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王是异性藩王,凡界帝王看重他,将青州划给他做封地,青州离京城山高水远,他在此处与土皇帝无异。”宋涛恩站在她身后说道,“但青州王深得民心,适才与他谈天,似乎比传言中还要面善。”
虞念娇嗤笑:“他是什么样的人,现在下定论还为时尚早,他最好没鬼。”
宋涛恩笑着摇了摇头。
自从仙门大比之后,二师妹就跟火药桶似的,谁点炸谁――也就对昭昭温柔些。
两人各自寻了个舒适位置打坐修炼,直至夜幕降临,王府的老管家前来请他们赴宴。
宴是私宴,席上只有青州王夫妇和宋涛恩、虞念娇二人。
青州王生怕凡界的歌舞搅扰修仙人的清净,没有请歌女和舞姬助兴,只让琴师在屏风后抚琴。
丫鬟陆续将菜品端上桌,最后一道汤熬煮得颇有些功夫,甫一放上桌案便有浓醇的香味扑鼻。
“这是?”宋涛恩看着丫鬟盛到小盏里的浓汤,奶白色,上头飘着葱花点缀,勾得人食指大动。
青州王笑道:“剑仙好眼光呐,一眼便瞧出这道菜并非凡品。”
“哎,”青州王叹了口气,将汤碗放在手边,“本王老啦,身子大不如前,家中儿女都劝本王莫要讳疾忌医,但本王素来不喜喝药。还是本王那小女儿有心,引荐了一位药膳厨子,据说他曾在仙山掌过勺,做的药膳清淡可口,最最要紧的是,没有药材的苦味。”
“喏,就是这道,据说可健脾胃,还请剑仙一试。”
虞念娇觑着宋涛恩舀汤送入口中,也不顾青州王殷切的眼神,她用汤匙拨弄着小盏里的汤,微笑着说道:“我们沾了王爷的光,只是我不沾荤腥,要拂王爷美意了。”
青州王倒也没有失望,极为大度地摆手道:“无妨,剑仙修行要紧。”
虞念娇松开捏汤匙的手,状似无意地问道:“不知这汤用的是什么药材,竟当真一点药味也没有?我家小师妹也不爱吃药,若有幸能从王爷的厨子这边学上两招,我便不必头疼了。”
青州王面上笑意一顿,可惜道:“本王这位大厨脾气怪得很,来时孤身一人,没个学徒,到本王府上数载,也从不叫人打下手,一天只管闷头做一道菜,至今无人知道他是如何掌勺的。”
“是我唐突。”虞念娇歉然。
从接风宴上回到小院,宋涛恩传音入密:“师妹似乎对青州王极有戒心?”
虞念娇莫名:“青州如今局势并不明朗,我多疑一些有什么不对吗?”
宋涛恩叹了口气:“多疑是好,但若打草惊蛇就不好了。”
“少来,”虞念娇敛眸,“查青州水患,为何不从长右消失的山林查起?直奔青州王府,大师兄目的为何呢?”
宋涛恩不假思索:“长右已然消失在山林,踪迹难寻。传言长右有灵,我很难相信一只长右会无缘无故跑到青州山林作乱,若要查,就只能先查青州王。”
虞念娇掐断传音入密的通道,不再与他多言。
――但愿青州当真无事,长右的出没也只是一个意外,否则这般风平浪静的表象下,不知该有多少暗流涌动。
*
明月高悬,青州城长街寂寂,救济帐篷里,流离失所的灾民早已睡去,但药铺后堂里苦痛的□□还在继续。
昭昭给一个七八岁的大的男孩喂完药,又替他掖好被角,方回到谢浔白身边。
谢浔白还是白日里那副乔装过后的模样,道骨仙风极容易取信于人,为时疫焦头烂额的章大夫很快便和他开始融洽地商讨药方。
谢浔白没时间和她玩,昭昭蹲在一旁看他们翻了半天医书,觉得实在无聊,于是便蹭到煎药的那两个姑娘身边。
夜里风有些凉,两姐妹裹着一件棉衣取暖。妹妹困得上下眼皮子打架,见了昭昭却精神起来,半张脸藏在棉衣里,怯生生地问昭昭:“你家师父真的可以找到救命的药方吗?”
