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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不同舟渡——羡鱼珂【完结+番外】

时间:2024-03-26 17:14:56  作者:羡鱼珂【完结+番外】
  知府黄延坤继续做缩头乌龟,衙役们出动满城抓人,驱散为首的太学生。但也挡不住悠悠之口。
  船舶司在持续罢工,原先造好的船部件也被他们自己砸烂烧光,坚决不肯留给岐人。城民们对岐人的态度从起初的畏惧到如今厌恶反抗,愈演愈烈,岐人的压力也是越来越大。
  街头巷尾都乱得很,南衣不想凑这个热闹,只想快点离开。
  恍惚间,她听到了一个断断续续的声音。
  “这位娘子……别往前挤了,小心踩踏……”
  这个声音如一道惊雷劈入南衣的耳中,唤起了她久远的记忆——
  南衣疯了魔似的回头,急切地逆着人流循声找过去,人群像是溢过大坝的奔腾水流,一波一波,要将她淹没,她拼命地浮上水面,试图寻找记忆里章月回的那张脸庞,可掠过她的,一张张都是陌生的面孔。
  在人群中挤得发髻微松,衣衫不整,浑身都是狼狈,南衣才停下来,接受了这个现实。怎么可能在沥都府见到章月回呢……她定是听错了。
  南衣失落地站着,伸手去摸腕上的玉镯。玉被体温捂得温润,少年的面庞在呼啸的记忆里再次清晰。她太想念他了,抑是想念过去不必提心吊胆的日子。
  人的精神总是需要一个栖身之处,而他就是她这个无依无靠之人在这个世上最后的念想。可就算再见到他,她能对他说什么呢?恳求他带自己走?谁能斗得过谢却山那个魔头,谁又能自信在这乱世之中能保全彼此呢?
  南衣落寞地转身,忽然,有人拉住了她的手。
  南衣一瞬间吊起的心在听到谢穗安熟悉的声音后又落了下去。
  “嫂嫂——”
  南衣回头看,愤怒和焦急盈于谢穗安的面庞。她意识到,出事了。
  谢穗安一张口,语气里却有几分凄意:“三叔他……”
  南衣顺着谢穗安的目光望去,城墙上挂了一个人,远远望去,衣衫单薄,遍体鳞伤,飘飘摇摇。
  城墙下,衙役宣读了公告。
  “谢铸其人,曾任船舶司知监,乃秉烛司叛党,密谋杀害岐人,破坏两朝往来情谊,其心可诛!故悬于城墙示众三日,择日问斩!”
  大家都以为这几日岐人的沉默是迫于压力准备妥协,没想到岐人非但没有顺着民心,还用如此野蛮的行动回应。谢铸是沥都府的儒士之首,被这样粗暴地吊在城墙上,堪称奇耻大辱,引得群众哗然。
  半城百姓都聚到了城墙下,纷纷抗议。
  沥都府的衙役们隐了身,由岐兵直接出面将人群驱散。昱朝重儒,读书人地位超然,衙役们不太敢对太学生们动粗,很多时候也都是做做样子,可岐兵就不一样了,他们是真刀真枪地赶人。
  冲突起来,不多时便见了血,场面一发不可收拾。
  谢穗安的手已经死死握在了腰侧的软剑上,南衣毫不怀疑下一秒她就会冲上去和岐兵血拼。
  但她是谢家女,也代表着世家的态度,若她卷入冲突,只会让事情更麻烦。南衣紧张地按着谢穗安的手,生怕她冲动,将她往远离冲突的方向拖。
  面对这样的混乱,南衣开始心生无力,她下意识地就想逃跑,带着谢穗安跑,离开这一发不可收拾的混乱……
  血腥味弥散在空气中,风雨欲来。
第26章 借虎威
  就在场面混乱不堪的时候,一阵玉珂鸣动传进城中,马蹄声渐近,似有一支隆重的车队要入城了。
  百姓们竟默契地安静了下来,因为他们看到了一顶金舆銮驾,前后簇拥着红罗销金掌扇,四面挂着珠帘和绣匾,那是皇室帝姬的仪仗。然而,金舆却被岐兵簇拥着,跟在一辆奢华的马车之后。
  有宦官高唱道:“恭迎完颜将军,令福帝姬入城——”
  闻者却无不泫然泪下。
  百姓们都有耳闻,汴梁城破时,岐军掳走了皇帝,掳走了宗室贵女,还举行了献俘仪式,命令皇帝褪袍服,其他人则无论男女全部去上衣、身披羊裘、腰系毡条,祭拜岐太祖的宗庙。献俘仪式后,皇宫中原本的嫔妃、帝姬、宗室命妇,被分赐给岐人,或为贵族妾,或为军营妓,或为人下奴,无一幸免。
  可谓百年未曾有之奇耻大辱!
