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况……
这人其实是见过死在紫衣蛊女手中蛊毒的尸体是如何惨状,完全活生生由表及里被蛊虫啃食干净了内脏血肉,只剩一张人皮……
万蚁噬心,毫不作伪。
至今回想起,依旧觉得头皮发麻,毛骨悚然。
“大师,蛊虫的确够折磨人。”
阿紫洋洋盈耳的清甜嗓音带着轻轻淡淡地笑意终于在简陋的草屋里的一片越来越令人紧张不安地寂静里响起。
“不过一旦种下了,这人可就活不了了。”
她这话说的轻飘飘,既没答应鸠摩智,也没拒绝,话中更没有对地上那人的性命的丝毫在意或不忍,仿佛一切交由鸠摩智决定。
因此地上的人闻言不觉放松,反而越发心惊肉跳。
“那又如何。”
鸠摩智的回答同样是冷漠不近人情的,“他既然已经下定了决心要为他的主子卖命,想必过程如何都是心甘情愿的。”
阿紫沉默了下来,却并没有起身的动作。
段誉左看看对面的鸠摩智,右看看身侧的阿紫,眼里和脸上都写满了更多的欲言又止,但还没开口又被阿紫眼疾手快地塞了颗果子堵住了嘴。
好在地上那人本已被鸠摩智折磨了一遍,正是身心俱伤最脆弱时候,此时没用阿紫出手就因她的存在和从前曾亲眼目睹的蛊虫噬身的惨状自己吓自己竟一五一十向鸠摩智交代了。
说实话阿紫是暗暗松了口气的。
自从离开星宿派不管期间遇到什么事除了给段誉种的治伤的蛊她再没动用过,当然她身上那些本可以见血封喉的剧毒同样如此。
鸠摩智和地上那人说的是吐蕃语。
段誉听不懂,阿紫听懂了也对吐蕃国内的权谋斗争不在乎,只一心一意给段誉投喂,终于他吃饱了也终于有机会开口说话了。
“阿紫姑娘……”
段誉犹犹豫豫地唤她,他却没再提之前想说的关于地上那吐蕃人的话,而是有些好奇又小心翼翼地觑着她眼色问道,
“紫衣蛊女……是你江湖上的名号吗?”
这个名号他好像从鸠摩智口中听过两次了,好像在西域很有名的样子,在此之前段誉是没听过的,但星宿派的名号他倒是知道。
在江湖上也算鼎鼎有名的门派。
虽然……出的是恶名。
先前段誉对星宿派和紫衣蛊女还没什么实感。
但亲眼见到那吐蕃汉子在鸠摩智以火焰刀内劲入檀中穴承受犹如万蚁噬心的痛苦折磨得在地上翻来滚去,把全身抓得像血淋淋。
依然不屈不挠,刚强地不肯开口说一个字。
但仅仅是听到紫衣蛊女的名号就吓得丢盔卸甲,什么不屈不挠,什么刚强,对主子的忠心耿耿都瞬间丢到了脑后。
段誉也该知道鸠摩智口中曾说过的“名震西域,闻风丧胆”的评价应该是丝毫没有夸大其词了……
阿紫闻言眼睫微不可查地一顿,抬眸笑盈盈看他。
“是我,怎么了?”
她眼底笑意若有若无,似乎还是一如既往,但定定看着对面少年俊秀温文的面容不欲错过他神情分毫变化的举动分明写着在意。
“……没什么。”
段誉在她这样的目光里下意识绷直了背。
尽管已经看到了阿紫的真容,但阿紫身上那份虚无缥缈,诡秘莫测的神秘感依旧不减,尤其在经过今日之事后好像还更添许多。
但这段时间的相处以来尤其是近几日的朝夕相处,他大概知道阿紫应当是不太想提到自己的过去的。
因此虽然心中好奇得百爪挠心,但最后段誉只是讪讪道,“只是觉得这个名号听起来……可真威风,不过蛊女又是什么?”
这个应当可以问吧?
提起蛊好像总是和苗疆女子有关,段誉生在大理,大理也有苗寨,他虽没亲眼见过但也听过苗寨里的蛊的传闻。
总之知道的人都对此很讳莫如深。
段誉想蛊虫大概就是像那些传闻里能培育出各种用途千奇百怪又危险莫测的蛊虫的苗疆女子吧,不过阿紫姑娘不是西域人吗?