昭昭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只轻轻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他来这里就是为了写药方,要是写不出来,他就会和你们一样。”
小姑娘瞪大眼睛:“不行不行,谢大夫是好人,他不能跟我们一样。”
昭昭弯眸笑起来:“我师父可惜命啦,一定不会有事的。”
昭昭又哄了小姑娘两句,等她彻底睡熟了,方谨慎地打量了周围一圈,凑到姐姐身旁压低声音,正色道:“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姑娘对昭昭的印象极好,闻言,迟疑片刻后便慎重地点了点头。
昭昭斟酌了片刻,还是决定拐弯抹角一些。
“你白日里说你不放心你妹妹,所以就跟过来了,那你们的家人呢?你爹娘不担心你吗?”
姑娘嘴唇动了动,苦笑了一下:“阿娘不会担心我的,自从她生了五弟,我们四姐妹就不重要了。要不是妹妹染了时疫,阿娘会将我们姐妹俩卖了换钱,给五弟添些米糊饱肚。”
“阿爹……阿爹已经两年没有回家了,他不会知道这件事的。”
昭昭抿唇。
她曾听闻民间有“重男轻女”一说,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流传下来的观念,妇人嫁作□□,便会被逼迫着生孩子,直到生出男孩才罢休。若生不出男孩,是要被耻笑一辈子的。
但男孩和女孩,都是母亲辛苦怀胎十月才呱呱坠地,昭昭只听说过丈夫和公婆待男孩如亲子、待女孩如仇人,却从未听说过亲生母亲也会因为更偏向男孩而作贱女孩。
昭昭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笨拙地伸手拍了拍姑娘的肩膀:“那你阿爹去了哪里,为何两年都不归家?”
提及父亲,姑娘脸上有了一丝骄傲的神采:“我阿爹可厉害了!他是我们十里八乡最会抓蛇的,两年前王爷重金聘请他去王府当差,足足十两银子呢!阿娘才刚生完五弟,很需要钱,我阿爹就去了。虽然他两年都没有回家,但他每个月都会给我们写信。”
姑娘从怀中掏出一张破烂的信纸,小心翼翼地展给昭昭看:“喏,我阿爹写的每一封信我都有留着的,但是都被洪水泡烂了,这封被我贴身藏着,这才保留下来。”
光线昏暗,信纸上被洪水浸泡过的字迹更加模糊不清,昭昭揣着手伸长脖子看了看,迟疑道:“这个纸好像很好的样子。”
“阿爹在给王府当差,王府里用的东西当然是最好的呀!”
有道理。
昭昭点头:“城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你阿爹一定很快就会回来的。”
姑娘重新将信纸收好,低头腼腆地笑了笑:“阿爹要是忙,不用回来也可以的,我会照顾好阿娘和弟弟妹妹的。”
昭昭蹲着身子向前挪了两步,又小声问道:“那――跟你爹一样被王府重金聘走的人多吗?”
“多,怎么不多?”姑娘道,“就两个月前,王府还来了人,说王婶的男人和两个儿子打猎打得好,足足给了五十两,把人请走了。”
“这么多?”昭昭惊异。
“对啊,王府来的大人说王婶一个妇道人家,家里没了男人不好过活,所以给的多。”
“那王府是什么时候开始重金聘人的?”
“也就……”姑娘思索了一下,“三四年前吧,我记得我阿爹是第四批走的,当时给的银钱不多,后来才越给越多的。很多家里有儿子的,听说有这样的好差事,都去王府求着收留呢。不过王府的大人说一时半会用不着那么多人,就把人都赶回来了。”
“王府多久会请一次人?”
