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能教授殷离,自己自然也早已用的出神入化。
更何况一法通则万法通。
方艳青虽然平日里多用长剑,但到了她这等境界已然不拘泥于武器,柔软的马鞭在她手里亦灵活自如像软剑般凌厉锋芒。
她明明都未曾回头,马鞭却径直往身后人的眼睛直去。
那人不得不紧急躲避,想要伸手攥住但马鞭又滑不溜秋地飞速收回,而他此时身在半空又不得不停下落地借力才再次追上去。
在此期间,马儿又已飞奔出去。
道路两旁的树木也成了方艳青兜圈的利器。
马儿在密林里不好奔跑,她当然不会傻到自己窜进去,但只借着边缘的树木绕圈却足够给对方的轻功造成一点麻烦。
方艳青的骑艺是杨逍教的,但在这一点上不得不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两人就这样来来回回地缠斗着,方艳青不能暴露武功奈何不了他,但借着马上的功夫和变幻莫测的鞭法对方也没办法抓住她。
但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不过拖到如今也差不多了。
身后那人也意识到时间不多了。
终于不再玩闹似地和她猫捉老鼠,动起了真格提气一掌向方艳青拍去的同时终于趁她躲避时成功拽住了马鞭。
并且在她将要放开马鞭又再有动作反抗时终于出了声。
“方大掌门……”
他嘴里叫着尊称,但似笑非笑的语气却像是戏谑,“看来你是真的一点儿也没认出我来啊……”
此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越发明亮的月光恰好从头顶疏漏的枝叶间投射在他们两人身上,也令他们看清了彼此的模样。
方艳青的帷帽早已在打斗中掉落,清绝的丽容依旧如记忆中那般冰清玉洁,一袭白衣在夜色里像披着皎洁月光的雪树琼枝。
而站在她对面的人是个作佛陀打扮的魁梧男子。
满面都是横七竖八的深深疤痕,狰狞地已经无法辨清本来面目,一头红棕色的长发披肩看起来便不像是中土人士。
他的模样对方艳青来说自然是极其陌生。
方才在打斗中她也不是没有窥见到他的模样但可以确定自己并不认识这样一个西域人,只当是汝阳王府里派出的走狗。
但眼前人的语气,和那双与丑陋的面目截然相反的温柔眼眸却莫名让方艳青感到熟悉,她定睛看了对方好一会儿最终犹疑道,
“……范遥?”
对面面目狰狞,一脸苦相的头陀很温情地一笑。
“是我。”
确定了答案后方艳青虽有惊讶但说实话竟然并不如何意外,事实上方才的缠斗她就觉得对方的招式有些隐约的熟悉了。
“看来方掌门果真说话算话没有忘了我。”
范遥正经了一句话的功夫便又恢复了这般不着调的语气,他这话说的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时分别时他对她说的话。
而距离那时已经二十六年了……
隔着二十六年的时光,方艳青隐约还记得那时白衣温雅俊秀,说话却极其不讨喜的青年坐在酒楼上潇洒不羁,意气风发的模样。
自傲于才貌武功,认为天下女子尽皆庸脂俗粉。
没想到如今却……
她什么也没有问,但范遥却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当初下定决心毁去容貌为了明教大义潜伏至今他都未有一丝后悔。
但如今唯独迎着她的目光,他竟不禁想要躲闪了。
“你倒是一点没变。”
范遥最终如此有些玩笑般地自嘲道,不说毁容的事,只这些年因为潜伏经历的各种风霜和上来的年纪也让他沧桑了许多。
但方艳青看着仍至多只有三十岁左右的年纪,比起年轻时候的纯稚更多了几分经由岁月沉淀的沉静成熟的风韵,令人见之意远。
叙旧的话到此为止,毕竟时间快要来不及了。
范遥告知了方艳青是王保保要他来杀她并试探她武功的事,方艳青看出他这些年应是改换形貌卧底在汝阳王府。
也不多费功夫直接问他可知六大派如今在何处,很干脆地从他那里得知了他们如今被关押在万安寺里的消息。
“那你现在想如何?”
范遥当然是不在乎被抓捕的六大派如何,但纵使方艳青武功再高要想安全无虞在元兵包围下救出这么多人也是不可能的。
他不能看着她冒险。
方艳青当然不会没脑子地冒险,否则她也不必潜伏这么久了,凭借她的武功难道她突破不了赵敏的看守逃出去吗?
如今的上上策就是……
“等。”
“等到你们明教带人来帮忙。”
当听到这样一句话从方艳青口中说出时,多年来卧底生涯已经锻炼地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范遥还真是难得震惊了。
明教救六大派?!
