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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女孩四五岁的样子，脱了鞋子，翘着两只小脚来回甩荡着，头上系着两个小揪揪，因为磨蹭了一晚也歪歪倒倒的。
老太太给小女孩削了一个苹果递过去，小女孩接过去咬了一口，看看奶奶又递了回去：“奶奶，你也吃。”
“乖乖，这个给你吃，奶奶还有。”那老太太笑眯眯的望着小孙女。
不知道为什么，小水眼睛里流下泪水来。
奶奶去世已经好几天了，小水从外地接到消息，到回家看奶奶最后一面，到所有亲戚齐齐跪倒，到整个丧礼结束，这许多天来，小水一滴眼泪都没有流过。
前天，堂弟拽着小水的衣角，问她：“姐，你为什么一直都没哭出来，奶奶最疼你了”...小水也不知为什么，堂弟这样讲起，她也自责，便用力揉了揉眼睛，可还是一滴泪都流不下来。
而现在，小水闷头趴在桌上，眼睛里流下来泪水了，而且决堤般一发不可收拾。她永远永远都再也见不到奶奶了！她好像直到此刻，才真正意识到，这几天以来到底发生了什么。哭着哭着，竟又浅浅的迷糊过去了。
“叶清水，叶清水…”
有人轻轻碰了碰小水的肩头，又是那个熟悉但遥远的声音。
小水觉得自己在做梦，只听声音越来越近，好像有人贴在了她的耳边，温柔的、小心的喊她：
“清水，醒醒，我来了。”
是他！杨柳！小水猛的睁开眼，像被吓了一跳似的喊道：“你来干嘛！”
周围还很安静，几个邻座的乘客被惊醒，略带恼怒的抬头望了望小水这边，又低头沉睡下去。
“嘘…”杨柳手放在嘴边，从小水耳边抬起身来站直。
“清水，现在刚刚5点钟，时间还早，你跟我去卧铺车厢睡吧，我带你过去。”
“你怎么找到我的？我不过去了，我这里很好！”
小水摇摇晃晃站起来，抬起头尽量直视着杨柳的眼睛，收着嗓子，但又很干脆的拒绝道：“你不需要这样啊，天马上就亮了，我也睡够了，你快回去吧！”
“清水，你的眼睛都肿了...”
小水想起自己刚才哭过，现在一定很狼狈，神色逐渐有些窘迫，一时语塞。
“看在我好不容易找到你的份上，不要拒绝我，跟我走吧。”
杨柳抿着嘴，低垂着眼睛，长长的睫毛扑簌下来。口气上明明是命令着小水，神色上却像一只受了委屈的小狗，不知道因为自己又做了什么蠢事而惹恼了主人。
又是小时候那副无辜的样子！过去的小水可太吃这一套了。但是现在不一样，多年未见，大家都变了。
杨柳好像更高了，小水要仰起头才能直视他的眼睛。他的嘴边好像还有了些短短的胡茬，也不知杨柳是不是因为没洗脸就找过来的缘故，看着比昨天在站台碰见时憔悴了很多。怎么睡卧铺的人倒比她这个睡硬座的人还憔悴，杨柳还是那么弱！
小水坚定的摇着头：“真的不用，我本来就比你结实，我睡的很好，你快回去补觉吧！”
杨柳还是抿着嘴，但快速凑过身来，掠过小水的肩膀、手臂、腰、大腿、小腿...直奔塞在座椅下的书包，拽了出来，斜挎在自己右肩上。
小水被他猛然靠近，本能得往椅背上倒去，呆呆的看着杨柳。
杨柳得逞一般：“走吧，我们别在这里说，他们都还在睡呢，我们别打扰他们。”
说完头也不回就往前走，也不管小水是否跟上来。
“喂！”
小水没想到杨柳来这招，看到邻座被惊得动一下，又赶紧收了声音，不再喊他，只好悻悻跟上。
刚才杨柳俯身靠近的时候，小水好像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小时候只觉得那股味道淡淡的，现在长大了，好像才闻出了那可能是中药材的味道，怎么他一直在吃药吗？
小水跟在杨柳身后，才发现自己的身高只将将好到杨柳的肩膀处。杨柳此刻只穿了一件长袖圆领T恤，露出的脖颈是雪白的肤色，倒是比小水还要白。从脖颈往下，肩胛骨突起的好像快要长出翅膀来了，显得他的背影又高又瘦，小水的书包在他背上显得好重。
过道上，歪歪斜斜或坐或躺的挤满了人和行李，杨柳在前面慢慢开路，小水紧跟在后，两个人就这样走了很久，推开又关上一扇又一扇车厢门。
小水越走越觉得内疚了起来：他就是这样一间一间、一排一排、一座一座找过来的吗？他根本不知道我的车厢和车座，他刚才说他在17号车厢，那到我这里岂不是已经找遍了整条火车？他何必要为我做到这种程度？
整条火车有18节，两个人就这样，从小水的2号硬座车厢，一直走到了杨柳的17号卧铺车厢。
杨柳将背包放上行李架，把最下层的铺位掀开，小声说道：
“你别嫌弃我昨晚躺过这里，过来睡吧，昨晚你肯定睡不好的。我在旁边看书，不会影响你。”
其他铺位的乘客都还在睡着，卧铺车厢过道上只有列车员偶尔经过，比硬座车厢更加安静了许多。
列车员姐姐拿着一排钥匙经过，看到杨柳和小水，笑说道：“哎哟，你找到她啦！”
列车员又打量了一番小水，冲她说道：“哎哟，你对象真好，昨晚非要出去换你，可是我们有规定，卧铺车厢夜里要关门的，他都急坏了...”
