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毒?”皇帝也是此刻才知晓自己竟中了毒。
“不错,下毒之人一点一点往父皇的膳食中下毒,若不是这次配合乐安演戏,被陈院首查出来,只怕就真遂了那个幕后之人的愿了。”方许宁难得寻到机会训话她的父皇,一时间还觉着稀奇。
“方才还想划破自己腕子充当演戏时要吐的血……”这不是瞎逞能么!
方许宁对父皇一些不计后果的举动感到头疼。
“乐安长大了。”皇帝突然没头没尾说了一句。
方许宁听到这句话又将视线落在皇帝身上,只见皇帝靠坐在榻上,一双眸子深深地注视着她,里面似有星子闪烁,与平日的慈祥有所不同。
她知道,这是欣慰的眼神。
“乐安不小了,早该长大了。”方许宁顶不住那双看向她欣慰又心疼的眼神,倔强的偏过头躲过那眼神悄悄红了眼尾。
皇帝靠在榻边,向方许宁伸手,“过来陪父皇坐坐。”
他没有半分皇帝高高在上的姿态,像是寻常富户家中宠爱女儿的慈父。
方许宁原本还对他不爱惜重视自己的身子有些怨怼,但见他如此终是靠过去在榻边坐下,握住那只干燥温暖的手。
“这段时间乐安受苦了……”皇帝虽身在宫中不得轻易外出,但对方许宁的关爱却关不住,他时常收到跟在方许宁身边的暗卫的传信,以了解在离开自己后,他的明珠可有受苦受累。
也时常从身边的内侍口中听到她的消息。
有时用完晚膳去殿外消食能听到几个宫女在讨论——
“今日在御花园见到小殿下了,同驸马一道在赏梅……”
“原来殿下在御花园,从前在太液池旁遇到过两回,今日我去太液池了,好生后悔没同你一起……”
有时下朝后回飞霜殿的路上也会听到行色匆匆的太监议论——
“近几日昭阳殿药渣子越来越多了。”
“听说公主殿下从皖城那边回来后身子差了许多,每日喝的药就不少,前些天又染上风寒,太医局开了好些药呢。”
看了半日折子后去窗边远眺听到外边的向人提及自己的家书——
“昨日收到皖城老家的家书了,娘听说我在宫里当差,叫我好生侍奉公主呢,说没有公主殿下便不会有皖城现今安稳的模样……”
……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一直捧在手心怕摔了的明珠慢慢成长,变得坚韧挺拔的同时,也受了许多委屈,他心中是难受的,但比难受更多的是欣慰和骄傲。
那个一开始抱着自己的小腿肚哭的奶娃娃已经这么大了,变得矜贵、聪慧,也能自己顶起一片天了。
“乐安觉得,二皇子,方玥雅如何?”皇帝猝不及防问道。
方许宁瞳孔微微一缩,在皇帝还没看向她的眼眸时快速垂下眼睫遮住眼中惊愕。
“父皇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方许宁不知道皇帝对于方玥雅知道多少,她不敢胡乱回答,“二皇兄性子沉稳,平日虽不常同人交谈,却观察的更仔细,乐安喜欢寻他探讨晦涩的古籍诗文。”
“乐安明白,父皇想听的不是这个。”皇帝摇头,脸上的神情还是那样温和。
方许宁对幕后之人的身份也还只是猜测,即便能够完全确定也毕竟是猜测,而同皇帝演的这场戏便是在引方玥雅露出尾巴。没有证据的东西,她不会和父皇讲。
帝王的猜忌是世间最难以捉摸的事之一,方许宁便是能够预测未来笃定方玥雅是幕后的那个人也不会现在将自己的猜想同皇帝说出来。
“乐安不明白父皇的意思。”方许宁抬眼看向皇帝,面上带着不解的笑容。
好在皇帝也没执意要方许宁回答,很快便准开目光,自顾自道:“朕的确对他母子二人有所亏欠,他对朕不满也在常理之中……”
方许宁竖起耳朵,仔细听皇帝说的话,但只听了一半,后面的便听不清了。
“还不知道,乐安的这出戏能否将人引出来,”皇帝主动转移话题,“若是不成,可是有惩罚的。”
