会如此相信自己，不过……
顾林芷总觉得竹师兄似乎变得有点不一样了。
在帮着那位仙君传话后，有礼有节的竹师兄好像也变得嘴毒起来。
“那么，这位……顾仙子，”竹师兄展出证据后再不管白清河，而是转向顾林芷，“既然他说不出来这个结果怎么得来的，那么你来说一下吧。”
顾林芷眨了下眼，竹师兄这是在给她证明自己的机会！
于是她拿起桌上的纸，面向白清河和那些修真者：“这个方法其实是我从凡人那里学来的。凡人在选择出门的时候必定会备上一张舆图，这舆图是通过官府发布的最新舆图中择选出来的、消耗盘缠最小的简图，靠着这份简图，他们就能用最小的花销达到目的地。而这次考验中，把耗费的灵力看作凡人的盘缠，那我就需要做两步，第一步是摸清楚这其中所有两个国之间的通路耗费的灵力，第二步就是通过这些，用凡人的方法计算出来消耗灵力最小的辗转路径。”
修真之人对凡界人的态度都是如视蝼蚁，不认为这些寿命不过百年的凡人能有什么值得去学的东西。
曾经顾林芷也这样想，可直到遇到那个人，她才知道凡人寿命虽短，可一代又一代传承下来的智慧却并不比拥有漫长寿命的修真者差。
“总共划分为三列，将这些国的名字作为一列，第二列记录起始点，也就是九华，到其他国所需要耗费的最少灵力，最后一列则是记录每个最短的路径前一个国，需要先将第一列都填上对应的国名，第二列我们还未开始计算姑且就都当它们是不可达的，就用这个记号代表，”顾林芷展开自己手中的纸，第二列被她画上了叶子，“第三列，我们都不填。”
接着，她将后面一张纸抽出来：“首先从九华出发，它到达自己最近的距离就是它自己，不用耗费任何灵力，于是第一行变成了‘九华-零’，然后再看九华到剩下两个国的通路所耗费的灵力，分别是奇胜和仰火，到奇胜的距离，记录下来，并把九华记录成这两个国的前置点，在除九华外的剩下国的通路距离中找到距离九华最近的点，为奇胜，于是我们暂且将它当作消耗灵力最少的通路记录下来，以此重复。”
顾林芷一边讲一边慢慢地展示手中一页一页她不知道计算了多久计算出的结果。
周围窃窃私语的声音响起，有的人反应快，立刻听懂了，有的人仍然云里雾里绕了进去，讨论声此起彼伏，直到顾林芷展示完了手中的演算纸张，又拿起了另一沓。
“因为有两条通路的灵力耗费很像却又有明显差别，我估不准，所以就用这个方法算了两次，算出了了两种通路，最后验证得知，下面这个是正确的。”
净珩仙君设下这种考验，多半也和傀儡铸造有关，控制和计算凝脉中灵力的消耗衰减，是傀儡铸造的一个难点，顾林芷垂眸，看来她来对了，仙君是真想收个傀儡铸造的弟子。
两种结果的解释也到位了，不知道是谁，起头拍了一下手，紧接着鼓掌声响起，中间夹杂着感叹。
“顾仙子果真是冰雪聪明，在下输得心服口服！”
“原想着是修为不够，但着实真没想到是脑子不够。”
“也不止是脑子不够，当年也光想着把图带出去了，也没人把灵力通路消耗记录下来带出去，要不这百年试都试出来了。”
“就算带出去也没用，说不定这次就换每条路的消耗了呢，那不是白干了。”
“炼器一途不止讲究功法，更讲究创造，那些阵法啊、炼材啊，都太复杂……”
“是啊，如今就算她讲了这方法，我都得反应半天才好像模模糊糊觉得就是这么回事……”
没人再去理会白清河，白清河看着那热热闹闹的人群，咬紧了后槽牙，转身离开。
竹师兄没去管白清河，他低头看着被众人夸得有些脸红的顾林芷，眼中微动，接着垂眸掩了眼里的情绪。
“好了，”竹师兄朗声道，“如果还想进玄道仙宗，可以前往主峰进行其他峰头洞府的选拔。至于顾……”他看着顾林芷，放轻了声音，“顾仙子，仙君想要见你。”
第13章 净珩仙君
竹师兄话音落下后，再次启动阵法机巧，将那些人送了出去。
顾林芷站在竹师兄身边有些忐忑，马上就要去见自己未来的师父了，这让她很紧张，按照竹师兄所说的，净珩仙君一直在看着这场考验，那么她的表现会不会符合师父的期待？还是只是差强人意勉强过关让师父收她为徒？
“刚才那些阵法都在这里。”竹师兄递过来一本册子，打断了顾林芷的忧思。
“谢谢！”
顾林芷急忙接过来，这本折起来的册子展开是一副复杂的舆图，这幅图的上方写着四个字“百炼仙府”，上面标注了各种阵法，包括腾挪大阵、传送阵等，每个阵法还对应了阵眼、启阵点和变化传送位置。
“今后就要在这里修炼了，还是熟悉些比较好，”竹师兄温柔说道，他走到顾林芷身边，附身轻轻指着图上的一个位置，上面写着“无名苑”三个字，“我们要去这里见仙君，现在所在之处正是启阵点，试着从这里启动阵法。”
清新的竹香幽幽钻入顾林芷的鼻尖，她恍然觉得……现在的竹师兄好像和刚才不太一样。
现在的竹师兄，更像是一开始引他们进来的竹师兄。
竹师兄看顾林芷怔愣有些疑惑：“顾仙子？是……不会激活这个阵法吗？”
“不是。”