“蛊,从虫,从皿。”
“皿是一种器物,饭碗或者盛装其他食物或者液体的器物都是,取各种毒虫在其中互相争斗厮杀,活下来的就是蛊。”
阿紫单手支着下颌看着草屋中央的篝火笑吟吟叙述着和段誉从前在有关奇闻异录的书里看过的苗疆蛊虫大差不离的内容。
“蛊女,自然是以人作皿。”
但下一刻就听阿紫继续用这种笑语如此风轻云淡,满不在乎道,但她说的轻易,段誉却是骤然间如坠冰窟,从脚底窜出一阵寒气。
他突然想起来,阿紫曾对他说过的。
“我告诉你啊,我不仅能驭使毒虫……就连我的身体里,血肉里都是虫子在爬啊爬呢。”
那天晚上在客栈里,阿紫在鸠摩智的命令下驱使毒虫吓唬他时就是这样说的,但那时段誉只以为这话也是她夸大其词故意吓唬自己。
没想到,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但这世上怎么能有如此残忍之事?段誉又不禁想到阿紫那张满是刀剑伤痕、烫伤、毒物腐蚀的面容,那绝非天生,而是人为。
段誉的身体突然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面色惨白。
阿紫的眸光依然专注地投放在对面的篝火之上,她眉眼间的神情分明是极为平静的,她总是可以轻易看出少年的所有情绪想法。
但这会儿她却不想看,也不敢看。
她不会向他隐瞒关于自己的任何事,只要他问,她就对他知无不尽,而知晓关于她的一切不堪后他会做出什么选择都随他去。
尽管是这样想的……
但在感受到身侧传来的轻微颤抖后,阿紫那双极美的桃花凝眸上低低垂敛的纤长卷翘的羽睫还是不禁也随之轻微颤动。
“你害怕了吗……”
“一定很疼吧……”
两句同样很轻很轻,轻地像是怕惊扰了什么自己极为珍视之物的问话同时从笼罩在篝火明灭的阴影里的草屋角落里轻轻响起。
阿紫忽地转头看去,凝眸里还带着不敢置信,然后就对上了身侧少年已经湿红了的眼眶,她先是一怔,继而是哭笑不得。
“……你哭什么?”
段誉定定地看着阿紫,通红的眼眶里泪还在继续往下掉。
“我只是想到你曾经经历过的事,便觉得心痛难忍,泪不自禁,但我仅仅只是凭空想想就这般痛苦了……”
“你亲身经历时又该有多痛呢?”
阿紫怔然地看着面前的少年,她知道他是真的心地纯善,赤子之心,所以对于他人的痛苦也能够也愿意感同身受地与之共情。
他和她,真是完全不一样的人。
他也和她从前见过,并且往后再见到的人注定都不同了。
甚至阿紫仿佛已经能感受到在面前的少年为她落泪的一瞬间她的喜怒哀乐,她的七情六欲都化作一根根丝线密密麻麻系于他一身了。
光影间,面纱上。
那双凝眸里笑意越灿烂,眼前少年的模样却在水雾里越发朦胧,终于化作一滴喜悦又悲哀的泪珠悄然落下了。
“不痛了,再也不痛了。”
少女笑中带泪看着面前同样落泪的少年轻声道,无论她从前遇到过多少痛苦,多少不堪,日日夜夜活在黑暗里,烂泥中。
她心知甚至往后的痛苦也只会多不会少。
但因为有他,从今往后哪怕是再如何痛苦不堪她也甘之如饴,起码她已经感受过这一点光的温暖,尝过了这一点甜的滋味。
草屋对面被审讯的吐蕃大汉早已晕了过去,而鸠摩智则是像往常一样坐在对面的地上闭眼打坐,对周遭的一切置之不理。
而少年少女情至深处,不也是如此忘却一切吗?
等起伏不定的心潮终于稍稍平复,两人看着对方同样哭得通红像兔子的眼睛却是情不自禁地相视一笑,都觉有些丢脸。
眸光想要躲闪又不舍移开。
看着对方残留着泪光点点又流露出盈盈欢喜的眼眸,双颊不知是窘迫还是因为别的什么爬上灼热的红晕。
一时之间谁也没说话。
但在这简陋无比,甚至还四处漏风的草屋内却觉对面的少年/少女两颗心从未有如这样的一刻与自己亲密无间。
“说起来……”
段誉率先低低开口打破了这温情脉脉的静谧,这样的氛围莫名让他感到有些心慌意乱,“你上次给我吃的不会就是蛊吧?”
段誉说的上次是他被吐蕃人砍了几刀在背上,血流不止,阿紫咬破指尖喂给他喝了自己的一滴血,那时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进了他身体里。
现在想想……不会就是蛊虫吧?