“这就不清楚了。”姑娘摇了摇头,“不过这几年好像越来越频繁。”
昭昭皱着眉想了一会:“那他们是不是都跟你阿爹一样,从来都没有回过家?”
“你怎么知道?”
【作者有话说】
先走一走剧情~
还是今晚零点更!
第35章 美人
◎老虎屁股不干净◎
夜更深了, 药铺后堂里的□□声渐渐平息,姐妹俩依偎在一起沉入梦乡。
昭昭为她们拉好棉衣,起身看了看厢房。
明亮烛火将屋中人的身影投映在纱窗上, 交谈的声音低下去,OO@@的翻页声却越发快而剧烈起来。
谢浔白的气息依旧平和悠长, 似乎成竹在胸。
昭昭收回迈出去的脚, 她想了想,在柱子上用灵力潦草写下几个字,便掐诀隐匿身形,大摇大摆地从守门士兵的眼皮子底下溜了出去。
*
更深露重, 青州王府的僻静小院里,有人悄声推开房门。
蓝白法衣的袍角拂过门槛和□□上的鹅卵石,那人步伐稳而快地穿过垂花门往内院走去。
檐角垂落的护花铃在夜风中微微响动, 屋中打坐的女子睁开双眼,目光冷冽地看向紧闭的房门,m尔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嗤笑。
她拿起一旁的长剑,起身下榻。她将手按在房门上, 一道从外向内的法阵浮现在房门上,大有将她困在房中的意思。
虞念娇掂量着手里的老婆剑, 一剑寒星。
小院里传出震耳欲聋的巨响, 虞念娇吹了口剑上并不存在的木屑, 把灵剑插入剑鞘后潇洒离去。
花园中快步前行的那人身形一顿, 无奈地摇了摇头。
被阵法一耽搁, 等虞念娇出了院子, 宋涛恩的踪影已然消失不见了。
她在垂花门前懊恼地捏紧手中灵剑, 垂眸沉思了片刻, 抬脚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宋涛恩的狐狸尾巴难抓, 她倒要看看青州王的老虎屁股干不干净。
王府回廊曲折,虞念娇凭借神识游荡归来的记忆往王府的厨房走去。
一路上灯影幽微,四下寂静无声,直到她穿过又一道垂花拱门走到前院,眼前烛火乍亮,丫鬟列着长队,手中风灯透出的光在曲折的长廊中铺就,往王府的正门蔓延。
虞念娇将身形藏在垂花门后,见傍晚时分殷勤请他们入席的王府管家撩起衣袍急冲冲地从另一侧院门进来,边走边低声训斥身旁的随从:“三小姐回府,做事也不知道当心些!惹了三小姐不快,仔细你的脑袋!”
虞念娇若有所思地蹙了蹙眉。
夜风萧瑟,风灯摇晃,她瞧见长廊上的丫鬟衣着单薄,等了这许久,已经有人开始打寒战。
她忍不住“啧”了一声,暗骂青州王能折腾人,大半夜的主子回府弄这么大排场也就罢了,还不给人家小姑娘添件衣服。
虞念娇掐了个隐匿法诀,堂而皇之地走上长廊。
在第三个下人回报三小姐的动静后,老管家终于抬起手吩咐守门的小厮:“开门。”
那扇迎接过宋涛恩和虞念娇的王府正门再度被打开,一顶软轿远远行来,轿夫小心翼翼地跨过门槛,将轿子落在院中。
一只纤细的手撩开纱帘,于是一院子的人都恭敬地跪下了,风灯照亮的位置矮下去,丫鬟们俯首行礼,行至半路的虞念娇忍不住驻足回望。
她虽然修行日久,远离凡界多年,但还没有成为天衍仙门二师姐的时候,她曾是权贵人家的千金小姐,自然明白“正门”意味着什么。
门第越高的人家,越讲究尊卑,饶她当年算是一府嫡长时,也鲜少能从正门出入。
这位王府三小姐,是个什么来头?
