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时清问过她的症状,又仔细地给她听过诊,熟稔地在电脑上开了处方:“剂量减半,再巩固两周就可以停药了。”
“谢谢陆医生。”顾堇堇想了想,还是告诉了他自己的近况,“我最近能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记忆在恢复,今天看到你的时候,还想起以前我们就在医院见过几次的。”
陆时清温声笑道:“是么,这是好事,说明你记忆功能紊乱的症状在不断好转。最近还有吃天麻鱼头么?”
顾堇堇不好意思地笑笑:“最近工作有点忙,没太顾得上煮。”
“适当吃一些还是有益的。”陆时清说,“以前我上学的时候基本上每个月都会吃一次补充脑力,出国之后就很少再吃,有时也会怀念这一口。”
说话间,陆时清曲着长指,脱去了那身显得斯文又禁欲的医生制服,露出了里面的银灰色夹克和蓝色衬衫,随着这个动作完成,存在于医生和病人的距离感也一应消除。
如今的陆时清,既是顾堇堇失忆前的旧友,也是她失忆后的新识,那种淡而温柔的笑意,让顾堇堇觉得很温暖。
“不介意的话,我请你吃饭吧?”顾堇堇说,“麻烦你许多,总觉得有些过意不去,正好我也有点想吃鱼头了呢。”
陆时清颔首应好:“那就却之不恭了。”
他让了一步,在科室门口处做了一个请的姿势,温声道:“希望这是你最后一次踏足这里。”
顾堇堇便笑,轻声道:“才来呢。”
陆时清也是一笑,一面收拾着关了科室的门,一面和她说:“有没有人说过你讲起吴语的样子,很像那种文艺片里的邻家妹妹?”
顾堇堇抿唇笑着摇摇头,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想起,虽然是没有人这么形容过她,但何勉经常说她讲起方言的时候显得很娇,让他会产生特别强烈的占有欲,强烈到甚至不想让其他人看见。
不同与她在家都是讲吴语,何勉只会听,讲地却不地道,硬拗起吴语的时候,有一种小朋友咿呀学舌的稚趣。
“娇到则,弗想叫别个窥见。”
他说这话时就是这样的,捧了她的脸,语气微有些不自然的顿挫,眼里的占有欲却一点不加掩饰,强势而不失率真。
不受控制的想起,又只能强自按下,顾堇堇正自我拉扯着,在转过电梯厅时,余光里瞥见一个隐约熟悉的身影,像极了何勉。
那人从另外一部电梯出来,显得步伐匆匆,她没有追寻着细看,只是有点难以言喻的自嘲……她可能是太恍惚了吧。
而何勉奔到陆时清所在的科室,见门已合上,急促地喘息了口气……终究还是错过。
何勉从不是认命的人,对于不能接受的东西,他有的是勇气推翻,是以他没等气息平稳,直接拨通了顾堇堇的电话。
顾堇堇才刚踏出电梯,看到是何勉来电,心一下子就悬了起来。
犹豫几秒,还是接起,轻声问他:“有什么事么?”
“在哪里?”何勉不答反问。
“医院。”顾堇堇说。
“我也在这。”何勉说,“见个面吧。”
……何勉真的在医院。
顾堇堇不由得想到,刚才那个错身而过的熟悉身影,很可能并不是她恍惚间产生的错觉。
但现在和他见面,一来时机不合适,二来她也不是很情愿。
记忆慢慢恢复以后,对他的那些复杂情感也一并随着回涌,纠缠着难以梳理。她才刚有些开始适应没有他的未来,还没办法用平常心去面对他。
“我还要和朋友一起吃饭。”顾堇堇说,“不了。”
何勉追问:“男朋友,还是女朋友?”
“这与你无关。”顾堇堇说。
“怎么会无关?”何勉说,“堇堇,别太快找男朋友……”
何勉话说一半,忽听对面传来一个有些熟悉的温润男声:“职工车位在这边。”
何勉瞬间眉头紧蹙,曾经撞见的场景让他胸口都似被火灼过,滚烫到难以平息:“你和陆时清出去吃饭?你什么时候和他这么熟的?”
这次面对何勉的质问,顾堇堇很坦荡,也很错杂:“从我失去记忆,需要求医的时候。”
何勉对于这样的事实竟是有些无言以对。
陆时清比她大六岁,隔着两个代沟,曾经哪会有过多交集,都是因为那一个无法挽回的意外,才铸就了他们可以熟稔地私下吃饭,他只能在电话里追问几句的局面。
何勉缓了口气才说:“这样说来,是该请他吃顿饭,捡着贵的点,但别做吃饭以外的事,别玩游戏,别给他剥虾,也别让他送你回家。”
顾堇堇不甚认同他这样的话:“你凭什么这么要求我?”
“凭我们之间的回忆,你忘了,我没丢。”何勉顿了顿说,“这个理由,够么?”
