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能在医生都离开后,看着依旧被捆绑在床上,浑身大汗,脸色潮红,头发泅湿,面容糟糕狼狈的赵明渊,攥着水杯小心翼翼挪过去。
“哥哥,你要不要喝水……”
“小阿里。”赵明渊嘴唇干得起皮,说话时脸上有扭曲的疼痛,几个字都会疼的抽气停顿一下,“你能不能帮哥哥把绳子解开,护士姐姐捆的有些不对,硌着哥哥的胳膊了,哥哥需要松一下。”
“不行。”小青寒无措地退步,茫然又心疼地看着他,“哥哥,我……我帮你拽着绳好不好?”
“没用的,还是会疼。”
她过来要去拽,赵明渊斥道:“这样没用!帮我把绳解开。”
小青寒吓了一大跳,又退回自己床边,眼眶红红,湿漉漉:“护士姐姐说不能随便帮哥哥的忙,哥哥会做不好的事情。”
他那沾满血的床从她身前推开的场景又闪过,小青寒飞快往外跑,“我,我去喊护士姐姐!”
护士姐姐听闻,却是对她长长叹了口气,“小小祁,和那个哥哥说话聊天,绝对不能帮他的忙哦。”
“为什么?”小青寒再也忍不住,“哥哥真的难受。”
她看得出来,躺在床上的哥哥不是演的。
护士姐姐迟疑了两秒,问她:“小红帽的故事里,她的外婆怎么了。”
熟知各种故事的小青寒自然知道:“她的外婆被大灰狼吃了。”
护士姐姐:“你要是帮他,那个哥哥就也会那样。”
小青寒悚然睁大眼:“被吃掉。”
护士姐姐无奈:“死掉。”
这简单的两个字,在小青寒的脑子里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以至于那天回来的晚上,她看着哥哥的床一直发呆,看着她不主动说话,就不会发出任何声响的哥哥,想他怎么会想死呢。
哥哥,想死掉。
所以当赵明渊说他的腿有点疼时,小青寒的心又咯噔跳了一下。
她已经不像最初那样,不敢再往赵明渊的腿那里看了。
在护士给哥哥伤口换药,那些人闯进来找哥哥讨要东西发脾气的时候,赵明渊一脸麻木,像行尸走肉一样躺在那里,任由自己的伤口暴露在所有人的目光之下时,她的眼神落在哥哥没有焦距的眸子上,身体里会爆发出凶猛的怒气,她想把这些人通通赶出去。
因为哥哥,已经难过的像是死掉了。
“哥哥要吃止痛药吗?”她的胳膊疼的让她在深夜尖叫的时候,护士姐姐就会给她吃这个。
赵明渊:“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小青寒下意识摇头。
赵明渊目光微黯,“我们不是朋友吗?”
“什、什么忙?”她小心问。
“你妈妈晚上吃的安神药,给我也吃一些好吗?”
“哥哥也睡不好吗?”妈妈偶尔夜晚留在这里陪床,总需要从抽屉里拿出一小片药给自己吃。
“嗯。”赵明渊笑的可怜,“腿太疼了。”
“为什么不吃止痛药呢?”小青寒犹豫着往抽屉那走,妈妈经常吃这个药,对她也说这个药可以帮她好好休息,哥哥这么难受,给他吃一片也可以吧。
她犹豫着,“我去问问护士姐姐,看她给……”
“小阿里,你想让所有人都知道,哥哥因为被女朋友甩了,丢脸的要在病房里吃药才能心情好一些吗?”
小青寒脚步定住,赵明渊可怜巴巴地望着她,那张强颜欢笑的脸上,有极具蛊惑力的可怜和无助。
“这不丢脸,不是哥哥的错……”
“小青寒,你是哥哥唯一的朋友了,帮帮哥哥好吗?”
小青寒在他真挚的目光里,像初出茅庐的小书生被狡猾小狐狸迷惑,脚步不受控制地就转向了抽屉,磨磨蹭蹭从抽屉里拿出妈妈的药,“哥哥,你要吃几颗?”
赵明渊的视线热烈了几分,像已经看到香喷喷的兔肉却还在努力控制自己的狼。
“你拿过来,我看看说明,瓶身上写有。”
“好。”她识得字不多。
手有些犹豫的递过去,半空赵明渊一把抓走,热切在努力克制,气息都有些不稳:“帮哥哥出去接点水好吗?”
小青寒赶快把自己杯里的水递给他。
哥哥强笑:“放太久了,去外面给哥哥再接一些吧。”
小青寒呐呐点头,犹犹豫豫往外走。
走廊上,坐着轮椅的老人擦过他身旁,忙碌的护士姐姐拿着点滴飞快掠过,身旁的人影快速模糊,小青寒的心却像是被重重锤了一下,她好像又成了上回那样,定格在走廊,周围人潮拥挤,朦胧的在她眼前晕开。
她很快回神,转身往病房跑。
砰一声推开门,赵明渊正仰头,一把将药片全部塞进了嘴里。
“哥哥!”她飞快跑过去,一边朝屋外哭着大喊:“护士姐姐!护士姐姐!”