绣鞋踩在屈身做人凳的小厮身上,三小姐敛裾站在院中,她身穿明紫色的华服,头上挽着高髻,凤衔牡丹的发冠流苏轻摇,她面上蒙着纱帘,看不清面容。
隔着百步之遥,虞念娇只隐约觉得,这应当是个风情万种且大权在握的美人。
美人慵懒地抬起手,很快便有丫鬟上前扶她,老管家略微躬身,恭敬地落后她三步。
“父王睡下了?”美人的嗓音宛若一汪春池,单是听着便能叫人酥了骨头。
老管家越发恭敬:“是,今日府中有客,王爷有些操劳,同王妃早早歇下了。”
“我半载未曾归家,父王身子可好些了?”
“托三小姐的福,王爷身子好多了,那些个早年落下的小毛病少了许多。最可喜的是,王爷的痛风好全了,再也不必夜夜烦忧。”
虞念娇心底微微打了个突,她将气息放得更轻些,开始审视起这位愈走愈近的美人。
然而无果,美人环佩叮当,脚步虚浮,短短百步,纵有丫鬟扶着,她也已经娇|喘微微――看着似乎当真是不常走动的高门小姐。
虞念娇敛下眸光,目送一行人离去,方抬脚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先查青州王府的厨房。
*
王府外墙的墙头上,昭昭踩着流云鬼鬼祟祟地冒出个脑袋,然后傻眼。
“好……好大啊。”
流云不满地抗议:“昭昭,你是不是又吃胖了,你踩了我两刻钟,我快被你踩吐了!”
“哎呀别吵别吵,我认路呢!”
流云剑灵奶声奶气地提议:“认什么路呀,直接莽啊,反正里面都是凡人,凑一顿就乖了。”
昭昭板起脸:“流云!不可以这么凶!”
流云不说话了,良久方“哼”了一声,用力地颠了一下。
昭昭被它从墙头一头颠了下去,还好下面是精心养护的草地,墙头也并不算高。
昭昭揉着鼻子爬起来,气急败坏地叉腰怒喝一旁笑弯了腰的流云剑:“流!云!”
“谁在那里!”
流云闹出来的动静不算小,很快便吸引巡逻府兵的注意。
流云这才意识到闯了大祸,不敢笑了,乖乖地贴着昭昭站好。
昭昭呆了一呆,拎起流云剑拔腿就跑。
她是修士,提气轻身再用上隐匿诀,甩掉那群兢兢业业的府兵再轻松不过,只是――
昭昭环顾四周,一时茫然。
她跑到哪了?
昭昭和流云剑面面相觑,半晌谁都不敢先动。
不远处的平房里m尔亮起微弱的光,还隐约有翻找东西的动静。
昭昭耳朵一动,和流云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蹑手蹑脚地靠过去。
“是贼!”流云小小声凶道,“昭昭揍她!”
“嘘!”昭昭赶忙安抚它。
但流云很兴奋,活像被偷的是它家,还没等昭昭按住它,它就“哗”地冲开窗户一剑劈过去。
昭昭头疼地揉脑袋,赶忙追上去。
可不能在王府闹出人命呐!
流云剑势如风,“小贼”的反应却更快,黑暗中她的长剑灵光一现,轻松将流云架了回去。昭昭接住晕头转向的流云,指尖灵火腾然亮起,待她看清那人的面容时,一呆:“师、师姐?”
虞念娇归剑入鞘,无奈地点了点她的脑袋,将洞开的窗户关严实:“流云太不听话了,等回了仙门,你就将它送往剑冢再锤炼锤炼吧。”
流云发出一声不甘的嗡鸣。
昭昭怕了拍它,岔开话头:“师姐怎么在这里?”
灵火的明度暗下去,昭昭环顾了一圈,发现这竟是厨房,恍然大悟:“师姐你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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