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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着红灯的时候, 蒋承洲查了一下有没有其他路线能够更快让宋之怡回家, 不过相比这个直达的航班，其他换乘转机的反而更慢。
没有更快的方案了，只能是等到5点多。 半个多小时后，二人到了机场，此时已经是凌晨。
过了安检之后，两人并排坐着候机, 宋之怡的书包就放在腿上，她的右手紧紧抓着自己的书包带子，左手则捏着刚取的机票，那双狐狸直直盯着大厅里悬挂着的时钟，这动作，似乎是随时准备起身, 只待机场广播播报她那班航班排队检票。
蒋承洲在来的路上就趁着红灯的空隙，给他自己也买了一张机票，一路陪同着进来, 看这架势, 显然也打算跟着一起飞过去。
“谢谢你把我送来机场, 你可以不用陪着我的, 我自己可以, 要不你先回去吧。”
大概是盯着那时钟望眼欲穿久了，眼睛有些干涩, 宋之怡收回了视线，转眸看向旁边的男人。
“我送你过去, ”蒋承洲那双黑眸看着她，不再是曾经那种说一不二的霸道，此情此景，是极尽温柔的坚持，“我不放心你一个人，把你送到医院我就离开，不会给你添麻烦。” 闻言，宋之怡没再拒绝。
其实她内心，此时此刻也是不愿拒绝的。
“蒋承洲，我是不是以前没有给你讲过我家里的事，还得坐这等好久，我得给自己找点事做，要不我给你讲讲吧………”
于是，她专注的事，便从盯着时钟转为了讲述，讲述的时候，眼神似是放空。
在这凌晨的黑夜，女生娓娓道来，五句话有三句都离不开奶奶。
宋之怡以前从来都没有给别人主动讲过自己家的情况，都是别人问，她才可能三两句揭过，不欲多言，因为她不想提起自己母亲病故的事，不想提起有了后妈就有了后爸的事，更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的成长是这般，荒芜得只剩奶奶。
有些人在听说了之后，或许会觉得惊讶，会觉得她在那样的原生家庭中成长出来，竟然还能做到像现在这样优秀，觉得她没长歪。
但实际上，她早就长歪了。
现在表面看着枝繁叶茂，若是往底下的树干、根系去看，其实是满目疮痍。
她封闭起了自己的心，她变得不相信感情，也不相信自己。
她把自己压抑成极致理智冷酷的人，她把自己塑造成了极度别扭挣扎的人。
而这一棵树，在紧挨着她的位置，有另一棵树，是她的奶奶。
那一棵树，在她还是幼苗的时候，为她遮风挡雨，在她成长起来之后，仍旧源源不断地传递着所能传递的一切，用爱将她浇灌，只是那一棵树，却在时光中渐渐变得苍老，在她还没来得及完全成长为能遮风挡雨的大树时，忽如一夜秋风起，变得摇摇欲坠。
“………蒋承洲。”故事讲完，宋之怡喊了下他的名字，声音带上了些沙哑。
“我在。”蒋承洲回应道，与此同时，握住了女生的手。
“我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你现在……了解我了吗？我并不是你以为的我。”
宋之怡将自己最不愿意被别人知道的一面展露出来，就像是幼兽露出了自己最柔软的、被称为软肋的一处，同时也是露出了自己在光影之下，藏于阴影处的那一面。
“我一直都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蒋承洲轻轻握了握她的手，“我不需要知道你的来路，我只需要知道你的现在，并且参与你的去路，与你并肩同行。”
“一个人过去的经历塑造了这个人，我爱现在的你，意味着我也连带着爱你的过去，因为那也是你的一部分，有那一部分，你才能称之为你。”
猝不及防听到这样一段话，宋之怡整个愣住。之前她特地打断的告白，此时终究还是像回旋镖一样又来到了面前。
只是她现在无瑕回应，也无法回应。
他的告白可真是，总是那么不合时宜，却又总是那么恰到好处，就好像每次都是在她陷于最黑暗的时候，照进来了一束光，拉了她一把。 “实在抱歉，顺口就说了出来，你现在不必回应我，当务之急是奶奶的事，”蒋承洲看了一眼时间，“要不先休息一会儿？养精蓄锐，奶奶还等着你呢，你不能自己先垮了。”
半晌，宋之怡点了下头，然后再下一秒，她被男人拉到了怀里，靠在他的肩头。
“睡吧……”头顶是男人轻哄的声音。
头还在突突痛着，情绪大起大落之后的疲惫感伴随着连日的奔波袭来，那根紧绷着的弦似乎是崩到了极致，她竟真的睡了过去，又或者是晕了过去，她自己也不清楚，只感觉到一种眩晕之后便没了知觉。
她似乎是做梦了，在梦里，她似乎又变回了四五岁的小女孩，被奶奶抱在怀里。
