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犹豫半晌凑近她耳边小声地偷偷道,“那姑姑还是只喜欢青书吧,不过不能让六叔知道,他会哭鼻子的……”
眼看糊弄了他过去,方艳青自然是浅笑着点头。
又被他这般模样可爱到,不禁亲了亲他小脸,青书又脸红起来。半点都没有平时身为大师兄在其他人面前的淡然稳重。
晚饭时,火工道人送来了晚膳。
武当山上是没有什么必须要大家一起吃饭的规矩,平时都是各自在自己院子里吃饭,青书的院子就在六叔隔壁。
从小就是随着他一起用饭,只有方艳青来时与她一起。
从前未曾注意到,但如今再看便能察觉。
尽管她和青书口味相似,但这些菜里其实有大半是她更偏爱的,还有糕点,青书喜欢吃地更甜些,她则是吃地更淡些。
方艳青心有所觉,但仍如往日那般好似无知无觉。
晚间,入了夜。
方艳青每每来武当都是为了青书,只盼与他多相处会儿。自然是住在他院子里的,两人的房间只隔着中间的堂屋。
幼时他还常跑过来与她一起睡。
因为男女七岁不同席,他从书上知道这句话就不再如此了。
今晚青书沐浴完一如往常般跑到方艳青房间里,坐在她床上靠在她怀里由她用棉布为他一点一点擦干头发。
他手里还拿着她从前给他买的九连环百无聊赖地拆着。
尽管他早就会好几种拆法了。
青书口中还一边与她说着话,练功剑法上的事,与武当师兄弟们的相处,还有六叔七叔之前带他和无忌去山下看中秋灯会。
天马行空,他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对着姑姑,他这个平素话不多的孩子有着无尽的分享欲。
方艳青也无任何不耐,时不时温柔地应几句。
终于头发擦干了也梳好了,九连环拆了又连好几遍了,青书要说的事好像也没什么可以说了,这时候已经快要到子夜了。
他这才扭扭捏捏地道,“……姑姑,我想和你睡。”
方艳青早就看出他一直在磨蹭着拖延时间,本以为他是有什么话想要对她说,没想到只是这样一件小事,她当然不会不允许。
未免他太害羞,她只柔声道,“那青书去熄灭烛火吧。”
灯烛就放在床头,青书立刻高兴地爬起来吹灭。
两人并排睡下,时间确实已经很晚了,青书这时候原本早就该睡了,方艳青轻轻拍打着他的背哄他睡觉。
但没想到黑暗里安静了好一会儿。
青书又突然小声道,“姑姑真的只喜欢青书一个人吗?”
方艳青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他为何如此发问,没有得到她立刻回答的青书就往她怀里更靠近了些,有些闷闷地开口道,
“我知道无忌弟弟很可怜,他没了爹爹妈妈,还生病了。我可以把太师傅和师叔们分给无忌弟弟的,但是……”
“姑姑能不能只做青书一个人的姑姑,无忌弟弟生病的时候五婶一直把他抱在怀里不肯放手,我只有姑姑会对我这样好。”
方艳青自幼在古墓中长大,长久不见天日,在黑暗里视物与白日无甚区别,她微微低头就看到了青书满是泪痕的小脸。
他说,“我是没有妈妈的孩子,我只有姑姑。”
青书稚嫩的嗓音尤带着哭腔,听在方艳青耳中只觉心如刀割。
这一年来因为张翠山夫妇的惨死,只留下无忌这一个遗孤,他又身中玄冥神掌随时危在旦夕,武当山上的众人挂心于他。
相比于健康的青书,难免更注意无忌几分。
从前只有青书一个孩子,如今被分去太师傅和师叔们大半注意力在无忌身上,青书也才十一岁,自然会有落差和不安。
但他确实是个很懂事善良的孩子,没有因此排斥无忌。
反而很有师兄风范地照顾无忌。
可是师叔们可以让出去,但今天见到从来只对他一个人笑的姑姑对无忌也笑了,青书的不安到达了顶峰全部化作了对她的依赖。
方艳青从不知青书会有这样的想法。
可是这些其实是可以想见的,尽管身为武当第三代嫡传弟子,又有太师傅和师叔们的看重疼爱,武当没人能欺负他。
但背后的小话难道抵得住吗?他自己又怎么不会在见到其他师兄弟父母双全的时候不想到自己的妈妈呢?他越聪明才越明白……
他是没有妈妈的孩子。
思及至此,方艳青实在大为不忍,抱紧了青书小小的身体。她素来是个性情极坚毅的人,但此刻却着实触动情肠,伤怀不已。
情不自禁道,“不是这样的,妈妈很爱你的,从你生下来便无时无刻不在爱你,你是妈妈唯一的亲人了……”