见他不再执着于二皇子的问题,方许宁也乐得他聊些其他的东西解闷。
“父皇便等着瞧罢,乐安好歹和人暗里都上过几轮,对他也算是有些了解。”
她如此势在必得,皇帝也信任她。
两人又聊了许多,现下对外放出的消息是陛下病入膏肓,是以皇帝哪里也去不了,只得在这寝殿内同人讲话解解闷。
只是聊着聊着,不知为何话题到了五皇子贺鹭身上。
“父皇怎么将贺鹭接回宫中了?”方许宁对这件事一直想不通。
讲到这个,方才还带着淡淡笑意的皇帝眼中立刻积上些许悲痛。
“鹭儿的父亲是父皇最最重要的挚友,他与夫人用性命护佑住大启二十万将士的粮仓,却留下唯一一个孩子在世上,父皇那是什么也想不到了,只想将他唯一的孩子接进宫亲自护着。”
“但父皇接贺鹭进宫,并不是一个安稳的法子。”方许宁道。
“这个父皇事后也反应过来了,但那时接他入宫的圣旨已经差人送出去了,没有回转的余地了,只能将错就错,养在宫中……”这件事他还未和人讲过,任由这个错误的一时之念错下去。
原本以为具有颇多安排和谋划的举动竟然真的只是冲动之下产生的“错误”。
第73章 一出好戏
方许宁还记得,那日沈牧池陪自己在御花园打秋千,遇到那个与同龄人相比分外礼貌懂事的小团子,有些怅然。
若是没进宫,或许会比现在这个模样要活泼肆意许多罢。
“说起来乐安遇见过他,瞧着是个讨人喜欢的孩子……”方许宁思虑一番,道,“平日里可以时常送到乐安的昭阳殿。”
若说宫里要寻一个没有权力斗争的地方,应该只有乐安公主的昭阳殿能排上号。方许宁是当今圣上唯一的公主,又不会涉及江山社稷的继承,是处于权力中心却不会被其搅出的风云波及到的真空地带。
将贺鹭留在方许宁身边是最好的选择,也是能弥补自己犯下过错最好的补救。
皇帝觉着不错。
只是这对方许宁来说,或许会有些不方便,毕竟她与沈牧池刚成婚,就平白多出一个孩子夹在他们之中,带来诸多不便。
“乐安自己考虑清楚,回去后同驸马谈谈。”说到底还是更疼爱自己这个宠着爱着的孩子,
虽然方许宁觉着沈牧池不会有异议但还是先应下来,表示自己会和人商量。
“乐安不宜在这里待太久,委屈父皇在榻上在躺上几日。”方许宁进来也有半个时辰了,该走了。
皇帝点头,正要和人道别,又见她补充道:“父皇装得像些,莫要露馅了。”
要说有谁敢将这样同皇帝说俏皮话,也只有乐安公主独一份了,如此皇帝也没和人冷脸,只笑骂一句“没规没矩”便嘱咐着叫人回去路上慢些走。
方许宁走至寝殿门口,没有立刻推们,而是站在原地整理好表情才走出去。
原本便等在外面的嫔妃此刻还在殿外等着,她一走出去便被团团围住,一群莺莺燕燕围在身边,急切的想要得到皇帝的状况。
“乐安见到陛下,是何状况?”德妃的眼睛里已经爬上了血丝。
半个时辰的功夫,这位向来养尊处优的娘娘,眼中已经急出了血丝。
方许宁欠身向她行礼,虽然不忍骗她,但为了整个皇宫着想,还是挤出些泪水道:“父皇吉人自有天相,定会无事的……”
语未毕,便又行了一礼,趁人没反应过来便立刻投入沈牧池怀中,紧接着众人便听到小声抽泣。
这是何意?
嫔妃们摸不着头脑。
既然吉人自有天相,那为何瞧不见一点轻松释然的神情,既然无事,又为何不与大家说出来?
除非陛下的情况很不乐观。
众人回过神,要找方许宁再问清楚,可哪里还能找到人,公主早便被靖安侯世子一路护着哄着离开飞霜殿了。
-
“宁儿……”方才方许宁被围着时,沈牧池也听到她说的话了。
皇帝突然出事,这谁也无法预测,他也无法让人不去伤心难过,只能陪在她的身边,让她从那阵情绪中出来时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人。
方许宁对着旁人,还能装上十分,但是在沈牧池面前,却维持不了。
左右他什么都知道,不若便不瞒着他了?
