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若是没有带人回宫事情会怎样发展,他只知道,容惠已经不在了,她为了逃离这个沼泽地一样一塌糊涂的皇宫选择最残忍的方式。
现在他唯一的女儿,一直被自己护在手心里的掌上明珠也要逃离这个地方。
“等一切都尘埃落定,乐安就出宫罢。”皇帝的声音仿佛一下子沧桑了许多。
尘埃落定。
这四个字,像有术法一样,极大程度的安抚住躁动不安的心。
这个话题讲过后,两人都极有默契的不开口提它,似乎达成什么共识。
李公公不时进来送吃食点心,觉着陛下与公主之间的氛围有些不对劲,却看不出来到底怎么个不对法。
明明两个人都同以往一样相处,可就是有什么东西变得不一样了。
方许宁离开寝殿时,他多嘴问了一句:“小殿下与陛下……可有发生什么?”
公主眼眸中闪过一丝忧伤,又笑起来,摇头道:“公公怎么这样问,我与父皇自然好好的。”
这看着可不像没事。
他没错过这位小殿下眼中一闪而过的情绪,但他不知道两人因为什么产生隔阂,不敢贸然劝阻。
“麻烦公公让人收拾收拾偏殿,这几日我便宿在飞霜殿。”方许宁每日在昭阳殿与飞霜殿之间来回跑身子的确受不住,借着侍疾的由头留在这里也好,倒是这边出事也好赶过来照应。
“欸好,待会儿陈院首为陛下请完脉,也叫他为殿下瞧瞧。”李公公在御前这么些年,一双眼睛鬼精鬼精的,方许宁的身子,估计也撑不住日日受着这冬日里的寒风。
“有劳。”方许宁点头。
第78章 逼宫谋反
转眼间,距离沈牧池离开大明宫已经有十四日了,也是方许宁宿在飞霜殿的第三日,这几日,帝王寝宫附近的宫人对她的举动愈发注意。
原本她应该不至于察觉到这些身处暗处的势力,但不知为何,她对于这隐蔽的动作无称得上敏锐。
方许宁说不上来这其中缘由,但她庆幸自己可以对身边的危机做出反应。
异样的感觉不是无可不在缠着她,左右醒过来后也难以再入睡,便提早一些去寝殿那边。
现在才辰时刚过,正走在廊下准备前往寝殿,前方传来李公公为难的声音,方许宁心中越发觉着心底慌乱,紧忙走上前。
“二殿下莫要为难老奴,陛下先前就说过,除公主殿下,一律不让入内……”李公公语气焦急却仍能听出里面的恭敬。
“今日我来是带了皇兄好容易寻到的神医过来的,想让神医替父皇瞧瞧,指不定待神医看过后,父皇便能枯木逢春。”方玥雅微透着冷淡得语调依稀传来。
方许宁走得更快了,直到在拐角处才稍作停留用以整理因加快步伐而微乱的额发。
仪容整理好后,从拐角处走出来,步调和呼吸都瞧不出异样。
“二皇兄,”方许宁做惊讶状,仿佛当真是现在才发现他来了,“你怎么过来了?父皇还没醒,有什么事叫乐安送进去罢。”
见到她,方玥雅似乎有些意外,但眼神眯了眯又很快恢复如常,他勾起一些嘴角道:“这段时日辛苦乐安了,侍疾的事情全压在你身上,累坏了罢?”
这话说得巧妙,不提目的,而是将人往其他事情上引。
方许宁心知自己道行尚浅,不足以在这种事上与他正面对上,只好先顺着他的话往下讲。
“哪有什么辛苦不辛苦的,只要父皇能够好转,乐安怎样都好。”
“父皇的顽疾固然重要,但你也不可太过操劳。”方玥雅语气骤然严厉起来,对着方许宁一副敦敦教诲的模样。
“乐安知晓的。”方许宁眉眼弯弯,却掩不住眼中的疲态。
好在昨夜为着方玥雅的事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眼下多了点青色,以至于现下方玥雅见了一眼便露出心疼的神色。
“还说知晓,眼下的青色都快赶上食铁兽了。”方玥雅抬手勾了她的鼻尖一下,“快些带皇兄进去罢,让神医替父皇瞧过后也替你把把脉。”
说着便带着身后一个背着药箱的男人进寝殿。
“等等!”方许宁动作不及他快,等反应过来时人已经掠过她正要抬手推开门,情急之下也来不及再注意语气,只能先将人叫住。
方玥雅似是真被她的气势吓住,放下抬到一半的手,转身看向她。
“怎么了乐安?还有其他事要做么?”