面前是爸爸妈妈在吵架，吵架的内容似乎是因为自己被奶奶惯坏了，说这么大了，别家的小孩都会自己吃饭夹菜，而她还老是吵着要奶奶喂饭，自己偏不动手。
妈妈觉得说就不应该惯着，就应该养成习惯，而这种转变肯定有个阵痛期，不能因为不被喂饭就大哭大闹的吵着要奶奶喂。
爸爸则无所谓，觉得吵这个完全是小题大做，觉得说反正年纪还小，惯着一点也没问题，反正长大了肯定就会学会的。
她就这么被奶奶抱在怀里，眼睛咕溜咕溜看着那吵架的两人，只觉得是好玩，觉得热闹，嘴里咬着糖，笑得乐不可支。
突然，她似乎从半空中坠落，刚刚明明是被怀抱着的感觉，此时这种感觉却突然消失不见，笑容瞬间凝为了恐惧，她感受到失重。
宋之怡惊醒。
此时距离她闭眼睡过去，不过才过去了半个小时不到。
果然睡是睡不着的，刚刚估计就是累极了，才被叫嚣着需要休息的身体夺走了控制权，陷入了短暂的昏睡，稍一恢复，便又还是继续精神紧绷的状态。
因为梦里刚刚那个失重感而惊醒，宋之怡的呼吸此时还有些急促，心跳也有些快。
这个梦似乎不是个好兆头………
正当这时，手机震动了起来，是她父亲的电话，宋之怡赶紧接起。
“爸！奶奶现在情况怎么样？”宋之怡的声音难掩焦急。
“在急救了，目前情况还不清楚，我们在外面等着。”
医院那边似乎也是有些慌忙的场面，说完这句话之后，宋诚就挂了电话，说要去办手续。
握着电话，宋之怡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来回踱步，坐立难安。
一旁蒋承洲见状，也没再多说些什么，毕竟在这样的情况下，至亲进了急救，怕是任谁也难以冷静下来，所谓的安慰现如今也不过是无用的话语，唯一的好消息，怕是只等一句医生的“病人身体无大碍”。
终于，不知过了多久，像是过了一年，终于是等到了登机广播。
在那广播响起之前，宋之怡就已经在登机口那站着了，登机广播一响起，原本还低头看地板的头顿时抬了起来，等着登机。
――
飞机上，蒋承洲和别人换了个座位，坐在旁边，方便照看。
路上，女生先是一直睁着眼，后面换成了闭目养神，但到底睡没睡着，蒋承洲也不知道，只是看到她在飞机即将降落的时候，那双狐狸又已然睁开。
――
医院楼下。
出租车刚一停稳，女生就立刻将车门打开，下车，在关门的时候，看了一眼车里的蒋承洲。
按照之前说好的，蒋承洲一路把她安全送到医院，至此，也算是完成了他的许诺。
现在已然是早上，天色早已大亮，正是上班高峰期的后半段，外面的马路上来来往往都是车辆和行人，一副生机勃勃的模样。
刚刚在往医院来的路上时，出租车里，蒋承洲的手机就响了好几下，似乎是有事催促他，一开始他还接了一两个电话，吩咐了几句工作上的安排，后面干脆把手机静音。
“我到了，你先回去吧，谢谢…………”
没有功夫再多耽误时间，说完这句话之后，只来得及听到蒋承洲回了句“好”，随后便是车门关上的声音。
看着女生往医院入口处跑去的背影，男人的眼眸中满是心疼和担忧。
“这位先生，这里不能停太久，您要去哪儿？”出租车司机说道。
“回机场吧。”
男人捏了捏眉心，掩饰不住的疲惫，视线还维持着刚刚的模样，直到那道身影消失不见，此时刚好车启动，他这才缓缓收回了视线。
――
――
按照父亲说的楼层，宋之怡赶紧赶了过去，电梯口等电梯的人太多，于是她干脆爬楼梯，等到气喘吁吁赶到的时候，便看到了icu门外等着的父亲在那张单薄的金属座椅上，中年男人一个人孤零零坐在那。
经过之前的急救，现在奶奶已经转到了icu病房。
“爸！”宋之怡往宋诚的方向跑去，气喘吁吁，在最后一两步路的时候，整个人腿软似的踉跄了一下，还好是宋诚在听到她声音的时候就站了起来，这会儿刚好扶住了她。
“小心点。”宋诚道，声音带着几分沙哑。
经过这么一晚上的折腾，这中年男人的脸上也满是沧桑和掩饰不住的疲惫，似乎他的头发比上次视频通话的时候看到的又白了些，脸上的皱纹好似也更加多了些，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连嘴唇都有些干裂。
“奶奶现在怎么样了？我能进去看她吗？”
宋之怡的话又急又喘，然后便被宋诚拉着一起在那张长椅上坐了下来。
第81章
“现在还没到探视时间, 你进不去，你奶奶摔了一跤，导致右手手臂有一点骨裂, 医生推测是摔的时候用手撑了一下, 现在主要还是心脏的问题，心脏病有些复发，可能摔倒就是因为当时推着小车走的时候不巧心脏病发作了，还好算发现的及时，抢救回来了。”
“那为什么奶奶还在icu？”宋之怡喘着继续问道。
她对医院的了解其实并不是很多，因为她讨厌医院, 竭尽所能的能不去医院就不去医院，所以对于住院治疗是在icu病房，只觉得是情况很危急很危急才会这样。
