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俞县丞摇头嗤笑,“一大废物,有何本领?”
“若是有一天,十八万厉国兵绕过他的防线,他没有发觉。”谢亦云盯着俞县丞的眼睛,“如果厉国兵直扑我们平阳县,我们当如何?”
俞县丞想说,十八万人,这么多人,又不是一两个,几十几百个,怎么能悄无声息地绕过易大将军的防线,他又不是一头猪。
再一想,易大将军还真有可能是一头猪。
“易大将军指望不上,我们只能依靠自己的力量,抵抗厉国军的进攻。所以我计划悄悄地建立军队,若真有那么一天,我们不至于任人屠戮。”谢亦云拱手,“请俞县丞助我。”
俞县丞并没有犹豫,郑重答应:“好,我听候县太爷吩咐,全力以赴。”
谢亦云暗中松了口气,要是俞县丞不肯站在她一边,而是向上面揭发,纵使不愿、不忍,为了保住军队的秘密,她也要狠下心来解决这个隐患。
现在既不需要对付俞县丞,又得到他的全力相助,真是最好的结果,谢亦云只觉浑身轻松,压在心上的一块沉甸甸的石头挪开。
这才发觉手指按在桌面上,按得太紧,指节都有点发疼,连忙放松。
脸上绽开笑容,眉头飞扬:“那以后军队的后勤就交给你了。”
“好。”俞县丞一口应允,目光闪动,“县太爷是说,要对抗十八万厉国兵?”
他先前没反应过来,这会儿回忆县太爷说的话,立刻察觉到其中的不对劲。
县太爷居安思危,猜测厉国兵有可能攻打平阳县,他能理解,也很佩服县太爷有勇气和决心,与十八万厉国兵作战。
但是,问题就出在这个“十八万”,县太爷若是估摸一个数字,说十几万,这不奇怪,可两次都是说的“十八万”,县太爷到底是怎么得来这个具体数字的?
总不可能是随口说出这样一个数字。
心中有所怀疑,在询问的时候,俞县丞把“十八万”三个字说得特别重。
谢亦云一听,就知道他起了疑心,并且没有隐瞒,把疑心摆在了明面上。俞县丞这样坦诚,她也不回避,肯定答道:“是。”
俞县丞听到这声“是”,心中又是惊骇,又是庆幸。
县太爷是有些神迹在身上的,全平阳县人都知道,他心里也清楚。而今天,神仙县太爷竟然告诉他,将来可能有一天,十八万厉国兵会来攻打平阳县城,叫他怎能不惊骇?
别人这样说,他只会斥其胡言乱语,可是县太爷这样说,他就会认为,这是县太爷窥探到了天机。
幸好,幸好他们有县太爷,提前得知这场浩劫,还有时间去想办法避免。
只是他起初只以为,县太爷建立军队,是未雨绸缪,以防万一,心中虽然警醒,到底不是那么急迫。
哪想到真有大军临城的一日,顿时着急起来。
要选人建立军队,要筹集军粮、军费,要打造铠甲、兵器……
而所有这些,都必须暗中进行,不能让外人察觉,不然一个造反的帽子扣下来,厉国兵没来,朝廷的军队倒要先来平叛了。
好多好多的事要做,千头万绪,纷繁复杂,而且困难重重。
纵使俞县丞一向是个超能干的,这时也只恨自己没有生出三头六臂。
谢亦云看出他的忧急,宽慰道:“俞县丞不要太着急,事情一步步来。”
但这宽慰的言语太苍白,没有说服力,安不了俞县丞的心,他脸上还是忧色满面,于是谢亦云给他交底。
“卖茶叶所得的银钱,用于军费开支足够。”
俞县丞不安:“这是县太爷自己的钱……”
谢亦云大义凛然:“大敌当前,人命要紧。”接着道,“用曲辕犁开荒,然后按照我的办法制肥、肥地,一年可种两季粮食。”
“另外有一种专用于播种的农具,叫耧车,播种速度很快,一天可以播种几十亩地,让木匠做出来,九月底就播种种冬小麦,如此,军粮也就不用发愁。”
随着她的话语,俞县丞眼睛越瞪越大,满是震惊。
一年可种两季粮食?
一天播种几十亩地?
谢亦云还在继续说。
“平阳县的城墙太矮,又不牢固,我们用水泥把它加高加固,厉国兵要想越过城墙进入平阳县,千难万难。”
俞县丞满是疑问,水泥是什么泥?水和的泥?
