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嵊一边说,一边从袖中摸出一块指甲盖大小的透明石粒。
若是陆晴在场,一定当即便能认出来, 这就是带她和苏白璟穿过通道的钥匙。
“石晶没反应,应运之石不在他身上。”伏嵊随手抛了抛掌心那枚石晶,将那块毫无变化的石晶重新丢回了袖中。
“所以……不用再搭理他了。”
“不在他身上?”熊奔挠了挠脑袋,“可是……不再他身上那在哪呢?”
不在苏白璟身上, 那就只能在陆晴那个女人身上了。
这么重要的东西,她应当不会随便放在身上, 多半是交给了人域的那些老头子们吧?
伏嵊轻啧一声:“这倒是有点麻烦了。”
“叛徒!”熊奔气得猛锤了一下胸口,“赤裸裸的叛徒!我最讨厌这种人了,就算他身上没有应运之石,也不要就这么放过他啊!”
“是是。”伏嵊抬高双手,“我举双手赞成,麻烦你去好好教训一下他吧。”
熊奔:“……”
*
苏白璟落在一片偏僻狼藉的土坡上。
这里显然刚刚经过了一场战斗,地面上散布着血浆和碎肉,还有几具已经化成了原型的妖族尸体。
这是他禁制触发的地方。
他来得很快,陆晴应当没有离开多远。
苏白璟条件反射踏出一步,猝然回过神来。
他捏了捏额心,面色有些难看——他为什么突然就过来了?
他没想过要过来,也没想过过来之后要做什么。
就像一种本能,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踩到了土地上。
苏白璟收回脚步,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四周。
血液的味道还未消散干净,混杂着妖族的气息,人类的味道,像胡乱塞满了各种食材的锅灶。
但在这堆杂乱的味道中,苏白璟还是闻到了熟悉的,风雪之后阳光下的清冽味道。
是陆晴的味道。
还有一个格外强大的,人族修士的气息。
用人族的形容来说——应当是差一步就到了渡劫期。
看着四周略显狼藉的景象,苏白璟可以想象得到,就在刚刚这片土地上发生过什么。
一队人族修士路过这片山坡,遇到了几个弱小的妖族。
毫无疑问,他们轻而易举取得了胜利,片刻间杀死了所有的妖族。
但即使如此,即使有强者存在,即使敌人十分弱小,陆晴身上的禁制还是被触发了。
苏白璟心中难以自控地浮现出些许恶意。
——这就是她觉得能保护她的伙伴吗?
似乎也不过如此。
要是没有他布下的禁制,她现在已经死了。
现在的她,会不会那么一分两分的后悔?抑或是对他有那么一分两分的怀念?
苏白璟悄无声息敛了身影,顺着禁制的气息跟了上去。
很快,他来到一座偏僻小城的城郊,苏白璟远远漂浮在高处,看着地面上大量的人族修士。
他一点也不怕被发现,事实上,这里也没人能发现他。
九尾狐族并不精通于隐匿术法,奈何……即使是这里最强大的那位人族修士,也不过勉强摸到了渡劫期的门槛。
他的修为比他还要高上一阶。
人修们正安静排着队,有序进入一个巨大的传送阵。
苏白璟立刻明白了什么。
传送阵是遍布整片人域的交通枢纽。造价高昂,精密复杂,妖族每到第一个地方,最先破坏的无疑就是传送阵,没想到这里竟然还藏着一个还算完好的传送阵。
苏白璟不知道他们的目的地,但毫无疑问,应当是陆晴觉得安全的所在。
她竟然打算抛下天光城了?