此刻方许宁也暗自懊恼自己方才心急,这下两人之间的隐隐对峙间,气势逐渐偏向方玥雅那边。
“也不算有其他事情要做,只是……只是乐安还未用早膳,想着皇兄应该也没用,便想让皇兄与乐安一道用膳了再进去瞧父皇。”方许宁脑中灵光一闪,胡乱扯谎。
也不怪方许宁慌乱,只是方玥雅来得太快,也太早,她还需要派人确定在寝殿四周的安排是否妥当,只得先拖住他。
如此拙劣的话术,大概一眼便能叫人看穿罢。
方许宁闭了闭眼,硬着头皮看着对方的眼睛。
“好。”方玥雅似乎没觉着有什么不对,想都未想便应下来。
欸?
方许宁怔住。
“走罢。”方玥雅再度从她身边走过,离寝殿的门远了一些。
就这么简单?
方许宁简直不敢相信。
“乐安就来!”她跟上去。
在与李公公擦身而过时,方许宁看了他一眼,头小幅度摆了一下,示意他按照事先安排好的去做。
能这么早带人来到深宫,说明方玥雅一早便准备好,准备今日一举拿下传位诏书。
不过他们也算早有安排。不至于处于被动局面。
三人来到飞霜殿的小厨房,里面正热火朝天准备早膳,突然进来两个金枝玉叶的人,众人一时间不知道该做什么,还是在方许宁的招呼下才免了礼节让看好手中的活儿。
因着时辰过早,小厨房的人还要一会儿才能将膳食准备好,他们三人便坐在一旁等着。
“这里边闷得紧,皇兄出去透透气,待会儿菜齐了还要乐安出来寻一寻。”方玥雅有些为难的开口。
二皇子不喜烟火味在宫中不是什么隐秘的事,方许宁自然也晓得,便点头,表示自己不会吃独食,一定会去寻他一道用膳。
方玥雅走出小厨房,面上带着些微和煦的神情一变,一丝狠戾爬上俊美的面庞。
他行至小厨房侧边,不过一会儿,一个侍女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不用人开口便利索的单膝跪在方玥雅身前。
“我让你拖住她,你就是这么做事的?”方玥雅的音调冷得不像话。
“主人恕罪,公主今日不知怎的提前出门了,属下过去时偏殿已经没人了。”侍女抬起头解释。
若是方许宁现在在这里,定能认出这个侍女便是她宿在飞霜殿时跟在她身边伺候起居的那个。
方玥雅也知道自己并不能控制旁人的行动,他派人拖住方许宁也只是不想让她搅进来,或许她已经知道他的目的,但那又如何,只要将人拖住,一觉醒来,一切已成定。
但既然没拖住,也不碍事,作用多花些时间罢了,无论如何,谁也不能阻碍自己成就大业,就算方许宁要做他的拦路石,也无法改变他的绝心。
左右过后多哄哄她便好。
“都准备好了么?”方玥雅并不怎么在意这件事,他负手问道。
“一切已经就绪,只等主上的信号。”
“退下罢,切莫出差错。”方玥雅摆摆手,让人退下。
估摸着时间,方许宁要找出来了。
“皇兄……”果然,小厨房那边方许宁的声音传了过来。
侍女不敢多留,又是一个眨眼,跪在方玥雅身前的那道人影已经消失。
方玥雅转身往小厨房门口走去。
“估摸着差不多了便已经在往回走了。”
方许宁不知道他已经和手底下的人已经碰上面了,想着那个可疑的“神医”就在自己身边,没空做些什么,只当人的确是出门透气。
三人一同在这小厨房里用过早膳,其中方许宁一直暗戳戳观神医,越是看,越是觉得他并非寻常医士。
首先他生得便高大孔武,双手执碗筷时手指骨节粗大,虎口处的茧子虽不显眼,却不是没有,方许宁猜测,他进宫前或许用了什么办法将茧子磨掉了。
这些都是跟在沈牧池身边时知晓的,沈牧池武艺高强,也时常清晨练枪打拳,她在一旁看着,久而久之,也了解许多。
总之现在方许宁看来,这个神医就是方玥雅此行最大的助力,她得时时注意着。
早膳过后,果不其然,方玥雅便迫不及待让方许宁带他进去见皇帝。
方许宁估摸着李公公那边差不多了,装作为难的样子仔细思虑一番便点头让他跟着自己。
寝殿门口,李公公还守在门口,方许宁远远同他交换眼神,得到肯定答案才放心将人带进去。
若是没有出差错,现在飞霜殿的寝宫密道中,已全部是他们安排的禁军。
寝殿中,皇帝正躺在榻上,面如考批,还听她的话,叫李公公在他面上敷了一层粉,瞧上去当真像病入膏肓的模样。
方许宁在心中如此表扬道。
“父皇,儿臣过来看您了。”方玥雅在榻前行礼,也没管榻上的人有没有醒过来,有没有意识。
尽管知道来者不善,既然还没有彻底撕破脸,该彦演下去的戏便不能停。
她道:“父皇已经许久没醒过来过了,只有同他说许多话才会清醒一会儿,皇兄可要试试同父皇多说些?”
