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碎的玻璃杯就掉落在床边,杯中的水没有支撑而会聚成股淌开。
苏缇在黑暗中看到了他。
陈屿面色发红,手臂无力地垂在床下,大半个身子露在外面,呼出的热气像是淤积在胸口,喘息着很难受。
踏着玻璃碎片快步靠近,她握着他的手腕,轻轻一圈发现只有伶仃一块骨头般。
室内光线很暗,但还是看见腕骨处那道伤疤,已久结疤形成旧疮,足矣想象得到当时是多么用力。
皮肉翻上,下手狰狞。
苏缇呼吸一窒,最终还是缄默地将他的手塞回被褥。
陈屿似有所觉,睫毛颤动。
“陈屿你发烧了。”
苏缇见对方有些知觉,撩开他的额前碎发用手探温度:“很难受是不是。”
陈屿眯着眼,皱眉被她灌下药,又支起身子将体温计弄好。当苏缇用凉过他体温的手抵着他前额时,他眨了眨干涩发烫的眼。
之后苏缇拿出体温计对灯看了看:“三十七度七,低烧。”
陈屿眼眸中有瞬间的怔忪:“苏缇?”
他的声音有些嘶哑,眼角泛起潋滟的水红,眼眸中水汽氤氲,“你怎么在这里。”
苏缇给他贴上降热贴,掖好被子:“我一直都在,再睡一会儿,睡醒烧就退了。”
在她将掌心伸到他眼前强制让他闭眼后,陈屿又睁开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她。
两人这时已经离得很近了,地板上有玻璃碎渣,她便蜷着坐在他的床上,为了听清他呢喃的气音,几乎是埋在他颈窝旁。
鼻尖可以闻到他身上散发出的沐浴露味道,这很私人了。
她垂眸看着他,陈屿有一双很好看的眼睛,眼睑上挑,睫毛纤长,此时他半垂着眼看她,瞳孔中睫羽的倒影像是浮在湖泊上柔软的藻类。
他嘴角的幅度一直模糊不清,在笑,又更像是在控制不笑。
虽然形容不贴切,但苏缇幻视对方像是用手去打捞水中月,慢慢潜倒影的下方,慢慢抬手,唯恐泛起一丝涟漪打破平静。
他看着她看了很久,苏缇意识到不妥后移开身。
陈屿出声:“等我睡着了你再走。”
苏缇沉默了几秒,生病发烧确实会使人下意识地依赖别人,但现实是就算是在他们关系还算好的那几年,陈屿也不会对她说出这样的话。
于是她便确认,陈屿还没有完全清醒。
陈屿的手慢慢在被子里移动,然后勾住苏缇的。
他假借高烧放任自己依赖行径。
没有必要跟一个生病的人计较。
苏缇任由他勾手,后来药剂起了作用,陈屿抵不过昏睡的本能终于合上眼。
房间昏暗,只开着床头橘红色的台灯,窗外还有淅淅沥沥的白噪音,这确实让人犯困。
苏缇看了一眼勾她的手,还有他手腕处的伤疤。
她借着勾着的手将自己的发绳捋到他的手腕上,恰恰好挡住伤疤。
“啪嗒”的雨声连绵不绝,窗外的枝叶被冲刷着折了腰。木地板上一滩浸开的水,蜿蜒四散。
说实在,苏堤从来没有真正的了解过陈屿,高中时期他的衣服、日常用品,还有他接人待事的习惯,那是只有在高质量的生活水平中才能养成的。
她知道的仅仅是他愿意表现出来让她看的。
苏缇从来就不是他的圈子里的人物。
她自己是一个很惜命的人,所以也不是特别理解,为什么会自厌到这样的程度,明明他不是那样的人。
不过……苏缇叹了一口气将手慢慢抽出。
现在轻易揣测缘由,就算是想破脑袋都不会想出答案。
苏缇想起了自己的外婆,想起自己过世很久的妈妈,她拧了拧自己的脸颊,将那一处扭得发红发烫。
她还有事情要做。
苏缇收拾干净玻璃碎片,拖了地。又找了本书就着陈屿台灯的光看着。
她看入迷了,直到听见客厅传来响动才意识到已经过去很久了。
摸了摸口袋,翻出一张名片夹到书页里,起身去开门。
扭动扣锁,压下门把时正好与涂野打个照面。
“可以,还是你面子大。”
苏缇指尖抵在唇边,做了个嘘声的手势:“他发烧,我喂了药后现在睡着了。”
涂野越过她,探头往房间那看:“他来真的啊,还可以吧,没有为难你?”
苏缇边收拾自己的东西,边说:“没有。”
涂野转了转钥匙圈:“那走,我送你回家。”
她按亮手机看时间:“不用,门口的公交车站很方便,我去等公交就行,现在陈屿这边还离不得人。”
涂野没再坚持。
苏缇刚要换鞋时又折返。
涂野将手肘撑在鞋柜上,嘴里还嚼着个苹果,目送她进去陈屿的房间,又看着她出来手上多了把伞。
“哈,你究竟是怎么进他房间的。”
苏缇没看他,低头一笑:“我砸破窗子进去的。”
涂野挑眉,没管她的玩笑话,显然有点心不在焉:“那你答应下来了吗?”