这些日子顾堇堇让自己孑然前行所做的诸多探索,在他说出这句话后,都快成了无用功,回忆往事拖拽着她,几乎要把她拽回相恋时的甜酸。
但她最终没有让自己被牵绊,快刀斩乱麻似的,斩断了这一切:“回忆只是回忆,在现实面前不具备任何力量。”
第24章 后悔
顾堇堇很快挂了电话,不再理会那个在她看来不成立的理由。
她也是在恢复了一些记忆以后,才明白他们之间总是闹别扭,性格不同只是一方面,还有来源于现实的隔阂。
他们相识和热恋在校园,却在步入都市以后,在生活的琐碎里进入了倦怠期,之前没有暴露出来的问题,也就在这个时候集中爆发了。
何勉比她大一届,初识时他已经拿过数个公路赛冠军,毕业之后也很快拉力赛里站稳了脚。而顾堇堇在刚毕业的一段时间,学到的书本知识还不太能应用得当,需要慢慢摸索。
工作能力方面的差距,很难让人无视,而他的家境也比她优渥,这难免让她感到有些局促。
何勉的父母倒不是特别计较她的家境,只是在她毕业前夕和她吃饭时,说明了他们很注重年轻人的可成长性,但究竟是成长到什么样的地步,才能得到认可,直到他们分手都还没有一个定论。
饶是顾堇堇在毕业之后再怎么努力工作,赚的钱也都是有限度的,而何勉随便一款代步车都是七位数起底,用于比赛的专业赛车,价格于她而言更是天文数字。
何勉习惯了用好的,买贵的,第二次给她买的那款奢侈品包,花掉了她们家一个月的家庭收入,她连同等地回礼都很难做到。
她只能安慰着自己,和他恋爱并不是为了钱,也不该因为这样的差距而感觉自己不够好,她可以更多地为对方提供情绪价值。
何勉优渥惯了,难免有点少爷脾气,两个人闹别扭的时候,她总是会让自己多谅解他一些,可时间久了,自己难免也会有感觉到委屈的时候。
最委屈的一次,是何氏集团的酒会。
何家虽然给她发了请帖,但他父亲却不允许她作为何勉的女伴,说是两个人婚约未定,只是恋爱的关系,还不足以让她站在他在身边筹客。
那是她第一次出席那么盛大华丽的酒会,周围的人衣着光鲜,觥筹交错,而她穿着何勉帮她置办的行头,感觉像是到了不属于自己的世界。
不同于她的不自在,何勉完全是懒得应付这场面,把自己拉到角落躲清闲。然而没过多久,他就被别人给叫走了,是他父亲授的意。
对方当时虽然没直接说什么,看过来的眼神,却分明是觉得她不懂事至极。
两个人之后就各行其事,酒会上有太多的女生和何勉搭讪,明艳的,贵气的,优雅的,好像每一个都比她优秀。
尤其是他的青梅竹马,和他站在一起,看起来是那么熟悉亲近,又那么登对。而她只能站在角落默默看着,像个局外人。
酒会的后半段,他们基本都在一起活动,不似为伴,胜过为伴。她忍不住在酒会后说了一句醋言醋语,何勉不仅没安慰她,反而生起了气,觉得她是不信任他,本来说是结束一起去吃夜宵,最后也草草取消了。
回去之后她一个人躲起来哭了许久,等自己的情绪消化一点,就连忙去跟何勉服软,知道要是拖得太久,他会更加不高兴。
然而她自己的委屈,却并没有完全得到排遣,总是这样不断地堆积,直到无法消化。
最后一次和何勉闹别扭,她已经没办法再心平气和地面对何勉,也对无法给他提供安抚的自己,产生了一种自厌的情绪――
他们在一起,是为了彼此快乐,如果连快乐都不能给,又凭什么把对方强留在自己身边呢?
也许分开对彼此都好,这样的话说出口后,何勉的怒火和冷漠被彻底引爆,而她在难过之下做出的自我惩罚,也让自己付出了极大的代价。
她以后再不会做这样的傻事了。
顾堇堇回过神,才发现自己的视线又模糊了起来。她轻轻揉了揉眼角,跟着陆时清上了车。
她轻微地抽了下鼻子,尽管有在努力掩盖,但还是没能掩住鼻腔堵塞而带来的囔囔的声音。
陆时清转眸看着她微湿的眼睫:“突然这么低沉,是因为那通电话?”
顾堇堇知道他大概听出了些异样,摇摇头说:“也不全是为了这个,最近发觉挺多事都蛮唏嘘的。”
接着她话锋一转,既是回答他,也是安抚自己:“不过我没有让自己只是唏嘘,也还在脚踏实地地前行。”
陆时清便笑,温和而赞许:“是么,这样很好。”
陆时清不紧不慢地发动了车子,还为她放了首节奏明快的音乐。
不同于何勉的轿跑从外观到内饰,从声浪到姿态都透着张扬,陆时清的车可以说是透着一股中庸,比较让顾堇堇觉得耳目一新的,就是这音质极佳的车载音响。
“我之前和爸妈试驾的也是这款车。”顾堇堇说,“怎么觉得音质好像比你的差很多呢?”