“皇兄也很想同父皇多说说,但是皇兄没有那么多时间,”说着他站起来,转身面对他的妹妹,“皇兄还有别的更重要的事要做,但过后定然抽出许多时间同父皇好好聊聊。”
后半句话的“好好”被着重强调,说到这里了方许宁还什么不清楚的,这时连装都不愿装了。
既然如此,那边双方都摊牌来的爽快。
“皇兄更重要的事恐怕是做不成了。”方许宁收起面上纯善懵懂的神情。
“哦?”方玥雅双眼微眯,勾起唇角,眼中浮现出些许笑意,“乐安知道皇兄想要什么。”
这是肯定的语气,并非疑问。
不知为何,方许宁觉得心跳突然加快,仿佛有什么事情正在往不受控制的地方发展。
但她很快将这种想法抛之脑后,自己与父皇安排了许久,方玥雅便是突然生出三头六臂也不可能从他们精密的安排下得逞。
“乐安知道的可不止这个。”回想这一路种种,方许宁便觉着后背隐隐作痛,似乎虎爪留下的伤还在往外渗血。
方玥雅有些意外,但更多的是愉悦,“既然乐安都知道,那就好办很多了。”
他还有些顾虑自己在乐安心中的形象崩塌,但既然已经知道,反倒没那么在乎了。
“父皇也不用装了,儿臣已经知晓您没有病了。”方玥雅轻飘飘开口。
此话一出,方许宁觉着心中的不安越发强烈,她拿起放在案几上一早备好的茶盏摔在地上,茶盏带着里边的茶水四分五裂泼开,发出刺耳的声响。
这时,皇帝从榻上坐起来,他眼神清明,的确瞧不出半点病态。
随着他起身的动作,空床后面墙壁突然发出阵阵机关启动的齿轮声,下一秒,一扇门从墙上破开,从里面走出来两个人,紧接着更多身着禁军服制的人从见面出来。
“原来都藏在这里……”
方许宁时刻注意着方玥雅,本以为他见到这些禁军多少会有些退缩,但并没有,他脸上充斥着兴奋,丝毫不见慌乱。
“皇兄现下收手还有退路……”方许宁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烈,已经快要压制不住了,现下只是在强作镇定罢了。
方玥雅摇摇头,道:“乐安还说自己知道的很多,但眼下看来,或许也不尽然。”
“什么……”方许宁没懂他的意思。
“你只知道皇兄对那个位置志在必得,但却不晓得我为了这个蛰伏了多久,花了多少时间在勤政殿和飞霜殿安插自己的人。”方玥雅看着方许宁的眼神带着满满怜悯。
“原先还奇怪,怎么飞霜殿的一部分人没了消息,原来被乐安和父皇藏在这里……”
方许宁瞳孔一缩,想明白什么,赶紧上前要穿过那群护在皇帝周身的禁军,还没等她靠近,身侧的方玥雅已经将她拉住,而禁军中的半数人猛地行动,将匕首抽出来扎进身边的禁军的胸膛。
无数鲜血染红寝殿,其中一个站的靠前的禁军的血直接喷溅在方许宁的脸上,衣襟上,带着温热的液体落在肌肤上,让人战栗、恶心甚至反胃。
方许宁从未见过这么多血,面前的场景无疑给她当头一棒。
鼻端是浓郁的血腥气,眼前是鲜红刺目的血,好像那血也溅入眼中,整个世界都是红色的,带着邪恶与混沌的红色,让人无端发抖。
“现在,这里只有我的人了。”方玥雅语调轻快,方许宁与他一道生活长大,这么多先,似乎是第一次听见他这样轻快的语调。
“父皇不是病了么?”他暂时松开方许宁,往皇帝的方向走近一步,“眼下儿臣正好在这处,不若父皇此刻写下传位诏书,将皇位传与儿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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