方许宁有些犹豫,毕竟这不是件小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沈牧池见她许久没有反应,很是担心,怕她想些有的没的,走至人面前停住,双手拢住她的双肩,看向方许宁的双眸。
“陛下出事已经无可挽回,但宁儿,你不能倒下,”他注视着方许宁怔愣的眼神,“还有个人等着被揪出来,这件事只有你知道,也只有能找出来,你要振作。”
方许宁开始还为反应过来,直到后面讲到幕后之人才知道他是在担心自己因为皇帝的急症而从此一蹶不振。她好笑之余又觉着心尖滚烫。
“我没事……”方许宁和他解释,她不想瞒着他。
“宁儿不用硬撑,我在呢。”沈牧池打断她,将面前的人整个拥进怀里,避开伤口轻抚脊背。
方许宁从他怀中挣开,觉得再不和人说清楚就要往奇怪的地方发展了。
“等等!”方许宁强硬道,“从现在开始到回昭阳殿,你都不许开口!”
沈牧池不明白她的意图,但点点头,没有张嘴,显然是将方许宁的话听进去了。
一路无话,方许宁感受到握住自己的的力度和温度,不由勾起嘴角。
这段时间,方许宁时常想,自己当初为何总个人不对付,明明这这样好的一个人,却她去生生和他冷着脸斗了这么些年……
她微微摇头,对于往昔的叹惋有些怅然。
两人前脚刚到昭阳殿,方许宁后脚便将容铃支出去,顺便嘱咐好自己与沈牧池出来前,不让任何人靠近。
“做什么这么神神秘秘?”沈牧池现下是真的摸不着头脑了。
方许宁确认一遍寝殿四周的窗子外没有异常后才将自己与皇帝演共演了一出戏的事情告诉他。
“你劝服陛下与你一同演戏?”沈牧池得到确切答案后,好一阵失语,有时候他真的不知道皇室对于方许宁的宠爱的下限在哪里。
堂堂一国之君,什么状况都还不清楚,就陪着人演戏,虽说这是为了找出一只在宫里为虎作伥的人,但想想还是有些难以置信。
倒是局中人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她点头理所应当道:“父皇不参与,难以找到一个合适的由头将二皇兄骗出洞,他是个极为谨慎的人,除非十拿九稳,否则不会出手。”
沈牧池点头,他与二皇子不算陌生,知道他的性子。
看似无欲无求,不争不抢,实则对人对事极为较真,又耐得住性子,被他盯上,极为难缠。
“只希望,我的推测都是错的,这一切不是皇兄做的……”方许宁垂眸,她始终不愿相信那个人是她的至亲之人。
沈牧池没说话,他们一步步推测,经历了许多最终将目标锁定在方玥棠身上,很难再推翻了。
“叩叩——”木门被敲响。
“什么事?”方许宁神色一凛。
容铃的声音传进来:“二皇子殿下说要见殿下。”
方许宁抿唇。
自己刚从飞霜殿过来,他便忍不住打探消息了么?
“让二皇兄在正殿稍候,我一会儿就到。”既然送上门了,那便让她看看,他究竟是什么打算。
“可要我陪你一道过去?”沈牧池问道。
他与方玥雅素来看不惯,若是平时不去也就算了,但是这次方玥雅过来明显目的不纯,他不放心让方许宁单独和他见面。
现在的方玥雅已经不是从前他们熟悉的那个疼爱妹妹的方玥雅了,现在的二皇子为了能登上那个位置,可以不惜将自小疼爱的方许宁也利用上,现在沈牧池根本不敢让他二人单独见面。
“不用了,”方许宁摇头,“你和他哪里有过和缓的时候,还是莫要去了,万一打草惊蛇就不好了。”
虽然不服气,但沈牧池不得不承认,方许宁说得没错。就两人第一次见面,方玥雅将人按倒在地上压住,便难以和平共处一室。
沈牧池略微有些不甘,但他拗不过方许宁,只得妥协说自己在正殿外等她。
“小心些,有不对劲的地方就唤我。”这是沈世子妥协后唯一能接受的安排。
方许宁郑重点头,表示自己记在心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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