顾林芷急忙回过神，她收起书册摒除杂念，伸出手凝聚灵力，周围的灵气跳跃，她仿佛看到了空中若有似无的阵法线条。
阵法启动，等稳定下来之时，竹师兄已经不见了，而她所在之地是一处雅致的小院，小院不是方形，而是圆形，顾林芷低头，看到自己正踩在一个黑白太极图的中央。
小院内侧围绕着这太极图按照八卦的八个方位分别布置了不同的东西，离位的离火炉，坎位的灵泉池，巽位方向堆积了各种灵木，有些她能叫得上来名，有些她见都没见过。
而她的正前方，是三个大门紧闭的屋子。
三间屋子两侧的小、中间的大，整体古朴厚重，屋顶的瓦片上青苔点点，木质的门窗全部紧闭。
净珩仙君……就是住在这里吗？顾林芷有些迟疑，她是应该上前去叩门吗？
就在她犹豫之时，低沉的男声从中间的屋子中传了出来：“墨阳山顾家，顾林芷？”
这声音让顾林芷产生了一种从尾椎泛起的酥麻感。
明明是再普通不过的一句话，却好似直接穿透了她的神魂。
这就是净珩仙君了吧？！
净珩仙君，炼器大能，修真界最年轻的大乘期炼器大家。
也是她未来的师父――如果顺利的话。
顾林芷站在门口，谨慎地准备跪下行个正儿八经的师徒礼，她生怕自己哪个地方做得不够周全，遭了未来师父的厌。
可还她膝盖刚刚打了个弯，一股强劲的力量托住了她的身体，让她没能跪下去。
“站着回话即可，”那好听的声音说道，“我这里没那么多规矩。”
顾林芷一怔，一直被外界说孤高难伺候的净珩仙君竟然如此好说话？
但既然仙君都这么说了，顾林芷便也没有再跪，而是听话地微微低头乖乖道：“徒……小女顾林芷，来自于墨阳山顾家。”
顾林芷本想自称“徒弟”，但又想现在她只是经过了考验，仙君还未正式收自己为徒，这么自称有轻妄之嫌。
她说完这句话后，门窗紧闭的屋子里静默了一会儿，接着那好听的声音再次响起：“方才的考验，你所用的方法，是来自于凡人？”
顾林芷应道：“是。”
她以为仙君是想继续考教她什么，却不想那人问道：“顾家的小姐也会和凡人有来往？”
顾林芷愣住，仙君的话里听不出情绪，她也拿捏不准仙君对凡人的态度。
在修真界里，大部分修真者都对凡人的态度都是高高在上的，只有三流门派和世家才会和凡人接触，如今仙君问出这个问题，顾林芷拿捏不准他想要得到怎样的回答。
顾林芷选择实话实说。
“小女……”顾林芷顿了顿，努力让自己的气息平稳，“曾经去过凡界。”
门里的人听到这个回答后，缓缓道：“我不记得顾家有和凡界来往的生意。”
“不是生意……是……”
顾林芷有点说不下去了，可净珩仙君仿佛要打破砂锅一般问道：“是什么？”
顾林芷咬了一下嘴唇，闭了闭眼，对自己说，你是来拜师的，你已经决定要淡忘凡界的一切向前走，就算说出来又怎样？
“因为一时任性，”顾林芷认真道，“因为一些不切实际的妄想，所以想去凡界走一遭，然后就去了。经历了很多，得到了很多，也失去了很多，不过对我来说，总体还是有所收获的。”她笑了下，神色轻松，“比如这次的方法在凡人《图辙》一书中就有所涉及。”
顾林芷越说越顺，她觉得此刻回忆里的那个人好像越来越模糊。
她觉得自己已经从凡界的经历中完全走出来了。
顾林芷说完自己想说的后便静静地站着，等着仙君的下一个问题，夏日炽烈的阳光落在身上，院子里似乎有某种纳凉的阵法，感受不到一丝炎热。
良久，净珩仙君再次开口道：“《图辙》这本书是凡人算师崖正子的经典著作，听说失传已久，你能在凡界找到它，也实属不易。”
这句话没带有任何的问题，可却如同一柄泛着寒光的利剑，干净利落地插入了那顾林芷费了好大劲才包裹好的一团团记忆迷雾。
迷雾瞬间散开，记忆连带着那个人的脸又清晰起来。
那年夏日的蝉鸣仿佛又在耳边响起。
“哇你好厉害，”女孩终于听明白了青年讲解的方法，她惊奇又佩服，“你是怎么想到这种方法的？”
青年从怀中拿出一本书，书看起来很老，封皮上只有《图辙》二字。
“这是算师崖正子的传世之作，不过现在已经很少有人学它了，士农工商，考功名用不上的书他们都不看，”青年将书递给女孩，温润的眉眼带着笑意，“你想看吗？”
女孩看看书，又看看青年，问道：“我要是看不懂，你教我吗？”
青年笑了：“你想学什么我都教你。”
女孩高兴地把书小心翼翼地捧在手里，侧头道：“那可说好了，你得教到我一直学会了这本书我才还给你！”
“嗯！”青年承诺，“一定教会你这里面每一个演算之术。”
夏日的蝉鸣远去，顾林芷感觉到眼前有些模糊。
那本书还没学完，那个人就毁约了。
顾林芷用力地闭了下眼，苦涩的液体从眼睛里落到了嗓子眼，她咽了咽嗓子，把这苦咽下去，然后道：“这本书是一个凡人送给我的，它现在不在我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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