赵明渊力气大的厉害,直接将她一把推开。
小青寒摔坐地上,眼看着他动作决绝的把所有的药咽下,跟着,一群白衣护士闯进了病房,这个酷热、烦闷、拥挤的病房,瞬间变的滞涩、狭窄。
小青寒透过晃动的人群,隔着细小的缝隙,瞥见层叠人群里的赵明渊。
那个骨节修长,莹润如玉的手垂落在床边,随着众人的动作,像随风摇曳的无根羽毛,在空中晃荡起伏。
小青寒哽咽:“哥哥,不要死……”
第40章 选择(回忆)
40.
赵明渊从洗胃到拉进病房, 只过去了一个上午,小青寒坐在床边,抱着膝盖看着窗户外, 留一个生气悲伤的背影,没有再搭理他。
房间内没有凉快几分, 反而愈发闷热滞涩。
沉默安静的病房里,没了小青寒的絮絮叨叨更显死寂一片, 走廊里吵闹纷杂,这里像一片与世隔绝的天地, 被人彻底遗忘。
夜晚悄悄来临,房间陷入一片漆黑,窗外的雨拍打芭蕉,有叶子啪的被风拍打在窗户上。
今晚小青寒的爸妈谁也没有来,这不是第一次, 她只能抱着枕头,不断劝说自己窗户外面没有鬼在盯着自己,窗户上摇晃树影是她熟悉的梧桐树, 只是好像效果不明显。
她的脑袋已经埋进被窝,人像落汤小鸡一样在里面发抖。
另一边,赵明渊目光空洞看着漆黑的房间, 脑海不断闪过父母去世那天的场景,也是这样的雨, 因为担心他心情不好, 特意赶来陪他, 偏偏在路上出了意外。
加上司机四个人的车里, 为什么偏偏是他独活,睁开眼时, 右腿下面什么都没有,只有每晚的疼痛凶猛残害着他本就快消失的睡眠。
或许有很多人愿意顽强的选择活,但他只想死。
他确定,他曾经已经拥有过了所有他想要的,即便再站起来,他想要的斗志、意气风发、家人女友,没有了就是没有了。
他的思绪混乱繁杂,以至于他总在浑浑噩噩间怀疑其实他早就死了,今天这场湿漉漉的小雨,雾蒙蒙的覆在他的心头,他的肉|体早已被恶魔小鬼拽下18层地狱,只有残留的意识还停滞在晦暗人间。
有断续压抑的哭声闯进他的大脑,抽出一丝清明将他彻底拉回病房。
他还躺在床上,没有人样,身上接着尿道管,没有康复意志,这辈子就是个永远只能跟床打交道的废物。
“你哭什么?”房间响起他冷淡的声音。
那边断断续续哽咽:“你、你管我。”
房间陷入沉默,然后那哭声更高了。
赵明渊听着她委屈可怜的声音,叹了一口气:“对不起。”
那边猛地坐起,从被子里钻出来,“哥哥,你是个坏人!”
一片黑暗都难掩盖她生气的视线。
赵明渊:“我是想做个死人。”
坏不坏的,死都死了。
小青寒闻言,揉着眼睛哭的更高声一些了,“哥哥,为什么你想死?那是不好的事情。”
小红帽没了外婆,很伤心很伤心,她怎么都找不回来了。
她不明白哥哥为什么想消失。
随着她的问话,外面忽然闪过一道白光,跟着很快轰隆隆的雷声落下,带着要把天劈开的动静,震得窗玻璃都在晃。
小青寒打了个颤,卷着被子哭的害怕难受,往对床看着,默默爬下床摸了过去。
“哥哥,我害怕。”
赵明渊正沉浸在如何回答一个6岁小姑娘他为何想死的回答里,等他反应过来,小青寒已经压着他的被子睡在了他的旁边,半个身子在床沿外,随时要掉下去,而她的腿离自己那条断腿只有几厘米的距离。
赵明渊被子下的手轻颤了下,“回去。”
“不要,哥哥,我好害怕。”她说着抱住了他的胳膊,缠得更紧。
赵明渊沉默,沙哑的声音在啪嗒的雨声里响起,带着无端的凉意和心灰意冷,“我也好害怕。”
他不得不承认,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害怕过。
长辈眼里的他天分高明、心地纯良,他自认读书认真、学业有成,有一个陪伴多年的女友,更有理解支持他的父母,他以为大展宏图的事业将在他面前缓缓展开,现在却戛然而止在一张一米铁床上。
第一次知道害怕的感觉,就痛到了骨子里。
“小阿里,活着太难,死,对哥哥是件好事。”
“不是的不是的。”小青寒眼泪哭的更汹涌,疯狂摇头,“哥哥,不要死好不好,以后一定不是这样的。”
就像她虽然讨厌极了这个暑假,但她总期盼着,过完这个灼热的夏天,一切就又会回到原点。
爸爸还是爱她的爸爸,妈妈依旧醉心事业,温柔优雅,不再总是擦拭眼泪。
小青寒抱着他,哭哭啼啼睡着了。
窗外电闪雷鸣还在继续,院子里飘了一地湿漉的落叶。
安静闷热的房间里,小青寒睡的燥热不踏实,半梦半醒间,感觉有眼泪滴在她的眉心。
她无意识抱紧怀里的胳膊,喃喃呓语:“哥哥,活着好,活着好,要活着……”
赵明渊幽黑的目光看着窗外,又是一夜无话。
自赵明渊住进医院,闹出来的自杀已经不止两次,医院加大了对他的防范,就连小青寒也学聪明了一些。
他像是彻底断了念想,又成了一具放在白色被单间还有呼吸但是没有人气的尸体。
小青寒依旧是找他聊天,开学还有十多天,她的作业也要开始补了,哪怕胳膊断了,也得用左手写蹩脚的字。
“哥哥,这道题好难,你听一下,哥哥四个苹果……”
“哥哥,天黑了,大家都回到了横线,横线上面填什么啊。”
“哥哥,妈妈上次说今天会来看我,怎么还不来……”
小青寒问了第5次护士姐姐时间,在第9次的时候,一个男人推门进来了。
小青寒两眼放光,“爸爸!”