“打造铠甲和兵器,要用许多铁,铁是朝廷管控的,不容易获取,但我发现平长县地下有铁矿,到时候我要多买点铁,容知县必不会为难。”
平长县有铁矿?
俞县丞一下听到太多令他震惊的消息,已然有些麻木,脸上现出一片空白。
“买了铁就开炉炼钢,你们的炼钢方法不行,使用一种新的炼钢方法,灌钢法,可批量炼出大量优质钢,用来锻造兵器,锋锐又不易折断。”
俞县丞愣愣道:“是和县太爷手上的宝刀一样吗?”
县太爷手上的那把宝刀可称神品,天下没有比得上的,他听衙役们议论,当晚对战之时,那把宝刀不管遇到什么兵器,都是一斩而断。
莫非那把刀就是用什么新的灌钢法炼成的?
但县太爷那把刀是在平长县买的呀。
“差不多。”谢亦云答道。
俞县丞目光忍不住发直。
那样的宝刀,千金难得,可听县太爷口气,用那什么灌钢法后,炼出那样的刀只是寻常。若是兵士人人都有一把那样的宝刀,将是一支怎样可怕的队伍。
一个照面,一招,就可将敌人的兵刃折断,敌人失了兵器,后面的战斗将毫无悬念。
这样的一支队伍,训练之后,不说以一敌十,敌四、敌五,完全可以做到。
厉国兵十八万人,他们四万人就可以一战了。
另外考虑到,守城要比攻城占便宜,而且他们先做了充足的准备,更要从容一些,那么只要三万人,他们就可以守住平阳县。
俞县丞想到这里,顿时精神振奋起来。
他原先虽然想着,要竭尽全力,抵挡厉国的十八万军队,可其实完全没有信心,而现在,听县太爷一件件地说来,他眼前的迷雾逐渐散去,看到了一条清晰的路。
军费,有了,军粮,有了,兵器,也有了。
就是这练兵的人……
“我去平长县,见到了云夫人,武艺高,懂兵法,还上过战场,是一个极好的带兵之人。只是我们的军队不能让外人知道,不知云夫人是否可靠,还要请俞县丞仔细调查一下,之后我们再做决定。”
“云夫人可以。”俞县丞一口断言,“县太爷把她请来,我和她谈谈,保管她一心一意给我们练兵。”
好吧,看俞县丞如此果断,定然有十足把握,谢亦云按下此事,说回最先的话题。
“建厂要人,开荒种地要人,军队要人,修路修城墙要人,俞县丞,我们缺人啊。”
缺人好解决,俞县丞立刻回道:“我去招流民。”
谢亦云:“我也是想着招流民,但没有啊,我来平阳县上任的路上,没看见流民过来,只看见有平阳县人往别处去。”
“想来今年除了我们平阳县和容知县的平长县,徐州风调雨顺,百姓都有粮食吃。”
“要想招流民,就要到隔壁州去,有点远。”
俞县丞:“……”
徐州要是百姓都能吃饱,那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有流民的,只是平阳县太穷,流民都不往这儿来。
听俞县丞说明情况,谢亦云立即把招流民的事交给他,两人接着商议其它事宜,最后俞县丞发愁:“做这些事,马上要一大笔钱,等卖茶叶的钱来不及。”
“不急。”谢亦云笑道,“我明天去见苏太守,他会给我们钱的。”
第44章
未时, 下午两点多钟,徐州府城的郡守府门前,驶来一辆马车。江护卫勒紧缰绳, 让马儿停下来,扬声对车厢里喊道:“少爷,到了。”
谢亦云从车窗口往外望, 郡守府门前很是热闹。
旁边有一块空地上停满了马车, 或是驴车, 应该是专用来停车的, 他们的马车就在这块地的边上。
因为要行远路, 她这次特意用的马拉车,在这满地的车里, 有装饰华丽的, 也有简陋的驴车, 他们的车比上不足, 比下有余,混在中间一点不起眼。
车夫们在这里等着主人回来, 闲着无事, 有些就聚在一起闲谈, 看到江护卫驾车过来时, 也只是扫一眼,很快就不在意地移开目光。
一天到晚, 这儿来来往往的马车、驴车多着,不是特别突出的,或是徐州有名的权贵人家的车辆, 根本引不起人们的注意。
从这里过去,到郡守府的大门前, 排着两条队伍,都是要求见苏太守的人,他们有些被门房引入,脸上带着喜色,有些被拦回,垂头丧气。
谢亦云收回视线,心里有所感触。
太守啊,一州之长,即使是吴朝十二州里面最穷的一个州的太守,也是手握重权,掌着无数人的命运和祸福。