  而这位令福帝姬,亦是当时的俘虏之一,如今出现在沥都府,她的帝姬依仗,是岐人给的,虽金舆依旧,可在众人视线看不到的背后,她究竟遭遇了什么,可想而知。
  马车于城门处停了下来,轿厢内的男人拨起轿帘,扬声问道:“令福帝姬归国,汝等就是这般迎接她的吗?”
  万众无有回应者。
  男人继续道:“汝等都是令福帝姬的臣民,今日闹事之人,只要停止反抗,便不再追究过错。”
  面对曾经的帝姬,他们不能不让。哪怕知道这是岐人于无声间的耀武扬威,他们也要以臣民之礼,迎接他们的帝姬。
  乌泱泱对峙着的人群竟寂静无声,浪潮在人群中沉默地涌起、褪去,一条入城的路被让了出来。
  南衣明白过来,原来,这就是谢却山说的“唱红脸的人”。沥都府,又来了一位大岐的高官,岐人的车队,就这么踩着昱朝百姓的脊梁骨,浩浩荡荡地进了城。
  “我要杀了他们。”
  谢穗安的话极轻、却极其坚定,一字不落完整地飘入了南衣耳中。说罢,她不再逗留于人群中,扭头就走,浑身腾起杀气。
  南衣连忙追上谢穗安。
  “小六!”
  “嫂嫂,别拦我。就算是去死,三叔我也必须要救。岐人都踩到头上来了!不做点什么,活着也是苟且偷生!”
  “难道你要白白送死吗?城里到处都是盯梢的兵。”南衣不懂,谁强谁弱,分明一目了然。
  “岐人不是满城布防吗?好,那我就去偷他们的城防图,谢却山手里肯定有。知道他们的守卫分布,我再去营救三叔,便能顺利脱身。”
  说得轻巧,但每一步实现起来,都难如登天。更何况这次行动,谢穗安孤立无援,在内奸被找到之前,她不能将计划告知秉烛司任何一个人。
  这次谢穗安坚定地走了,南衣欲言又止,没有拦她。
  人要作死,谁也拦不住。
  她是绝不会把自己置于如此危险的境地里,南衣反复告诫自己。
  可她回头望了一眼城墙下吊着的谢铸,街边跪迎帝姬的太学生和百姓们,以及那位坐在金舆之中,却身不由己的可怜帝姬,南衣胸中似有一股难以名状的情绪翻腾。
  这种情绪让南衣清醒又无措。她并不想马上回望雪坞,于是跟着车队漫无目地往前走,任由人群将自己淹没。
  不知道走了多久,周边的人群逐渐散去。
  “狗秀才,还想偷袭我们?嫌小命太长了是不是!”
  一阵辱骂声传入耳朵,南衣循声望去,几个岐兵在围殴一个书生。
  书生布衣白袍,被打趴在地上,还想护着手边散落的几卷书。岐兵大笑着踩住他的手,往泥里碾了碾,他显得更加狼狈又无力。
  “昱朝的腐儒,哈哈哈!命都快要没了,还想读书啊?不如把你眼睛挖了,叫你什么都读不了——”
  岐兵大笑着,抽出匕首。
  南衣心惊胆战地站在巷外看着,实在不忍,心中涌起制止的冲动,脚下却犹如灌了铅一般,没有往前的勇气。
  就在南衣踟蹰犹豫的时候,有只粗暴地手抓住了她的衣领,将她往前一提溜,南衣一个踉跄险些没站稳,回头一看,来的竟是一个人高马大的岐兵首领。
  “臭娘们想看?来来来,站这儿看看清楚,一会儿就轮到你。”
  那岐兵直接夺过另一人手中的匕首,要去剜地上书生的眼睛。
  “住手!”