她清泠的嗓音此时竟已微微哽咽,其中饱含的怜爱之情溢于言表,真挚纯粹地令尚且年幼的青书都能感觉到其中令人动容的深深爱意。
青书哭地湿漉漉的眸子都愣住了。
“姑姑是妈妈吗……”
这句话让方艳青抱着他的身体一顿,半晌青书才听到黑暗中头顶传来姑姑无限温柔又哀凄的声音,“……不是。”
她说,“青书,妈妈一定像姑姑一样爱你。”
此后一夜无话,两人相拥而眠。
方艳青以为青书尚小不知事,却不知青书见她情状大为触动,将今夜这番话时时记在了心上,随着年纪渐长越察觉其中端倪。
今日份更新,明天继续万更,现在算是日常过渡,接下来依旧是高能迭起,不要以为修罗场就结束了哦~
第30章
再次收徒30
峨眉山上,大雪纷飞。
重阳节从武当离开后方艳青又在外因事忙了一月多,等再回到峨眉山上时已经是满山被厚厚积雪覆盖的腊月了。
不过派中的事务平时她都是交给几个嫡传弟子共同管理一部分,本就不必她事事亲力亲为地操心。
做了掌门后,方艳青的寝居就搬到了后殿。
而她以前住的小院倒也没有空置,而是给了胡青羊住着,自从当年因事将青羊接过来长住后,这十年里她大半的时间都在峨眉。
如今胡青羊是峨眉的客卿长老。
左右当初是她兄长胡青牛加入了明教,她又未曾,现在平时就负责教授感兴趣的弟子们医术和制药。
晚间方艳青和胡青羊相对坐在后殿的榻上下棋。
棋艺还是她教的。
她执白子,胡青羊执黑子先行,即使她让了五子仍下地艰难,清颜秀丽的脸上苦思冥想地皱着眉头。
方艳青也不急,本就是只当做消磨时间的闲情。
她目光落向窗外,看到窗户上弟子们新帖的红色窗花和外面走廊的屋檐下在夜风中微微摇曳的大红灯笼,一时想起旧事。
“又要过年了……”
方艳青不禁有些时光飞逝,物是人非的感慨。
胡青羊终于落了子,闻言也往窗外看了一眼,却是有些苦恼又无奈地笑道,“是啊,哥哥又送信来催我回家了。”
方艳青闻言也淡淡一笑,“他是担心你会随我出家了。”
从当年鲜于通之事后,胡青羊便彻底绝了成亲的念头。
但胡青牛自己得娶佳妻,虽有些矛盾但感情深厚,自然也希望妹妹能遇上良人相伴一生,总好过形单影只。
兄妹俩意见不一,互相又说服不了对方。
但知道哥哥是全然为她着想,胡青羊只能无奈地一次次逃避,尤其是等到后来到了峨眉山上更是借着路远事忙几年才回去一次。
而等翻了年方艳青已是不惑,胡青羊也三十七了。
胡青牛到底也算放弃了妹妹成亲的事,只是峨眉山上本就有颇多如静字一辈的女尼弟子和如方艳青这般入了道门的弟子。
胡青羊又一贯对她这个义结金兰的姐姐马首是瞻,胡青牛难免就担心起别的了。
胡青羊闻言也觉无奈又好笑。
她轻笑着垂下眸子的眼底却并不含笑意而是闪过一丝黯然,知妹莫如兄,她是其实起过这个想法的,只是……
她心有杂念,还是莫要亵渎了神仙。
胡青羊抬头秀丽清美的脸庞上一双杏眸含着盈盈温柔的笑意,这十年里她离开幽居世外少与人来往的蝴蝶谷到了峨眉山上。
整日与门派里形形色色的弟子来来往往,以及岁月的磨练到底让这个以往怯弱怕生如菟丝花的少女蜕变成了温婉娴静的模样。
胡青羊摸摸自己再怎么保养都已经逐渐有了细纹的眼角,再看向对面在昏黄烛光下披散着如云乌发,雪肤莹莹生辉的女子。
一如初见时那般从天而降,不染纤尘的姑射神人。
胡青羊既是玩笑也是真心道,“果然即使是时间都不忍心在姐姐这等如斯美人身上留下痕迹,如今看来我才更像姐姐呢。”
这并非恭维,说是已至不惑,可看着那身姿纤纤如云,清丽素净的玉容洁若冰雪无有丝毫瑕疵的女子分明只有双十年华的模样。
方艳青唇边笑意无奈,“只是功法问题罢了。”
玉女九阴功本就是为女子定制的功法,内力练到越深厚越有美容养颜之效,再加之她自小在冰冷的寒玉床上修炼又不见天日。
肌肤衰老的速度较常人又更迟缓许多。
莫说才不惑,便是年过百岁看起来也只有四五十岁模样,如她在几年前逝世的母亲,虽是耳顺之年望之不过三十许人。
虽然嘴上说的不情愿,但胡青羊自然也是思念兄长的。
她上次回去也是两年前了,因此到底决定年后找时间回蝴蝶谷一趟看望看望兄长。
很快峨眉山上照旧是大家一起过了新年。
这些年方艳青到底没再遇到合适的弟子收为嫡传,因此依旧是静字一辈的四个弟子以及贝锦仪,当然还有一个……
“小芙至今未回,有传书信吗?”