作者有话说:
作者:阿巴阿巴
第4章 chapter4
◎苏缇她不答应◎
【答应下来了吗?】这个问题没有谁比陈屿本人更想知道答案。
涂野看着对方给他发来的消息这样想到。
涂野和陈屿分隔住上下两层,为了应对突发事件他一天二十四小时从未将手机静音,于是晚上十一点陈屿给他发了个消息。
【我发烧烧糊了脑袋,房间的门是你开的吗?】
涂野才要睡下:【你猜。】
过了三十分钟陈屿又给他发消息:【她呢?】
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这里的“她”称谓谁,两人心知肚明。
涂野被吵醒,憋着一口气装没看见。
手机又是滴了一下:【我看到你已读了。】
涂野睁着睡眼朦胧的眼,抓了抓脑袋分析。
他打娘胎里就认识陈屿,小时候的记忆过于遥远不太记得,后来长大一点有了印象他便觉得陈屿这个人很会隐藏自己。
哪怕面对再讨厌的人语言也是掌握分寸,他妈说陈屿是端方君子,某种程度上也是,面对喜欢的女孩,在相处时言行举止绝不越界。
不过太过于内敛的人,让人看起来也是冷漠的。
涂野明白对方不是什么表里如一的人,心事深沉、有诸多考虑,心底有着自己的一杆秤。大多时候都是温润的,不会展露出攻击性,但如果触及到他划定出的圈子里面的人。
那他就会变得很疯。
高中时期有好事者在学校论坛中投票选举校花,那时苏缇迎新会跳舞的照片名列前茅。
照片不知道是谁抓拍的,确实是很有技术。
强灯下眉眼在炙光里晕开濡色,起舞时舞裙的质感将身段弄得影影绰绰,莹白透粉,像干净的、未被人留印的雪。
之后照片引来校外不良生的骚扰,是陈屿摆平的,他后来才知道。
于是涂野便知道苏缇是他保护圈的人,一位很特别的人。
思虑收束,总觉得要是再就这么一个话题聊下去,他今晚就不用睡了。
删删减减,他发过去:【明天再说。】
晚十二点涂野再次被手机吵醒,陈屿给他发的消息是:【已经到明天了。】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涂野的起床气早就磨灭没了,他拖沓着拖鞋认命地下床。来吧,让他看看是怎么个回事。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涂野直接搬来把椅子坐在他床边。
陈屿死死地抿紧唇,睫毛抖动不安,指腹揉捻留在他手腕上的发绳。
好一会才开口,在涂野期待的目光中,他说:“……我不知道。”
余光瞥见涂野歇力的仰躺在转椅上,转椅下的弹簧应他的重力震颤,但陈屿没有抬头。
他在见到她之后便被不知从什么地方滋生的怪异情绪所困扰,他不应该在以这样的情绪面对她,像是被文火慢慢煎烤。
他想让她答应,又不想让她答应下来,怕她是迫于道德绑架,怕她不答应后恐怕自己大概是再也没有勇气再出现在她面前。
陈屿在正式分离后便无数幻想两人会有什么样的方式再相见,但无论如何都不应该是现在这一种。
涂野瞪着地在旋转座椅上转了一圈,双脚离地,开玩笑似的告诉他:“我告诉你吧,苏缇她不答应。”
一瞬间陈屿呼吸一窒,挑起发绳的手在无知无觉中放开,皮筋回弹时打在他就旧疮上,有一刻他恍然想起了这道伤疤初创时的感觉。
……那种濒死的感觉。
看着陈屿瞬间毫无血色的脸,涂眼忽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现在你知道你内心是怎么想的吧。”说完也一直观察他的反应。
涂野其实一直不看好苏缇和陈屿两人的,在高中时统一穿着就肉眼可见的阶级差距,所以他一直知道他们两个有事,但什么都没做。
直到陈屿车祸颓废不堪,他才开始认真调查苏缇。
小学时丧母从B市转到Y市,高中放弃芭蕾,选择可以对外婆有用的康复专业,上大学时申请助学贷款与贫困生补助,虽然荣获多种奖学金,但也是堪堪维持生活。
他可以想象的出,如果两人在高中说开了,然后呢?
她外婆出事时难道陈屿家里人出资帮忙,苏缇然后又继续跳舞?