尤其是在古代,人治往往大于法治,高位者对百姓的影响也就尤其大,他们的每一个举措,都关联着万千百姓。
而在很多情况下,并没有明确的法律来约束他们的行为。
越是距离京城远的地方,高位者的权威越盛,所以有俗语说,天高皇帝远,这也从侧面反应了古代法治的欠缺。
要是她,就愿意远离皇帝,自己当家作主,但苏太守想法不同,听俞县丞说,这位太守就任徐州以来,一直在想办法调离。
“少爷,我去排队。”江护卫自告奋勇。
谢亦云观察那边排队的人,没看见护卫或是仆从样子的,大约是为了以表诚意,都是本人排队,等候太守召见。
但谢亦云可不在乎这些,而在江护卫来说,他家少爷出身世族大家,身份高贵,苏太守纵然是他少爷的顶头上司,也不需要刻意去奉承。
“去吧。”谢亦云回道。
她扒在车窗口,看着江护卫走到队伍的末尾停下。她数了数前面的人,有十一个,还有得等。
右边隔着这儿三辆车子,两个车夫正凑在一起说话,江护卫从他们旁边经过,他们下意识望过去,等看到江护卫排在队伍后面时,诧异地回头,朝谢亦云的马车张望,小声议论。
“这是哪家的人,这么拿大?要见太守,竟然让护卫出面排队。太守府的人看到肯定不高兴,一下子就会被拦回来。”
“府城里贵人的车辆,我大多都认得,不是他们的车。”
“外地来的吧,不懂规矩。”说这话时,车夫带了一点本地人的优越感,含着一丝怜悯,“吃过一次闭门羹,下次就知道了。只是外地来一趟不容易,因为这个耽误了,可惜。”
“那你去告诉他啊。”
“我可不去,我又不认得他……”
这两人的议论,谢亦云是听不到的,她在发现还要等好一会儿后,从车窗口转身,接过和玉递来的一杯水,一边喝着,心头闪过微微的怪异。
是了,是车厢里太安静了。
裴言不说话是正常的,但和玉也一声未出就有点奇怪了,往常这时候都应该唠叨自己几句的,现在递了水过来,却没说一句话。
想到这里,她稍一回忆,恍然发觉不止现在,近一段日子,和玉都显得有点沉默。
还是一样地精心照顾她,但话少了很多。
和玉在别人面前努力做出端庄的样子,但在相伴长大的原身面前,却不时流露出活泼,她刚穿越来的时候,和玉还是原身记忆里的样子,近日却变了个模样。
面色也有点不好,嘴唇没有光泽,而且好像瘦了点。
是有什么心事吗?
“少爷?”和玉眼神闪烁,偏头躲开她的目光。
“和玉,你也喝点水。”谢亦云关心道。
现在不是谈话的时机,时间地点都不对,以后再找个时候,好好问问吧。
“言弟,你要喝水吗?”
谢亦云叫了一声,往常异常灵敏的少年,今天却顿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我不喝。”语音发哑,说话时身子绷得笔直。
谢亦云暗自叹息,这一个两个的,都是心事重重。
和玉的心事她不知道,裴言的心事她倒是能猜出八九分。
这少年从平长县回来,已经纠结几日了,如今来到府城,也不知他接下来准备如何。
很是期待他的后续动作啊。
想一想,谢亦云自己都觉得有些恶劣,言弟心里不知怎么辗转反侧,她却存着看戏的心态。
可是没办法,她就是这么恶劣,想要逗弄这个少年,看他着急,看他无措,最好是把他逗弄得哭起来……
啊,那画面不能想了。
这应该就是看到可爱孩子,想要逗一逗的心情吧,谢亦云饶有兴趣地琢磨着。
她心中七七八八地转着念头,脸上却一片平静,慢慢的喝着水,丝毫看不出异样。
忽然耳边传来裴言的声音,“大哥,见了苏太守,你们去我家歇息吧。”
谢亦云握着杯子的手一紧,抬头对着裴言,不动声色地笑道:“言弟家里可方便?令尊令堂不会见怪吧?”
“他们没和我住在一起。”他的声音又干又涩,像是在一字一字地往外挤,说得极为艰难。
少年身子挺直,手臂呈现出一种僵硬的姿势放在身前,任何一个人都能看出,他很紧张。
和玉本来心思飘忽,这时也被吸引过来,探究地看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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