  眼看着匕首就要戳下去了,南衣的喝止声脱口而出,清脆嘹亮。
  几个岐兵被她这声震住了,都顿了顿,回头瞧她。
  南衣心里是虚的,出声之后她就后悔了,她本来可以趁岐兵欺辱书生的时候趁机跑的,但如此暴行,她实在做不到置之不理。可就算这一刻制止了,以她的能力……又能怎么帮书生和自己逃跑呢?
  “有时候,名比实更重要”谢却山的话再次在她脑海中响起。
  “哎哟,小娘们还挺有脾气,就你也敢管爷爷我的闲事?!”
  岐兵上下打量南衣,显然没把她放在眼里,目光里甚至还有几分毫不遮掩的猥琐。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落在岐兵首领的脸上。
  南衣先发制人,迅速将自己的气场撑起来了:“你又是个什么东西,连我谢家的帐房先生都敢欺负?”
  她故意挺直腰杆,学着谢却山那副谁也瞧不上的模样,面上端的是理直气壮。
  岐兵被打得蒙了,捂着脸瞪南衣,一时又怒又惧,说不上话来。
  跟随他的两个狗腿子倒是反应快,围上来护着自己的小首领,朝南衣质问道:“胡说八道!现在什么人都能报自己是谢家的名号,也得看你们有没有资格!”
  南衣冷笑一声,从袖中取出今日带出来的收租账簿:“我乃谢家少夫人,奉我们家主之命,今日带帐房先生来城里收租——,”手用力一抖,将账簿摊开,“睁大你们的狗眼看清楚了,这上头是谢家的族印。”
  岐兵半信半疑地凑上前看,果然是谢家的大印。
  南衣看到首领额角有道疤,忽然认出这张脸来了,这是一月前在曲绫江渡口欺辱她的岐兵,这疤还是她为了逃脱拿石头砸的。
  如草芥一般被欺辱的记忆涌上来,骨子里的恐惧让她忍不住腿软,但她藏在袖中的手用力掐了一下自己,让自己站得更直一些。她已经不是那一日的自己了。
  此刻南衣才隐约明白,为什么那些士人总是要把脊梁挺得笔直,这是一种勇气的宣告。
  南衣的眼风扫向岐兵:“我们家主是谁,不用我提醒你们吧?”
  说罢,南衣收了账簿,也不再搭理岐兵,朝那书生走去。
  她在他身前站定,朝他递出一只手。
  惊魂甫定的书生仰头,很多年后的他再回想这一幕,都能清晰记得这一刻她低头伸手的时候,透明的光落在她身上有了绸缎一般的光泽,她的一缕鬓发垂下来,从此缠在了他的心上。
  书生觉得自己的手脏了,不敢去碰那只柔软的手,撑着地自己站起来了,拾起地上的书卷拢回到怀里,配合着南衣站到她身后。
  “少夫人,小人耽误事了,抱歉。”
  南衣转头瞪了眼岐兵:“还不快滚?!我今天的事情若没办好,你们要提头去见却山公子吗?”
