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誉出身南国大理,大理多美人,尤其是他母妃出身的摆夷族,因为南方气候温暖湿润,这里的女子肌肤也较他处白皙细腻。
但阿紫却较以往所见女子都还要雪白几分,真可谓肤若凝脂,也不知西域那边漫天黄沙的粗犷之地是如何养得出她这样一身冰肌雪肤。
没有一点瑕疵莹白生辉得像是玉璧雕作的玉人。
但好像是有些太白了,白得没有血色,似乎就有些不正常了。
段誉没有将这个偶然闪过的念头细想,此时他见阿紫只会觉得没有一处是不好的,哪里舍得将任何一点不好的想法套到她身上。
阿紫注意到他的目光轻轻抬眸。
“怎么?这饼子吃的不可口你要拿我下饭吗?”
她一双本就风流妩媚的桃花眼里含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有种仿若似醉非醉的朦胧,清澈的眸光映着额间的蓝宝石更加波光粼粼。
本就盯着她看的段誉更觉心意魂牵。
见少年一脸痴相,傻乎乎的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回话,阿紫也不在意拿起放在一旁的水囊微微转身把面纱抬起一些仰头喝水。
她这一动作,目光本就落在她身上的段誉才稍稍回神。
就见她仰头喝水的侧脸,微微从下方抬起的面纱下露出了一截纤细凝白的脖颈,在仰头的动作下微折的弧度更显优美脆弱。
但再往上的面容,就一点也看不见了。
不管是方才吃干粮还是现下喝水,阿紫都很谨慎地没有露出一点面容,这一路来皆是如此,不过这就更令人心痒痒想一窥究竟了。
“阿紫姑娘到底长什么样呢……”
段誉痴痴然看着阿紫,不自觉就喃喃将心中所想道了出来,此话一出他先是一惊但随即对上阿紫转头看来的眸光又不禁期待起来。
然而注定要叫他失望了。
即便是现在只有他们两人逃亡的路上,有了同甘共苦的情谊,神秘的阿紫姑娘依然不打算对他段誉揭开她的真面目。
“我不是说过了,我很丑,很丑。”
阿紫没有因他提出的冒昧请求而生气,眉眼间的神情淡淡,语气也风轻云淡的,还将很丑二字重复了两遍,话音很轻又像很重。
仿佛在说什么理所当然,亘古不变的道理。
“只怕我一摘下面纱就丑得叫你立时倒尽了胃口,到了夜里还要做噩梦呢,你可别浪费了我的好饼子……”
说着她似乎觉得这话很有趣,还轻轻笑了起来。
但段誉看她这般神情语气,自然依旧不肯信她的这番说辞。
况且那面纱虽然将她大半的面容都遮地严严实实,但通过那面纱隐约透出的鼻骨和双颊的弧度看出她分明流畅完美的骨相。
就像他那日想的,能有这般嗓音这般眉眼,这般身姿手足无一处不美的女子怎么可能会偏偏生了张丑脸,那老天也太不长眼了。
段誉只觉得是她的推辞之言。
心下悻悻地想恐怕是阿紫姑娘根本就不在意他这小小段誉呢,毕竟她虽救了他,也说不讨厌他,可也不代表她就喜欢他了……
段誉顿时极是伤心失落。
但哪怕知道那是她的推辞玩笑之言,他也实在不喜欢她这样贬低自己,便边委屈着边不禁不服气地信誓旦旦地反驳。
“我知道的,你一定长得很美。”
“比我平生所见的任何女子都美,就算你真的不那么完美,可只要在我心里认为是最美的那无论你是什么模样都是如此!”