不过现在的情况也确实如此。虽然在急救室里算是从鬼门关逃过一劫，但后续情况到底能不能好转、能不能扛过，还有待观察，毕竟老年人本就身体虚弱, 心脏又是如此重要的一个器官，心脏病复发又如此突然而来势汹汹。
在奶奶更年轻一些的时候，就有心脏病, 后面就一直将养着, 也没怎么再发作过, 这次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医生那边也有几个推测, 但也没法下定论，总之是出现了这么个结果。
父女俩就这么一直在外边坐着, 后来，阿姨带着早餐过来了, 带了两份，父女俩一人一份。不仅是早餐，还有一些宋诚在医院陪护用得到的东西，也都一并带了过来，把东西带到之后，阿姨便又离开了，来医院是顺路停下的事，接下来还要送小孩去上学。
宋之怡和阿姨两人之间，也只是一开始看到的时候互相打了个招呼，没有别的话，他们夫妻俩倒是熟稔地互相嘱咐了几句家里和医院的事。
后面到了快中午的时候，奶奶的情况似乎是稳定了下来，人也已经恢复了意识，医生说再观察观察，没问题的话就可以转到普通病房了。
心脏病似乎是来的也快去的也快，情况稳定下来，父女俩便都稍稍放下了心，松了口气。
稍微避开饭点高峰期之后，宋之怡去医院楼下的食堂买午饭，这时候人虽然少了，但剩下的选择也不多了，便随便打了两个菜。
吃完饭之后，便终于是到了探视的时间。
宋之怡走进了icu病房。
这是她第一次进icu。
刚一进去，就被里面各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所包围，所有的味道都混合在一处，虽然味道说不上有多大，让人闻着有些不舒服，宋之怡觉得自己的胃不受控制的痉挛了一下。
这个icu里面有两个病床，入目所见，是各种各样的仪器，冰冰冷冷的，看着一点温度都没有，还有各种显示屏，那上面看不太懂的各种示数在说明着病人的情况。
此时病床上躺着的奶奶，明显看着比之前消瘦了不少，在看到奶奶的一瞬间，宋之怡的眼眶霎时间就红了，但是她狠狠忍住。
走到病床边，宋之怡轻轻握住奶奶另一只没有输液的手，这只手轻薄又消瘦。
“奶奶……”
宋之怡喊了句，声音有些轻，像是怕声音重了而打碎眼前的平静。
“小怡………”
宋之怡听到奶奶喊了她，声音很轻很轻轻的，几乎像是幻听一样。
“诶，我在。”
现在奶奶还带着呼吸机，不方便说话，祖孙俩便互相握着彼此的手，无声地沟通。
突然，病房内警报响了起来，吓了宋之怡一跳，下意识的就盯紧奶奶的情况，又试图去看懂围绕着她的那几个显示屏的意思，整个人瞬间绷紧。
然后她才反应过来，原来是隔壁床的警报响了，正当这时，几乎是在警报响起之后的第一时间，负责看护的医护人员如猛虎一般反应迅速，经过判断后立即做出急救措施，紧随其后的，外面又迅速进来了几个医生。 这个时候，没人还有时间顾及他们这边。
此时此刻，隔壁病床忽然变成了战场，白衣天使与死神的争夺战。
只是战争中就是有输有赢，到最后，终究是有一方落败。
亲眼看着隔壁床那心跳最后变成一根平稳的直线时，宋之怡整个人呆在了原地。
最后，她听到医生宣布临床死亡。
这一场战争，就此落幕。
她眼睁睁看着那个病床被推走，大概是因为推动的时候产生了扰动，原本还在床侧的手耷拉到了床边，然后她就听到了icu门口家属的嚎哭声，在打开门的那一瞬间倾泻而入。
明明在她不久之前进来的时候，隔壁那床的病人都还有呼吸，那显示生命体征的那些线条都是有波动的，可是现在…………
宋之怡忽然只觉得头一阵巨痛，脑海中回想起了一个她不愿意去回想的画面，她原本以为这个画面在她小时候，在听到那个噩耗后发高烧的时候，就已经连带着一起烧掉了、忘掉了。
但是没有，那段记忆只是被深埋了起来。
她记得，那个时候听到了母亲的噩耗，然后她便和奶奶一起，还有一些其他的亲戚，一起去了殡仪场，在那里，她看到了许久不见的父亲，还有………躺在一张移动小床上的母亲。
亲戚们说，那是她母亲，让她过去看一看，去看最后一眼，于是被这么推着往前，原本紧紧握着奶奶的手也因为往前而松掉了。
她回头找奶奶，奶奶的神色亦是悲戚，看着她，突然开始掩面哭泣，而她，年幼的她，在众人的围簇下，终是又看向了那白布。她首先看到的，是那白布没有遮住的右手臂，耷拉在床侧，一动不动，颜色似乎也苍白。
她小时候本就有些晕车，这么一路颠簸，一张小脸这时也是白的发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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