段誉对于阿紫说过的她身体里,血肉里都是蛊虫一事并不因此嫌弃她,甚至连些微本能的恐惧也尽数被更多的心疼所覆盖。
但想想有蛊虫在自己身体里,总归还是会觉不适的,不过,段誉想起自己曾经无意间吞过的一只古怪的朱蛤一样的东西,
只能说也不得不习惯了……
阿紫看着段誉无奈沮丧又有些欲哭无泪的神情就知他在想什么,真是又气又无奈地在他额头上拍了一下,似嗔似笑道,
“那可是好东西,你可别不知好歹。”
这点段誉当然知道了,他原本受了那么重的伤,刀伤深可见骨,但现在不过几日就已经基本痊愈,当然是极好的好东西了。
况且他是打心底相信阿紫不会害他的。
这也是为什么知道自己身体里有蛊虫,段誉只不适却没半点恐惧,见阿紫有些恼了忙不再说什么了,只抿唇不好意思一笑道,
“阿紫姑娘,世上最好的阿紫姑娘。”
“是段誉不该,要打要骂都只管惩罚我吧,只请你千万千万别生不识好歹的段誉的气,他是糊涂虫,是大笨蛋……”
阿紫听得越发脸热,看了一眼对面一昏迷一打坐的两人实在听不下去地伸手捂住了段誉的嘴,凝眸里似笑非笑,似恼非恼瞪他。
“你再说,我就真生气了。”
“天很晚了,我去睡了,你也早些睡吧。”
不等他点头,阿紫就收回了手,她淡淡一笑似无奈又似平静地接受了从今往后的一切无论欢喜还是悲哀的命运低低叹了一声。
“再威风,还不是遇到了你这个克星。”
说完这最后一句有些没头没尾,莫名其妙的话她就转身去了远些的地方休息了。
在寂静如水的夜色里习以为常地忍受着体内的蛊虫们在每每与眼前这个少年靠近甚至是肌肤相触时的躁动慢慢平复。
而在另一侧的段誉还在为阿紫那一双似醉非醉似多情又似无情的桃花凝眸临走前的那秋波一瞪兀自呆头呆脑地满脸通红呢。
直到未来再回想起今日,才知她果真从未骗他。
他当真是她的克星。
早就预警过了哦,这篇很虐~
第61章
江南旖旎12
阿紫是第一次出西域。
段誉也是第一次离开大理,两人一路只由着鸠摩智带着走,他为了躲避大理的寻找和吐蕃那边的刺杀又往往很少在城镇里落脚。
几乎日日都在赶路和风餐露宿中渡过。
他们自然也不知道到底到了何处,只知道大概已经离西域、离大理已经过了很远很远了,而看周围越来越多的水乡之景。
大抵还是在江南之地吧。
而他们如今也越来越少骑马,更多是坐船渡河,坐在船舱里感受着身下悠悠荡荡的水流缓缓,看四周广湖大泽上烟波渺茫。
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
倒是比起骑马时舒服悠闲许多,没有那么奔波劳累了,在船上的日子里他们也不用再顿顿啃那干巴巴的饼子了。
船上最多的自然是鱼。
在河上讨生活的船夫都是捕鱼的好手,也会很多做鱼的吃法,不过负责做的却是阿紫,谁都没想到她其实是善羹汤的一把妙手。
酿鱼、清蒸鲈鱼、旋切鱼脍……
还有鱼糕、鱼面、鱼肉小馄饨,总之他们待在船上的这段时日阿紫当真是把鱼的各种做法都做了个遍,而且日日都有新鲜吃法。
即便吃鱼吃了小半月,都不让人觉得腻味。
段誉自被鸠摩智掳来的这段时间里,阿紫来之前只能啃啃干粮,阿紫来之后还能从她这里偶尔吃到些果子和烤鱼、烤兔子。
但风餐露宿的,自然憔悴消瘦不少。
如今在船上待地这小半月来,被阿紫用各种鱼羹鱼汤滋补着,段誉原本瘦削的两颊肉眼可见地丰盈许多,脸色白嫩红润。
他依然不能动弹,甚至从上次他们险些跑走时段誉自己冲破了一只手的穴道后,鸠摩智如今是连他吃东西时都不肯松懈半分了。
好在有阿紫照顾他。
反正自上次她出乎意料带段誉出逃以后,如今也没必要在鸠摩智面前掩饰什么了,她也再没有像从前那样戏弄他。
她为他素手作羹汤,一口一口亲自喂他饮食,原本少年一张风尘仆仆的脸被她照顾地白白净净,有了锦衣玉食的小公子模样。
段誉虽然没到过江南,但他看过许多书。
于是在船上无所事事的日子里,他就和阿紫说他曾在书上看过的江南风景,白墙黛瓦,青石小巷,温柔水乡几多情。
滕王阁序的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洞庭湖的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还有可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的西湖……
段誉饱读诗书,家学渊源。
他言辞清丽又不失通俗风趣地娓娓道来,伴着船舱外随处可间江南的绿水青山,可谓是把江南烟雨的旖旎风情描绘地淋漓尽致。
阿紫就坐在一旁支着头含笑看着他。
从前虽总是淡淡笑着却像是对世间万物都不在意的凝眸里如今却专注地映入了那侃侃而谈,谈笑风生的少年雪白俊秀的面孔。
阿紫聪敏慧黠,她总能恰到好处地回应他几句。
有时她也会挑挑拣拣地和他说些西域里长河落日圆的大漠风光和有趣的传闻故事。
少女娇俏明媚,清脆如银铃的嗓音和少年清润雀跃,妙语连珠的嗓音在船舱里有来有回伴着水流声嘻嘻哈哈响起,热闹极了。
当然也有极为安宁静谧的时候。
这个时候正是三月天气,但江南的天气时有绵绵细雨,午后倦怠时他们便在船舱里听着雨点洋洋洒洒落在湖面上渐渐睡去。
说是阶下囚,但他们俩却像春日出游般舒服自在。
为他们撑船的老船夫不知前因,只见到段誉不能动弹,阿紫无微不至地照顾,再见他们少年少女日日无比快活欢欣的模样自然而然就误会了。
笑呵呵慈爱地对他们打趣道,“小公子好福气咧,遇到这么好的女娃娃还不赶紧娶回家去,那就一辈子都有口福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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