段誉自在无量山山洞中见到神仙姊姊的玉像,乍见仙女,便是如痴如狂,及后邂逅木婉清,石屋中肌肤相接,两情如火。
若非强自克制,几及于乱,自此日夕思念,颇难不涉男女情思,因而被鸠摩智掳走后日日对着他这个臭和尚枯燥无味至极。
才会在欣喜激动下,将那天晚上将阿紫这个乍然出现的诡魅又神秘的西域少女视为他心中认为观音菩萨派来陪伴他的天竺天女。
况且……
紫裙翩翩,青丝飘扬。
那晚夜里皎洁月光下西域少女出现的一幕确实美地惊人。
段誉被鸠摩智掳走后他心下并不是不惶恐害怕的,只是他自小的教养不愿意让他在鸠摩智面前低头求饶失了尊严和气度。
阿紫的出现无疑改变了他独自面对鸠摩智的窘状。
哪怕她就是像木婉清一样对他非打即骂都好,起码让他可以转移注意力心神不再处于日日忐忑地担忧自己的死期将至的焦虑。
更何况阿紫看着喜怒无常,但她其实也没做什么。
至于下毒……
“你是何时准备的吃食啊?又是何时给大和尚下的毒?”段誉突然想到这件事有些好奇地问道,亦有些惊奇。
明明他全程都和大和尚待在一起,若说前者可能是阿紫在她有时消失不见的时候准备的,只是不知她是多早之前有了这个念头。
看她之前在鸠摩智面前戏弄他的态度……
瞒的真好,一点看不出来她心里竟在想着如何救他。
而下毒应该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但段誉却什么也没察觉到,不过大和尚应该也没察觉到,不然也不会中毒了,如此想想倒也不算什么了。
只是对阿紫的机敏巧变又多了一层体会。
段誉眼里是单纯直白地好奇还有一点佩服,但他方才那一番关于美丑的言论明明是一片诚挚心意却似乎并没让阿紫开心。
相反她眼里原本的笑意一下就消失了。
“你管这么多做什么,说了你这傻小子也不懂。”
阿紫明显敷衍地冷淡道。
这个傻小子满眼清澈地愚蠢的模样,这种阴谋算计的事做什么叫他知道,光明里的人就一辈子傻乎乎地待在光明里好了。
明明方才还笑着,现下突然又不高兴了,段誉不明所以却也有些习惯她这样的阴晴不定,喜怒无常。
“好吧。”
段誉不问这个了,转而问别的,“那我呢?你是真的给我下毒了吗?为什么我什么感觉也没有?我听到你和大和尚说我百毒不侵。”
这个疑惑是他早就有了的,段誉满头雾水,“可我明明记得我小时候被毒蜂叮了,起了好大的一个包,好多日才好。”
阿紫的心情似乎依旧很不好,闻言冷冷道,“我当然下毒了,是你这傻小子幸运后天吃了什么圣品奇物,不过自己不知道罢了。”
她说的冰冷又不耐,段誉却恍然大悟地笑了。
“所以你早就知道我百毒不侵,所以才能那么放心地在鸠摩智面前给我下毒,让他放松警惕,阿紫姑娘你可真是聪敏机灵!”
她说给他下了毒,他却反倒夸奖起她来了。
阿紫霎时就怔愣住了,待反应过来实在是对这傻小子服气了,这世上怎么就能有他这样的人呢?
面纱上那双总是笑盈盈戏谑的凝眸极快地闪过一丝不知所措,消失地快速不被任何人察觉,随即又覆盖上了一层更冷的寒霜。
“所以……你以为我是什么好人?”
阿紫清甜的嗓音带着些微嘲讽的戏谑笑意响起,这笑却没有温度,方才还弥漫着淡淡温情的树林也随着她的话音骤然冷了下去。
空气中似乎都染上了肃杀之气。
就连一旁原本都在悠闲吃草的两匹马似乎都感受到了威胁而发生不安焦躁的嘶鸣声,但阿紫分明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动作。
她依然还是席地而坐的姿势。
但那一瞬间两人原本平静宁和的气氛霎时就变了,古灵精怪的少女的气质也变成了万种风情的诱惑又夹杂着冰冷诡魅的杀意。
是的,就是杀意。
阿紫深邃地凝眸似笑非笑地看着段誉,一动不动。
“你可真是单纯,这世上的人可不是非黑即白的,我说过你最好离我远远的,指不哪天我就练成了天下最毒的毒药……”
她说着白得晃眼的纤纤玉指轻轻落在他有些干燥的唇上,然后一边说着那玉指就轻飘飘地一路轻而缓地滑落到了他胸膛上。
“破了你的百毒不侵,叫你死在我手下。”
这句话阿紫的语气说着很轻很淡,但每说着一个字,她淡粉的指尖就轻轻在他胸膛上点一下,段誉只觉心脏也跟着跳动了一下。
他看着她愣愣的一动不敢动。
她没有像之前突然放出一条蛇来吓他一吓,但她此时的眼神却让他感受到了一种极度冰冷危险的被蛇盯上的错觉。
段誉才初出江湖不久,但他已经见过很多人了。
与阿紫四目相对在身体下意识僵直的瞬间,他脑海里突然意识到了她这明明轻飘飘却让人遍体生凉的眼神是什么。
那是杀过人才能有的眼神,很多人。
周围一时安静地鸦雀无声。
阿紫看着骤然沉默一声不吭的段誉似乎终于意识到了她的危险之处不再像之前那样明显将她当做自己人放松自在地叽叽喳喳。
她眼眸没什么温度地弯了弯,似乎很满意的模样。
阿紫又再次侧过了身,不再看段誉,举起手里的水囊又喝了一大口,她的动作并不如何优雅,但充了江湖中人的豪迈洒脱。
她的动作喝得似乎有点急了。
有晶莹的水珠从滑落,但她丝毫不曾在意,高高仰起的脖颈纤长凝白,像是一只生在淤泥烂沼泽里只想引颈就死的天鹅。
“哈哈哈哈……”
突然打破这份死寂的是一阵少年清朗的笑声。
是段誉,不知道他在为什么而感到可笑,并且这笑并不是阴阳怪气地嘲讽,而是真正笑地十分欢畅开怀。
就在一旁的阿紫疑心这傻小子莫不是真被她几句话刺激傻了的时候,段誉终于停了笑声,但还是用含笑地声音开口道,
“我愿意死在阿紫姑娘的手上。”
这句话虽然是笑着说出来的,但当阿紫陡然转头看向他时,能清楚地看到那少年张傻乎乎的脸上的确是一副极为认真地神情。
“不用那么麻烦地去练什么最毒的毒药,只要阿紫姑娘想要我的命,无论何时何地,段誉随时都可以奉上。”
段誉就这样看着阿紫认认真真地对她道,眼神不闪不避。
明明木婉清开始也是戴着面纱的,但从阿紫出现她的举手投足,一颦一笑好像都带着一层独属于她的诡秘莫测,如云似雾的色彩。
叫人看不清看不透。
这次她突然带他出逃好像让段誉看到了她真实的一角,但现在想想好像依旧是雾里看花,水中望月,谁又知道她表现出来的是真是假呢?