小水急忙解释：“我俩不是...”
只见杨柳迅速起身，站到前面，冲列车员点了点头：“昨晚给您添麻烦了，真不好意思。”
列车员一边笑着说：“没事没事”，一边急匆匆往下一节车厢走去。
小水觉得累了，和衣躺了下去。算了，既来之则安之。杨柳既然坚决不躺下，那铺位空着也是浪费，索性如他的愿，睡上一觉吧。
这一觉竟然昏昏沉沉的睡到了九点钟，整整三个小时。小水似醒未醒得望着上铺的床底板，想起自己此刻正躺在杨柳的床铺上，而杨柳此刻正坐在她的小腿边，静静的看书。
似乎时间倏忽回到五年前，那一晚，她也是这样睡在杨柳大学宿舍的床铺上，正是为了次日一起，赶这一趟火车的返程，回老家过年。
时间过得真快，时间停在这一刻，或者停在那一刻，就好了。
第3章
“你醒了？要不要吃泡面？”杨柳合上书，问道。
小水翻了个身，坐起来，捋了捋长发，揉了揉眼睛，缓缓说道：“好，你帮我泡一碗吧，我去洗把脸。”
等小水洗漱好回来，发现杨柳已经整理好枕头和被子，泡面也已经在桌板上摆好。像过去一样，小水自然而然接受着杨柳的照顾，坦然的吃起来。
“你其实昨晚也没睡好吧，不如换你再睡一会儿吧。”小水劝杨柳。
“中午就到站了，还剩几个小时，我想和你聊聊。”杨柳又抿起嘴来，眼巴巴的望着，正捧着面桶呼噜噜干饭的小水。
“聊什么？”小水正吃得香。
“随便聊聊，我们好久没见了，有五年了吧，你过的好吗？你怎么也回老家了？家里有什么事吗？你去北城做什么？出差吗？能待些日子吗？你还在海州工作吧？啊...我好像一下子问太多了...”
小水简直汗都要下来了，他这是要把好多年的问题一口气问完吗？
“没关系...我很好...你看到了，我很好...我回家是因为...”小水想还是别跟他说太多家里的事情了，奶奶走了这件事到底是她自己的伤心事。
小水顿了顿，喝了口汤，杨柳果然还是只撒了三分之一的料包，不咸不淡刚刚好。
“我回家有点事办，我换了工作，以后应该会在北城待一阵了，至于待多久，我还没有想好...”小水只听了一遍，但她记得住他问的所有问题，逐个回答完，又回想起了奶奶，神色渐渐黯然下来，剩下小半碗泡面也不想吃了。
“是吗？太好了，以后我们能常常见面了!”
杨柳笑眯眯的，长睫毛又扑簌簌起来，还是像一只小狗，快乐的小狗。
小水心想，你倒是没心没肺呢。
是啊，我们以后在同一个城市了，但你会常常想见我吗？那这许多年，你为什么从不来见我？
杨柳不知小水为何突然黯然下来，默默处理掉了小水吃完的面桶和筷勺。
两人并排坐在铺位上，小水在想奶奶，杨柳好像也在想谁。杨柳突然转过身来，故意似的，一字一句说到：“我、要、结、婚、了”
“啊？什么？”小水惊诧的转过身看着杨柳。
杨柳抿着嘴，他知道小水听见了他的话。
“哦...哦...哦...”小水一时慌张，不知道该接上一句什么话才好，该说恭喜吗？该说点什么的，说点什么才好呢...小水脑子一片空白，身体像失去了所有力量，瞬时垮塌下来。
“你知道的，我得对人家负责。”杨柳好像知道小水想要问什么似的，自顾自的说起来。
“哦...哦...”小水好像用了浑身的力气点了点头。
“我这次回老家就是和家里商量这事。”杨柳说完直勾勾望着小水。
小水坐在铺位里面，根本无处可逃。抬头对上了杨柳的眼神，那眼神简直像要把人看穿了。这才发现他的眼窝比以前更深了许多，简直要凹下去了，长长的睫毛下，早已经是一双成熟男人的眼睛了。
是啊，我们都快三十岁了啊，他要结婚了，快三十岁的男人当然想要结婚了。想到那句“我得对她负责”，小水心中黯然。
“你想要娶她吗？你愿意娶她吗？”
小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问了两遍。
杨柳笑着说：“嗯！这么多年的青春，总得给人家一个交代。”
这么多年的青春？五年的青春吗？他说要给那个女孩的青春一个交代！呵呵...呵呵呵...小水试图着快点找回理智。
“你心甘情愿就行。”小水觉得没意思，什么都没意思了。
小水想到了奶奶，爷爷去世的早，奶奶的后半生几乎都是独自生活，奶奶心里苦不苦呢，一定很苦的。而她这个最受宠的小孙女，根本就没有好好陪伴奶奶。小水觉得对不起奶奶，一头倒在床铺上，再也不想起来。
他大老远的，从火车头跑到火车尾，把她找过来，就是要告诉她，他要结婚了。呵呵，这到底算怎么一回事。哦，她好像还没有说恭喜他，算了，没力气。