况且他又不是知道因为杨逍和谢逊她对明教……
方艳青当然看懂了他的神情,事实上她也知道这听起来的确很是讽刺和荒谬,毕竟此前六大派还在围剿明教呢。
但如今六大派的主力基本都被赵敏给俘虏了,唯一能借助的力量还真只有明教了。
而真正能让方艳青这么付诸信任的也不是明教,而是如今已经成为了明教教主的张无忌,她倒不是觉得自己对对方有多重要。
而是六大派里武当的存在……
当然她心底其实知道或许明教还有另一个人不会丢下她不管。
但比起这样感性地寄托那人她更愿意理智地考虑和依靠张无忌不会放弃武当的可能,更何况赵敏一路所为栽赃明教……
方艳青把心底思绪按下。
把如今明教的新教主的消息告诉了范遥,而在知道张无忌是武当张翠山之子后他自然也明白了她为何会寄希望于武当。
他还以为她是想着……
“正好如今明教新教主已定,不再四分五裂,也到了我这个光明右使该回去的时候了,到时我刚好与他们里应外合传递消息。”
范遥知道方艳青如今不便与人联系的处境,主动揽下了这件事,两人的对话实际不过一炷香时间,而这时已隐隐有马蹄声传来。
他们对视一眼,默契地恢复了此前缠斗的模样。
而在又一次拉近距离时,范遥尤且不放心地低声问道,“你的内力是真的没有了还是掩人耳目?”
他在汝阳王府多年自然知道十香软筋散的厉害。
若是不成他便先去把解药偷来,不然他实在不放心她这般待在汝阳王府内……
方艳青黛眉微挑,面对赵敏时从来冷若冰雪的玉面淡淡一笑。
“你说呢?”
张无忌的九阳神功是疗伤圣典,百毒不侵,专门克破所有寒性和阴毒内力,九阴真经甚至是融合了玉女心经的玉女九阴功在这一点上虽有不如。
但在多年前她中了玄冥神掌后,又自己摸索着将功法改动,在体内打破的阴阳两气再一次得到平衡后也突破了功法原本的桎梏。
百毒不侵,甚至在内力上如玄冥寒毒对她再无影响。
因此那日在客栈里她会选择不是破门而出而是喝下了那明显加料的水,除了是顾忌他们伤害弟子们的性命也存在赌一把的考虑。
而事实就是她最后赌赢了。
当赵敏匆匆驾马赶到时所见的就是这样一幕。
雪白的丽影驾着同色的白马身姿矫健地借着马儿和周边树木,灵活迅敏地躲避着来自身后魁梧高大的苦头陀的追捕。
每每像是要被抓到时,她在马上却总能做出各种出乎意料的敏捷动作躲避开,或折身弯腰或单手勒住缰绳几乎悬挂于白马一侧。
有时甚至还能以马鞭还击。
真是精彩绝伦的骑术和极其强大的身体控制能力。
“苦大师!住手!”
眼看马上的雪白身影动作越来越迟缓,即将被身后袭来的大掌钳住了肩头,赵敏连忙高声阻止。
那苦头陀看了她一眼,倒也令行禁止地停住了。
赵敏急奔到他们之间,又担忧地看向一旁白马上的方艳青。
“师父,你受伤了吗?”
见她月光下越发莹白胜雪的玉面覆上薄红,鸦黑鬓边沁出点点汗珠宛如清晨被雨露沾湿的梨花,微微轻喘一时竟没开口回答。
若她真还有内力在身必不会如此狼狈……
赵敏眼眸不禁微闪,算是彻底放下了内心最后一点怀疑,她哪里有真那么容易中这调虎离山之计,不过是将计就计罢了。
当然她也早就和苦头陀打好了招呼,不会真的伤到师父……
出了这事,赵敏自然没将苦头陀介绍给方艳青。
而是紧张地带她回了汝阳王府,临走前赵敏还向苦头陀看了一眼得到他的颔首才放心地收回了眼神。
她和苦头陀打了个招呼但也让他不用刻意放水以至于让师父察觉到,苦大师是西域人在汝阳王府待了二十年她自然是信任的。
如此没有内力都能在他手下撑这么久,看来师父的武功比她想的还要厉害,果然坚持每日在饭食里下十香软筋散是对的……
回到汝阳王府后,等方艳青回房休息了。
赵敏便向兄长王保保的书房走去,她这次是临时得到的消息,但这样的事可一不可二,不然如今师父没有内力能躲过一次却可能躲不过第二次……
但当天晚上赵敏和王保保的谈话注定不欢而散,这对兄妹因为一个外人算是第一次爆发了如此激烈的争吵。
因此方艳青第二日算是毫不意外地再次见到了王保保。
“奸诈狡猾的汉人,哼!”