但是真是假,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若说一开始他只是被她身上的神秘吸引,少年在孤助无援的不安困境不自觉对陪伴在身旁的少女寄托了遐思,排遣心中孤苦。
少年慕艾,真挚热烈也如空中楼阁。
但一切在阿紫救他逃出来后的那一刻好像就不同了。
段誉自小性情和善,又有一副赤诚的柔软心肠,对府里的婢女们也是多怜香惜玉,后来出门对遇到的钟灵和木婉清也是如此。
在她们遇到困境时,哪怕素不相识他总是不畏艰险去救她们。
但这好像还是第一次,在段誉遇到如此性命倏关的时候,第一次有个素昧平生的少女能这样不畏艰险,奋不顾身地救他。
段誉看得出,阿紫虽然对鸠摩智嬉皮笑脸。
但她应当是畏惧着他的,然而她仍然选择救了他。
段誉觉得自己恐怕终其一生都无法忘记她面纱上的这一双似笑非笑的凝眸和她背着他月夜出逃时身体紧紧相依的温度。
提心吊胆,却互相依靠。
真是恍若梦中幻想才能有的如此刺激又难忘的经历。
段誉清亮得能一眼望到底的目光不闪不避地看着阿紫,但阿紫迎着他目光却情不自禁生出深深的惧意,甚至身体都害怕地颤抖。
这世上……
怎么能,怎么能有这样的人呢……
阿紫是在数不尽的阴谋诡计,谎言背叛里长大的,正是因此她才能一眼就看出面前的少年眼里不掺一丝虚假的真诚。
而见她一动不动,神情冰冷似乎不为所动。
段誉以为阿紫姑娘不肯相信,又继续用亮晶晶的眼眸看她道。
“我一直感觉阿紫姑娘好像什么都不喜欢,虽然笑着也并不开心,如果段誉的死能博得阿紫姑娘欢心一笑,那应当也算值了。”
说完,段誉还主动闭上了眼睛等她来杀他。
他不再说话,阿紫也不开口,这一刻周围又再次静了下来,和之前流淌着温情的静谧还有暗藏着杀意的死寂都不相同。
但这份平静之似乎也在酝酿着什么暗潮汹涌。
阿紫看着面前已经闭上了眼只等她来杀他的少年眼神逐渐冰冷,迟疑着缓缓伸出了手向着他在她眼里一折就断的脖颈伸去。
在此之前她对他释放的所有杀意都只是吓唬他而已。
但在这一瞬间,她是真的想杀了他。
眼前这个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少年竟然让她感觉到了本能的惧意,在这一刻阿紫恍惚间仿佛已预见了未来的悲剧……
她应该杀了他的。
段誉闭上了眼睛,什么也看不见,但也许出于直觉他察觉到了什么,眼睫微微颤抖了一瞬又很快恢复坚定从容地神情。
他并不畏惧死亡本身,只是有些害怕死亡的痛苦。
这是人之常情罢了。
那只曾被段誉暗暗认为是生平所见最精雕细琢的纤纤玉手已经距离他的脖颈越来越近了,阿紫的手很稳,她杀过很多人。
就在手与脖颈即将肌肤相触时……
“唔!”
段誉突然睁大了眼睛满是震惊,因为就在刚才他的下巴被一只温热而柔软滑嫩的手掐住强迫性地打开嘴巴,被塞进了一大块饼子。
饼子堵得段誉说不出话,只能呜呜咽咽瞪大眼睛看着面前不知何时已经站起身来的异域少女,她紫色的裙纱在风中飘飘。
“我才不要你的命,你的小命或许对大理段氏来说金贵得很,但对我一文不值,我是无聊地神智错乱才救你一次。”
“要了你的命岂非白白浪费了我这么多精力。”
清淡淡的嗓音也是缥缈的,没有笑意也没有冷然的杀意。
“放心吧。”
“我一开始给你下的就只是一点点会让人痒痒的毒想捉弄你,在鸠摩智面前放出的蛊蝶也根本是没什么毒性的普通蝴蝶。”
她默了默又有点画蛇添足地补充道,“我的蛊蝶珍贵得很,可不会浪费在你这个傻小子身上。”
阿紫的态度不冷不热,甚至看都不愿意看段誉了。
段誉极力仰着头也只能看到她的小半个侧脸,更何况她还戴着面纱本就不容易看清神情,头顶的日光越来越盛越来越明亮。
段誉看到她极美的眉眼疏淡,什么神情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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