不会的,这样太不成熟,两人的喜欢不对等,早晚要分。
但现在不一样,他见不得陈屿萎靡的样子,有时候真想拽他的衣襟把他喊醒。
……若是苏缇可以让他打起精神。
所以他带陈屿来到Y市,带他去苏缇工作的康复中心。
在陈屿意识到他在说玩笑话后,松了一口气。
涂野便知道自己做的是正确的选择。
这么一想,他挑了挑眉,这要在三流爱情剧里他高低也是一个男二,为男女主在一起发挥推波助澜的作用,之后也会挡下男主家族里反对的声音。
涂野轻笑了一声,在回屋之前拍了拍陈屿的肩:“明天你会去康复中心做训练的,对吧。虽然苏缇调休,但她跟同事换班,明天也会在。”
*
Y市康复中心是五天上班两天调休,工作时间与调休时间不确定,所以换班是常有的事。苏缇是专管老年康复这一块的,有人预约的时候忙又非常忙,但闲下来的时候又非常闲。
苏缇这天一口气忙到下午二点才歇下来吃午饭,在休息室里将饭盒放进微波炉里,“滴”的一声按下后她发消息给在脊椎康训部的好友。
【廖莹你那边忙完了吗?我现在才闲下来吃午饭。】
饭是早上自己在家里做的,前几年因为外婆常坐不动体重飙升,所以她花了些心思学做营养餐,刚开始陪外婆吃,之后也一直习惯下去。
刚吃了几口那边发消息过来:【忙死了,现在才有空休息,我现在去休息室吃几口,等会儿又要赶过来。】
苏缇看到消息后一边等着她,一边将邻座的桌子收拾了一下。
廖莹一到便懒散地依在座位上,她看着苏缇:“感觉你好惬意,之后没事了啊。”
“没事了,”苏缇好整一暇,甚至专门在她面前细嚼慢咽起来,“今天的预约都完成了。”
廖莹撇了撇嘴:“不过我这边也还好,脊椎部招的人手多,基本上天黑之前都能弄完,日常的下班时间还可以保证。”
苏缇吃完后收拾好饭盒,她看着廖莹将一个塑料袋放在桌上:“你又是吃泡面。”
廖莹熟练地拆开包装:“不一样,今天是红烧牛肉的,昨天是小鸡炖蘑菇面。”
苏缇被她逗笑,拿出乌龙茶包为她沏茶。
“今天张欣怎么跟你换班,她老家的事情还没有处理好?”
廖莹接好热水后,用手机压在泡面桶上。
“好像是,具体的她没有怎么告诉我,不过她这次跟我换班,下次换回来时我正好有三天假期,朋友在B市结婚要我去当伴娘,正好就是那几天。”
廖莹看了看时间,也没管面泡没泡好直接就着硬面混汤吃了下去:“不用请假,正好保证全勤奖金。靠,下次我也跟你学自己带饭算了,商店就这几款泡面,吃都吃腻了。”
她机械得重复吃面的东西,眼睛突然一亮:“前天张欣可告诉我了,你要她帮你看着然后提前回去,她到窗口看是有人接你走了,那个人是谁?”
苏缇皱了皱鼻子,看着她颇有兴致的模样:“算是朋友。”
“怎么就是算是,是就是,不是就不是。”
“我跟他之前不是很熟,是朋友的朋友,估算起来也算是朋友。”
廖莹呼噜呼噜吃着面,嘴里含混不清:“那他来找你干什么。”
“我的那位朋友他……脊椎损伤,来了我们康复中心,跟我打一声招呼让我多照看照看。”
廖莹一下子收敛了刚刚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这样,是我们到部门了,你那位朋友是不是叫陈屿。”
茶喝完了,苏缇捧着空茶杯说:“就是叫这个名字。”
廖莹风风火火地将泡面桶扔进垃圾桶,又喝完苏缇为她倒的茶水,要走时看了一眼苏缇一眼,只见她还端坐在原位,并无任何反应。
“干嘛,你那位老同学正好在我们部门做训练,你不一起去顺便搭把手。”
“现在来了?”苏缇站了起来,但又马上坐下。
“为什么不去?”
“我不确定他是不是想见到我。”
廖莹眉毛动了动:“我给你个建议,那就是去。靠,我这么忙,连午餐都是吃泡面混过去的,有你这个现成的壮丁来为什么不去帮忙,走。”
苏缇争不过她,又或许这是自己潜意识也想去看,所以就这么半推半就地答应下来。廖琴是真的很急,她扯着苏缇往前跑。
在跑过窗枢时阳光有那么一刻闪进她的眼睛里,这让她想起之前。
B市即将结婚的好友叫做全乔心,是她高中时的舍友。B市走读的多,所以她跨市住校是和高年级的混住在一起的。
那时候乔心听闻陈屿这号人,在课间强制她回班指给她看。当时她也争不过对方,被扯着奔跑,不过她记得那天是一个艳阳天,阳光透过庇荫的树影投下斑点,慢慢摇曳。
苏缇回神看向窗外,现在还是个阴天,但有一束光透过云边的缝隙洒落下来。
这光很奇怪,学名应该是叫什么“丁达尔效应”。
她奔向陈屿,在看着他、听到他叫她名字但的一瞬,时间线好似重合。
苏缇这才恍然意识到,雨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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