相貌英武,身材高大穿着蒙古服饰的青年站在纤细高挑的白袍道姑面前简直像是一座小山搬笼罩下一大片阴影,极具压迫感。
方艳青此时正坐在花园的小亭里。
但和站着的王保保相比气势却丝毫不落下风,她甚至都没有抬眼看他一眼,闲适地摆弄着桌上的棋盘地同时不客气地淡淡回击。
“残暴无脑的蒙古人,呵……”
她仍然戴着帷帽,这当然是赵敏要求的。因此王保保看不到她脸上的神情,但这般不咸不淡的语气反倒更让人觉得讽刺。
王保保没有生气,对她这样的表现反而觉得意外。
在他印象里的汉女总是遵循着三从四德的女则女训,温婉贤淑,柔柔弱弱,半点不如他们蒙古女儿的英姿豪爽,明艳大方。
就像他房里的几个汉女至今面对他都战战兢兢的,不过到底也是一派掌门甚至曾经悄无声息潜进过他们王府夺回倚天剑……
“女人,你真以为自己迷惑住了敏敏就可以这样嚣张吗?你现在可没有了内力,我一伸手你就要像蝼蚁一样毙命于此。”
王保保好似无意般拔出腰间的弯刀,军伍中人多年在战场上杀伐果断的血煞之气就在他漫不经心的话语中笼罩住了方艳青。
他这是威胁但也不是假话,他是真的对她起了杀心。
原本只以为是个小玩意,敏敏得到了就不会再惦记了,但从昨晚敏敏的态度来看她对敏敏的影响还是太大了……
但面对这样的生死威胁,面前的女人却并未如王保保所想的像以往那些最初铁骨铮铮但在死前却丑态毕现的人一样。
不仅身上连一丝胆怯和恐惧都没有,仍然悠哉悠哉地下着棋,甚至她远比王保保想的要更大胆,因为她接下来就分外平静地道,
“世子自己大祸临头了竟还有空闲操心我吗?”
这样一句不知所谓的话顿时让王保保气极反笑,“你这是怕地开始说胡话了?你看看我们究竟是谁要大祸临头了?”
方艳青伸出玉指分别落下黑子和白子,自己和自己下棋。
“这也是我想对世子说的话。”
王保保不像一般的蒙古人那样鄙夷汉学,他向来对传承了千年的中原文化深深忌惮的同时也钻研地颇为精深,其中就包括棋艺。
他随意地扫了一眼棋盘。
就见如今黑子正占据了大半棋盘如日中天,白子被其围攻艰难求生,显然接下来是黑子要胜了。
王保保本以为眼前的女人又是要像当初敏敏回来时说的那些元廷终将自取灭亡的话,已经开始感觉有些无趣了。
然而接下来帷帽下流泻出的泠泠嗓音却让他彻骨生寒。
“听说汝阳王府权势滔天在朝中堪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知道世子和王爷想不想也坐一坐这皇帝宝座呢?”
王保保被这话惊地手中刀都已出鞘,立刻喝道,“放肆!”
笼罩在帷帽下的女人丝毫不惧,甚至依然那般闲适地提醒道,“反应有些过度了,会让我以为是说中了世子的心事。”
王保保看看四周确定无人,这才稍微放心。
而对面的话还在继续。
“皇帝轮流坐,今年到我家,元成宗继位到如今的皇帝继位的三十九年间已换了十个皇帝,其他人行世子为什么不行呢?”
周公制礼安天下,中原汉民族早在周朝初期就形成了较为固定的宗法制度,嫡长子继承制是中原王朝皇位更替的主流思想。
嫡庶有别,无嫡立长。
这并非是说如此选出来的嫡子、长子就更为贤德,而是因为历史证明了皇位之争的紊乱带给天下的危害远胜于一个平庸的君主。
但蒙古人建立的元朝靠着草原上蛮横的铁骑占领了汉人统治千年的中原大地,却并没有继承汉人这样的继承制度。
他们依然靠着类似草原上部落选举的方式,强者为尊,以至于谁都有资格争夺皇帝的宝座,而天下至尊的位置又有谁不垂涎?
而治理小小的草原部落又怎么能和治理大国一样?
因此最后竟出现了历史上从未有过的三十九年间换了十位皇帝的奇景,如此天下又如何不动荡不安?
管中窥豹,从皇位更迭的紊乱便可见元廷政治乱象。
“敏敏冰雪聪明,我也听说过世子文武双全、精通汉学的名声,纵观史书想必世子也知道何为乱世之象。”
“蒙古向来强者为王,天下也应当有能者居之,现在的皇帝实在无能,世子既有能力为何不自己亲自登上最高位以图改变呢?”
这声音明明应当是如春寒料峭时节的山涧般清凌凌涤荡俗尘,但现在透过雪白帷帽传来却像是无孔不入般地钻进王保保心底。
他莫名激动又莫名恐慌,一时用力挥出手中兵刃。
方艳青像是早有预料,在刀尖到来时及时起身避让开来,但头上的帷帽却被掀了开来,王保保也终于窥见了那云纱下的真容。
肌肤若冰雪,丹朱点绛唇。
这的确是一张任何人都惊鸿一瞥再难忘却的绝世容颜,但王保保第一时间被吸引的却是那张冰雪玉容上的那双似秋水的眼眸。
明明是黑亮的颜色,他却莫名看到了瑰丽诡异的七彩瞳孔宛如深邃的漩涡般摄心夺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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