年夜饭时方艳青问起和纪晓芙年龄相仿更为熟悉的贝锦仪。
当年从王盘山回来后她便宣布了闭关,而弟子们则由纪晓芙安排着继续在江湖中边历练边帮武当找找人。
而后她一出关便听闻了纪晓芙被退掉婚约之事。
殷梨亭态度很坚决,他性子这般软的人竟是与家里断绝了关系都要退掉这门婚约,那时纪老英雄还在,自然震怒。
但纪晓芙却不在意,她与殷梨亭本就是父母之命,相处极少就更别提有什么感情了,因此最后还是她劝着纪冲答应了退婚。
再后来这十年里,纪冲去世,如今是她兄长当家。
纪晓芙身为金鞭门这一辈唯一的女孩,又是峨眉掌门的嫡传弟子,相貌又好,不得不说她的婚事自然是用来联姻的极好筹码。
她的兄长到底不会如父亲那般宠溺她。
金鞭门自纪冲去世后也确实开始走下坡路,因此这几年里汉阳那里总是传来书信让纪晓芙回去相看亲事。
没有直接定下都是因为顾忌着方艳青这个峨眉掌门的师父。
纪晓芙从前对于父亲安排的亲事没有意见,但或许是经过被退婚便不想考虑婚事了吧,因此为了避开便请命到江湖中寻找谢逊。
但从前每隔几月也会回来,新年就更不必言说了。
直到近几年不知为何回来的越来越少。
方艳青本以为应该会有书信传回来的,但当下贝锦仪听她问起却是有些担忧地摇摇头,“没有,师父。”
方艳青眉心微蹙,想说什么。
但还未及她开口旁边一桌的位置就传来一道有些阴阳怪气的女声,“说不定她这是在外面自己找到男人跑了。”
说话的是名叫丁敏君的女弟子。
面目生地倒也俊俏,颇有楚楚之致,但颧骨略高看起来有些刻薄之色,平日里她也向来最爱拈酸吃醋,搬弄是非。
和纪晓芙是同期入门的普通弟子。
方艳青平日里虽待嫡传弟子更倚重些,但对普通弟子也是一视同仁,虽让她们以实力为尊良性竞争但也不会刻意踩一捧一。
师门内姐妹们向来互相友爱,氛围融洽,但人心复杂,千人千面,有人的地方难免有争斗,不能要求人人真善美。
但这种排除异己的歪风邪气不能助长。
“同门师姐妹失踪无音信,你不担忧她处境危险,反而在一边说风凉话,罚你把门规抄写百遍,再有下次便不必叫我师父了。”
丁敏君如今或许是出于嫉妒一时口舌之快,但不及时制止日后未必不会同门相残,如此既是给她的警告,也是给其他人的。
丁敏君早在话一出口就觉后悔了。
师父虽然对待她们这些弟子从来不会疾言厉色,但平日里看着师父冰雪颜色的面容就觉好似高岭之花不好接近,更不敢放肆。
如今神情彻底冷凝下来,更是不可逼视。
从来淡漠地无悲无喜的人一旦动怒才是最可怕的,其他弟子一时也是噤若寒蝉,将之引以为戒。
直到温柔婉约的胡青羊在一旁言笑晏晏地打圆场,气氛才又逐渐又热闹了起来。
年夜饭结束后,将其他弟子都赶回各自住处热闹玩耍去,方艳青与胡青羊两人仍在后殿围炉守岁,她较平常沉默许多。
胡青羊安慰道,“敏君那孩子只是嘴巴上厉害,平日里太争强好胜,但没什么坏心的,对新入门的弟子也照顾。”
方艳青当然知道,若是真有坏心峨眉也容不下她。
她轻叹一声,“我只是担心小芙……”
不止担心,也是有愧。
胡青羊最了解她心中想法,或许是因为心有偏向,但在她看来当年之事姐姐亦是受害者,谁也没有错,只能说阴差阳错。
再者对方实际并不知其中因果……
胡青羊只能尽力开解道,“等年后安排弟子去找就是了,她可是你看中的未来掌门,如此也算是对她的补偿了……”
方艳青默然地摇摇头,这算是什么补偿。
不管小芙到底知不知当年事,但终究是她对不起她,如今纪冲不在那往后就由她这个师父护住她吧,掌门之位小芙虽合适……
但接不接这个重担,全由她自己选择。
然而此时的方艳青没有想到,她觉得愧对纪晓芙,而对方却也是觉得愧对于她这个师父才不愿见她。
倒真是一饮一啄,因果循环。
说是年后找时间回蝶谷一趟,但因近来元廷那边出了动荡,各地包括蜀地驻扎的元兵被征调到袁州去,一时不免又动乱起来。
方艳青管不了太远,但蜀地境内是绝不准他们闹事的。
峨眉的弟子被她派下去救助百姓,胡青羊也忙着带领学了医术的弟子救治伤患,如此一时忙到八月中秋都过了才终于渐渐停歇。
胡青羊医术虽好,但武功平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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