陆时清淡笑着给她解惑:“我比较习惯开车时听歌,换了套音响。”
顾堇堇了然地点头,和他说起自己之前试驾时遇到的小插曲:“也不知道试驾员是个什么情况,明明是笔笔直的马路,他也能把车开到栏杆上。”
陆时清便笑:“大概是知道你在录视频,太紧张了没有掌握好方向盘,我看他说话都有点抖的。”
“原来那条动态你也看到了啊。”顾堇堇也笑了笑,让自己在闲谈里转换了心情,“你倒是没好意思评论,但你弟弟是真的一点都不掩饰自看热闹的心情。”
陆时清说:“他有的时候是比较神经大条。”
顾堇堇不由得好奇:“你们兄弟两个好像性格差蛮多,平时会吵架或者打架吗?”
“现在倒没什么可以争执的,小的时候当然会,玩具谁先一步拿到,都是战争的开端。”陆时清说,“所以以前总想让我妈把我弟送出去,换个可爱的妹妹回来,那样的话,我大概会乐意让着她。”
“我小时候也好想有个温柔的哥哥。”顾堇堇叹息一声,“可惜家里就只有我一个,住的近的亲戚,生的也都是弟弟,一个比一个调皮,还总故意跟我使坏,好讨厌的。”
陆时清笑:“这么说来,其实我们可以成全一下对方儿时的梦想,来个义结金兰什么的。”
顾堇堇和陆时清之前到底是因为何勉认识的,作为异性朋友相处,难免会觉得有点不好掌握分寸,听他这么提议,她倒是觉得很不错,梨涡浅笑地应着:“好呀。”
陆时清却因这冲撞进骨髓里的、软甜的语调,眸子里闪过几许错综复杂。
余光里瞥见她没有一点心理压力地把他们定义为这样的关系,他莫名觉得,自己似乎做出了一个不是很好的提议。
顾堇堇倒是很快适应了自己的小妹身份,找了个比较合适的称谓问他:“陆兄有女朋友吗?”
“没有。”陆时清说。
“一直都没有谈过吗?”顾堇堇问完,自己都觉得答案不太会是否定的,“……不能吧?”
“家里也有介绍过对象,谈过两个。”陆时清倒也坦白,“可能我比较慢热,谈到一年左右,父母已经觉得可以步入婚姻,但我认为感情没到那个地步,就没有再继续下去。”
顾堇堇于是莞尔:“那你可能比较适合先婚后爱,和三观相合的人先建立婚姻契约,然后在契约范围内,忠于彼此地建立长久的感情这样。”
陆时清以前倒没有这么考虑过,他对待婚姻大事,一直是用理科生的思维在考虑,总觉得应该掌握和准备地相对全面,再去进行下一步,但好多时候时机并不允许。
在契约里忠于彼此地建立感情,这样的描述,让陆时清有了不一样的触动:“听上去好像不错。”
“是吧。”顾堇堇笑地更开,“现在的偶像剧都流行这个。”
陆时清却失笑:“感情的事冷暖自知,哪有把流行趋势当做指向的,更何况,知己难求。”
“是啊。”顾堇堇也有些感慨,“哪就有那么多的巧合,能恰好遇到对的人呢。倒有点羡慕诗里写的,从前车马书信慢,一生只爱一个人。”
顾堇堇引用的是木心的《从前慢》,这句诗后面还有几句,写的是“从前的锁也很好看,钥匙精美有样子”。
陆时清温声问:“所以你想锁住的是什么?”
顾堇堇一时间想不出该怎么简单概括:“想锁住的东西啊……有好多好多,多到说出来你可能会觉得我贪心的地步。”
陆时清只是淡笑,甚至没有在思考,摇了摇头说:“不会。”
顾堇堇因为这样简单又笃定的认同而心头一暖,笑着拉了拉安全带:“我可以把这当做是来自哥哥的宠溺吗?”
她笑地眉眼弯弯,分明是很享受,他看在眼里,并不是很想说可以,就这样把自己彻底定义在哥哥的位置,也不是很愿否认拂了她的兴致。
陆时清这才发觉,自己在没有理清楚自己感情的情况下,把自己陷进了一个两难的境地,只得笑叹:“我可能并不是十分称职的哥哥。”
顾堇堇不甚理解他这话的意思,于是没有贸然搭腔。
两个人到了药膳坊,顾堇堇点了份天麻鱼头豆腐煲,又点了一份时蔬,荤素搭配着,也够两个人吃的了。
吃饭期间,何勉在微信上给他转发了她做福袋的视频。她皱了皱眉,没有理会。过了一会儿,何勉又转发了她手工账号下的第二条视频。
然后是第三条,第四条。
顾堇堇终于忍无可忍,把何勉的消息给屏蔽了。
*
何勉不想在一天内经历三次错过,也不想自己以一种奔波后略显狼狈的状态出现在顾堇堇面前,是以直接从医院回了家。
他慢慢地刷着顾堇堇的手工视频,刷一条给她转发一条,表示自己在看,即使她不回复,也还是在继续刷着。
连续刷了十条,还是没有得到回应,何勉于是在看完视频的间隙,找了下陆嘉泽。
何勉:[你哥回家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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