苏白璟在人群里扫视,很快就捕捉到了陆晴的神鹰。
她很显眼。
她穿着一身火红色的长裙,裙边翻滚,像烈日下竟相盛放的玫瑰。
站在人群里,就好像漆黑夜空里唯一闪烁的星星。
她的左边是一位身着道袍,白衣白发的老者,应当就是那个快要渡劫期的人修。
她的右边是个老熟人了,苏白璟没能杀死的那个清元宗剑修。
陆晴微微侧着头,和身边的人说着话。
“你的遭遇,我都听尤逸说过了。”
她的遭遇,自然是她和苏白璟之间的一团乱麻。
陆晴默默在心中叹了口气:“……让前辈见笑了。”
“放心吧,等你们到了澜城基本上就安全了。”流云仙君顿了顿,“你也不必觉得愧疚或是怨恨。所谓,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倚。说起来,这件事还多亏了你。”
“嗯?”陆晴微微一愣。
流云仙君笑了笑:“紫藤虫的线索很是关键。”
在得知尤逸能和清元宗修士联系之后,陆晴立刻就将紫藤虫的事情告知了尤逸。
虽然仍旧有不少修士被寄生控制,但也有许多修士体内的紫藤虫还未能彻底寄生。
若是等到这些紫藤虫全部寄生成功才发现此事,后果则不堪设想。
而现在,在人族诸位丹修医修没日没夜的钻研之下,紫藤虫的解药已经即将研发完毕了。
流云仙君看上去胜券在握:“妖族不过是自取其辱,要把几百年前发生过的事情重新再发生一遍罢了。”
甚至……如果操作得当,人族甚至能从中得利也说不定。
陆晴的眼睛亮了亮,她犹豫了一下:“我有一个叫做洛河的朋友,她身体里的紫藤虫已经死亡,但是……现在的情况不太好。”
流云仙君摸了摸胡子:“是紫藤虫寄生后的后遗症吧?”
紫藤虫可以被消灭,但是对灵魂和身体留下的创伤一时半会难以自愈。
他沉吟片刻:“不用担心,等解药彻底研制出来,医修们便会想办法开始研制治疗后遗症的药了。”
陆晴稍稍松了口气。
几人边走边说,眨眼间的功夫便到了传送阵面前。
传送阵已经放入灵石启动,散发着明亮的白光。
就在即将踏上传送阵的时候,流云仙君忽然十分明显地顿了一下,他抬起头,有些不解的四下看了看。
尤逸连忙询问:“师祖?怎么了?”
“没什么。”流云仙君蹙了蹙眉,收回视线,“我总觉得好像哪里有一点不对劲。”
尤逸闻言立马紧张了起来,他指尖握住腰间的剑柄,惊疑不定地往四周望去。
他们是人群的中心,一出现异样,涟漪就顺着被击中的水面扩散开来。
流云仙君连忙阻止尤逸的动作:“别紧张,我没发现什么异样……或许……只是错觉罢了。”
流云仙君摇了摇头,继续向前踏上了传送阵。
陆晴和尤逸紧随其后,也跟着踏上了传送阵。
目的地便是离清元宗最近的澜城。
第82章
苏白璟看着陆晴消失在了传送阵上。
她看上去很好。
红裙如火, 笑靥如花。身体毫发无伤,精神饱满充实,遭受差点死亡的攻击似乎完全没对她造成任何影响。
没有一点伤心。
也没有一丝后悔。
就好像他只是落在她生命长河里的一颗尘埃, 轻而易举的就消散了。
真是很令人不爽。
陆晴站上的这个传送阵通向何方?
大概会是一个安全的, 有用的地方。
她会在那里重新开始修炼,从炼气到筑基,从筑基到结丹。
只不过这次,她的身边会是她重视敬爱的朋友和伙伴, 她的道心不会是他了。
这是她想要的生活吗?
苏白璟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忽然有些颓然。
他好像有一丝理解了伏嵊的话——他的失败和伏嵊毫无关系,就算没有他,他也迟早会这么痛苦。
他和陆晴, 一直都是两个世界里的人。
他蜷缩在袖中的手悄无声息攥成了拳, 指甲毫不客气地嵌进了掌心,殷红的血珠顺着伤口流淌出来。
很烦燥。
就算明白了更多, 看到了更多, 也依然没有感觉到快乐。
愤怒和不满像关在笼子里的鸟, 在胸膛里横冲直撞, 却迟迟找不到出口。
想要杀戮,想要发泄,想要毁灭一切。
现在要做什么呢?
再回去找伏嵊吗?