  岐兵们见南衣如此气势,不敢再质疑,毕竟谢却山的名号在岐人之中也是有威慑力的。他们连连鞠躬道歉,落荒而逃。
  见那三人消失在视线里,南衣一下子垮了下来,腿一软,靠着墙才能勉强站着。她全然不顾形象,捂着胸口张口呼吸,任由凛冽的空气充满她的胸膛,这才稍稍缓过来。
  在谢却山那吃了那么多瘪,偶尔假借他威风,没想到这么好用。大魔王果然是大魔王啊。
  南衣没有注意到,听到却山这个名字的时候,书生竟瞬间出了神。
  很快便收敛好情绪,书生朝她拱手:“多谢……”言语犹疑地顿了顿,见她卸下伪装后分明是一副少女模样,似乎不像是她所说的谢家少夫人,一时不知是该称呼夫人还是姑娘,但还是很快接上了自己的话,“多谢这位夫人。”
  南衣挠挠头发,敏感如她,也知道这书生瞬间的犹疑是为什么,自己卸下气势后一点都不像个世家“夫人”,这个称呼她也有点不适应,但这背后复杂难以解释,不必同外人道,索性认下了。
  南衣摆摆手,道:“没事没事,我没那么多规矩,别跟我客气。郎君怎么称呼?”
  “小人叫宋予恕,家里排行第七,夫人若不嫌弃,唤我宋七郎便可。”
  说话文绉绉又慢条斯理的,难怪要被野蛮的岐人骂成是腐儒。
  “宋七郎,外头乱,若是被岐兵看到我们分开走怕会起疑,我再送你一程吧,你住在哪里?”
  宋予恕微有惶恐之色:“怎好再劳烦夫人。”
  “……”南衣无语,跟文人说话确实是有点费劲,但又不好太粗鲁。
  见南衣微微蹙眉,宋予恕立刻改口:“那便多谢夫人了。小人住在江月坊。”
  倒是个心思玲珑的识趣人。南衣笑了:“那你带路吧。”
  宋予恕在前头走着,但南衣注意到,他始终低着头,紧紧抱着怀里的经书,不愿与任何行人交流神色。
  他十分有礼节,每到一个转角处,便伸手邀她先过,但每每伸手的时候,他都刻意掩住了袖袍上的脏污。
  南衣忽然明白过来了,是衣冠。他自卑的,是自己的衣冠脏了。
  南衣鼻头莫名有点酸,看他眉目俊朗,知书达理的模样,应该也是个大户人家的儿郎。
  这乱世让多少人支离破碎。
  “你是外地来的吗?”南衣找他攀谈,试图打破一下这沉闷的气氛。
  “小人从东京城流亡而来的。”他言语十分谦卑。
  原来是京城里的公子啊,难怪……
  南衣心中唏嘘,忽然,宋予恕的脚步停了下来,南衣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一行车队也在前面巷弄的大宅前停了下来。
  马车中,下来一个身形魁梧的男人,一身岐人冬服,正是大岐丞相韩先旺的弟弟,完颜骏。令福帝姬也从金舆中走下来,她身形消瘦,虽华服加身,仍显得伶仃。
  附近并没有太多的行人,耳尖的南衣却听到一阵奇怪的窸窣声。像是……
  南衣狐疑地打量着,看到令福帝姬已经跟着完颜骏踏入宅门,那奇怪的窸窣声正是从她脚上传来的——她的脚上竟戴着沉重的镣铐,每走一步,便发出碰撞声。
第27章 帝姬耻
  南衣足足愣了几秒,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俘虏这个词日日听在耳边,听多了反而没了想象,直到这一刻,才有了触目惊心的实感。
  “夫人,人多眼杂,走吧。”
  宋予恕低声提醒了一下南衣。
  南衣这才注意到他们在这里驻足得有些久,守卫的岐兵已经起疑看了过来。她只能挪步离开。
  转过街角之前,她忍不住又朝那边望去,帝姬已经进入宅子,朱红大门即将合上。
  鬼使神差般的,令福帝姬也回头深深地望了一眼,正好对上了南衣停留的目光。
  然后那扇朱红漆门便合上了,将那位女子哀伤、痛苦的眼神隔绝其中。
  这个眼神并不激烈,却如钝棒一样一下一下捶击南衣的胸口。
  南衣难过地垂眸,注意到宋予恕的手紧紧抓着书卷的边缘,指节甚至都泛起青白。
  他亦很愤怒。
  “宋七郎,你从前在京城,听说过这位帝姬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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