杨柳继续坐在床角，小水歪躺在铺上，两人各怀心事，再也没说什么。
正午左右，火车便到了终点站－北城站，北城是北方最繁华的城市。
高考那年，小水也曾打算报考与杨柳同一所的北城大学，那么她也会和杨柳一样，顺势留在北城工作和生活。
但填报志愿时，想到自己从小生活在海边港口城市，并不能习惯北城干燥多风的内陆气候。而且自己并不像杨柳在北城有亲戚可以投靠，父母虽然没有说出来，但心里也总是希望她能去南方，不管有多远，至少那里有舅舅一家可以照应她。所以几乎是在最后一刻，小水跑去学校，找班主任重新修改了志愿，去了南方那所实力与北城大学齐名的海州大学。
海州的秋冬季可不像北城这样灰蒙蒙，那里四季如春、繁花似锦、椰风阵阵、海风习习，好似家乡，却更是繁华都市。最是适合小水这样的女孩子，可是如今她不惜放下海州的亲人、朋友、工作和生活，也要搬来北城。
她要看一看找一找，她到底错过了北城的什么。
出了站，杨柳说有人来接，问小水要不要同行。小水直觉不想见什么不该见的人，便谎称自己也有同事来接，不如就此分开。
分别前，杨柳笑着说了一句：“北城欢迎你”。
小水站在偌大的站前广场，恍惚听到多年以前，杨柳来这里接她，第一句正是“北城欢迎你”。
那时每逢寒暑假，从海州回老家，需要先坐三十多个小时的火车到北城，再从北城转乘下一趟火车回老家，两张火车票如果是买到隔日的，中间就需要在北城过渡一天一晚。
杨柳总是戏谑她，去海州就像去了非洲那么遥远，回一次老家曲折得简直像从地球另一面回来。他总是站在广场出口外面54路公交站牌下，等着接她回北城大学的宿舍过一晚，他总是早早站在那里，从不迟到。
只是从大三结束那年暑假开始，杨柳突然说，他以后再也不能来接她了，也不能再陪她一起回老家了。
至于为什么，小水并没有问。这种事，本来就是两厢情愿，突然有一天，人家不想和你继续同行了，那又何必舔着脸再去问为什么，小水才不会把自己搞得像被人家甩了一样。
如今他，也有人接了，很好。
小水的行李简单，只有一件双肩背包，背了些证件、衣物罢了。
海州的物件都已经打包好搬到了舅舅家寄放着，小水总觉得自己最终还是要回海州的。来北城好像只是为了找回自己曾经遗失或者错过的东西，至于那到底是什么，小水也不清楚，好像冥冥中有一双手把她推过来。
小水想着不如去乘地铁，以后在这里上班总要先熟悉一下交通。突然手机响起来，一个陌生号码。
“是小叶吗？”一个男人的声音。
“我是肖鹏，陈老师说你是今天的火车到北城，实在不好意思，我应该早一点联系你。”
“肖师兄，您好，没关系的，我已经到了。我明天会准时到公司面试的。”小水急忙回应道。
“嗨，还面试什么，你直接报道就行了，我跟陈老师要了好几次人，他总拖拉着不给我，这下好了，我总算能从他老人家手里翘到人了。”肖鹏一嘴北城口音，说话又密又响亮。
“啊...师兄，不知道陈老师有没有跟您说过，其实我在海州主要是做初级的分析工作，大部分业务都是团队其他师兄师姐们管理的，我只是支持人员。您还是正式面试我一下，看看我合不合适您公司的业务再决定。”小水客随主便，也跟着肖鹏讲话的节奏，语速加快了许多。
“陈老师可不是这么说的，他说如果不是看你好像有什么事一定要来北城，他才不肯放你走的。对啦，你有住的地方吗？我刚好午休，你在哪里，我看看能不能过去接你。”肖鹏是典型的北方男人，热情又爽气。
“我刚下火车，打算坐地铁去您公司附近的酒店，我都订好了，不必麻烦来接我了，我自己可以找到的...”
小水这次来北城并没有提前租房子，因为她想先确定工作地点再就近落脚。所以只是先预定了三晚的酒店标间，位置离肖鹏的公司很近，步行大约十分钟即可达到。倘若肖师兄提供的这份工作不合适，她也来得及找住处。
虽然陈老师推荐她去肖鹏师兄的公司，但她总觉得应该先面试谈好业务，如果她的技能匹配肖师兄公司的需求，她才会留下。只有这样，才对得起陈老师的推荐，也对得起肖师兄的接纳。
“好，那这样的话，你不如下午就来公司见我吧，我今天刚好都在公司里，你安顿好就打电话给我，好吗？”肖鹏也不多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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