……
苏白璟离开传送阵附近,漫无目的的随意行走。
他不想回去找伏嵊。
他也不想回那座雪山。
他在想陆晴刚刚脸上展露出的微笑。
苏白璟的脚步顿了一下。
不……他不是在想陆晴。
他只是在回忆, 他只是在分析自己的失败。
一个优秀的猎手,应当敢于直面自己的失败,并从中获取宝贵的经验。
他悄无声息勾了勾唇,继续抬脚往前走。
所以……陆晴, 她……会爱上另一个人吗?不是妖,是一个人, 一个和她志同道合,并肩作战的人。
比如……她刚刚身边那个叫做尤逸的男人。
苏白璟从见到他的第一面就知道,他对陆晴有好感。
也是,她这样美丽又肆意的花,自然会吸引路过的蝴蝶蜜蜂留下留恋的目光。
可是,真恶心。
明明对陆晴有好感,却还要抢走她唾手可得的明心果,还和身边的师妹拉拉扯扯。
哪一点比得上他?
苏白璟顿了一下,漂亮的眸子心虚似的偏了偏。
虽……虽然在某些事情上,他确实是欺骗了陆晴。
但是……他难道不也为她做了很多吗?
他难道不是保护了天光城?
他难道不是救了她父亲?
……
他本来不打算涉及到妖族和人族的争端中去。
可他还是和她说了大量的信息,甚至拿到了应运之石。
难道还不能功过相抵吗?
所以,根本原因其实还是因为——陆晴是一个“人”吧?
苏白璟曾经这样想过——如果陆晴是一只妖就好了。
现在,这一瞬间,这个念头更加无比的强烈。
或者……如果他是一个人,似乎也不错。
可惜……人就是人,妖就是妖,人和妖如何转变……呢?
苏白璟叹了口气,抬眸望向碧蓝色的天空,明明是湛蓝色的晴空,却少见的万里无云,空洞的像是一张蓝色的画布。
就像现在的他一样。
失去了陆晴的日子,实在是空洞而又乏味。
就像是失去了灵魂的木偶。
有的只有无尽的孤独。
陆晴说的没错。
他没有崇高的理想,没有高尚的灵魂,没有目标,也没有方向。
他只有本能和欲望。
低级趣味可以被轻易满足的时候,生活就变得空洞而乏味。
他本可以忍受黑暗,如果他不曾见过光明。
可真正体验过那种发自内心的,浓稠纯挚的欢愉,便再难以忍受这样枯燥乏味的痛苦。
好吧。
苏白璟想。
他错了。
或许,他真的爱她。
*
爱是一种怎么样的感觉?
那是一种虚伪的、毫无意义、不该存在的东西。
弱小的人才会需要爱与被爱,才会需要情感来维系人与人之间的纽带。
牛羊成群结队,而猛兽则总是独行。
如果是曾经的苏白璟,他会这样回答。
如果是现在的苏白璟,他会说——爱是所有情绪的集大成。
快乐,痛苦,愉悦,不满……种种情绪,不需要依靠爱也能得到。
但是,爱就像一面放大镜。
它很奇妙,它能放大人胸腔里的一切情绪。
它能将一份的快乐放大到十份。
它也能将一份的痛苦放大到十份。
它可以让情绪像在过山车,上上下下,起起伏伏。
真正的,让灵魂战栗的情绪。
情绪是人的琴弦。
爱是执琴者。
人生活在情绪的牢笼里。
体验过真正爱情的味道,体会过那种极致美味的情绪,普通的情感就变得脆弱而无趣。
陆晴说错了。
他确实不懂爱,但他似乎真的爱上了她。
他应该早一点承认的,他应该早一点认识到。
他之所以想要陆晴和以前一样,不过是在汲汲于求陆晴的爱,不过是因为——他早就爱上她了。
可是……怎么办?
空荡荡的心房里蔓延起一股叫做恐慌的龙卷风——他现在才认识到,他还有希望吗?
当然还可以。
陆晴在意的,无非是他曾经的欺骗和谎言,无非是人和妖之间的身份差异。
但倘若,他能为此而赎罪,他能将谎言变成现实呢?
苏白璟扬了扬唇,琥珀色的眼眸里,终于漫出了点堪称愉悦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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