她扔下笔跑进张科俭的怀抱,父女俩抱着亲近了一会,小青寒又在爸爸的陪伴下做了半小时作业,喜悦又骄傲的给爸爸说:“暑假结束我就要上小学了,不用你和妈妈担心,我都自己学了好多好多东西。”
她太激动了,年幼的她一点没注意到爸爸的犹豫和脸上的黯淡。
像是挣扎了很久,他终于忍不住,瞥了下旁边那个植物人一样的男人,把女儿拉进靠窗的凳子上,父女俩坐到一处,他问:“寒寒,你想见见你的小妹妹吗?她和你一样,很可爱,你一定会喜欢她。”
小青寒手舞足蹈的动作一下呆住,愣愣地看他:“……是爸爸和别的阿姨生的小妹妹吗?”
张科俭脸有几分难看,“不要听你妈瞎说,小妹妹是你爸爸的孩子,你和她是亲姐妹,你们相处,一定会很愉快的。”
“我不要!”小青寒眼泪一下子夺眶而出,“我只要爸爸和妈妈!我不要其他人!”
“寒寒,你听爸爸说,爸爸和你妈妈已经不可能再在一起了。爸爸以前对你好不好?只有爸爸是真的爱你,寒寒,跟爸爸生活吧。”
“我不要我不要。”小青寒被爸爸拽着胳膊,束缚在眼前只能听他说话,那些话比书房外清楚太多了,即便她还年幼,也听出了未来不会有妈妈了。
小青寒哭的痛苦,阳光开朗的她,就连摔断了胳膊一个人待在医院,也活蹦乱跳的,甜甜的同护士姐姐撒娇,乖巧给病人爷爷奶奶帮忙,打不倒的小强笑盈盈找隔壁哥哥说话,哪里有现在这个样子,嚎啕大哭,露出一个6岁小孩无理取闹,要不到糖坚持非要的模样。
“寒寒!你乖点,听爸爸的话!”张科俭有点急。
就在这时,房间突兀的响起“嘀”的声音,跟着传来女人机械声音:“12号床紧急呼叫”。
很快,护士小李跑了进来,这是她第一次听到12号床呼叫,以为对方又闹出了什么自杀新死法,结果气喘吁吁的她看到病人安静躺在床上,“我需要水。”
小李噎了下,没注意到窗边表情尴尬的男人和怀里那个脸上挂着眼泪、愣愣看这儿的小青寒。
等人走了,张科俭又按住她:“寒寒,你妈妈的公司现在出了很大问题,她连你都照顾不好,怎么……”
“嘀,12号床紧急呼叫。”
张科俭:“……”
之后他只要一张口,就会有护士跑进来,应对的也不过是“窗户打开透风”、“今天的药拿过来”等小问题。
张科俭没有说话的机会,脸沉下来,走的时候,对这个残废也没什么好发脾气,只冷哼一下离开了。
小青寒第一次在爸爸走后,莫名的松了口气,因为爸爸的话,让她难受的只想掉眼泪。
她慢慢磨叽到赵明渊床边,擦掉眼泪:“哥哥,谢谢你……”
赵明渊望着这个并不完全理解自己家发生了什么事的小姑娘,忽然生起了几分心疼。
对她而言,自己的苦难并不高尚几分。
这个暑期,他们是同样的难熬。
隔天,祁L羽又出现在了病房,小青寒呆呆地看了她好几秒,才意识到这个双目无神,形容憔悴的女人是自己的妈妈。
她抱着她,话不多就只是哭。
小青寒不知如何是好,不断重复着她在爸爸面前的话,“我们一家人不要分开,爸爸妈妈,我谁都不要选……”
祁L羽那晚少见的留在医院陪她,等她醒来,床边已经没有人了。
小青寒静静靠着窗户发呆。
安静闷热的病房里死气沉沉。
“选妈妈吧,她是真的爱你。”突兀的,赵明渊这么说,虽然通过只言片语,他清楚祁L羽公司的境况已至绝境。
小青寒猛地回头看他。
赵明渊:“如果我是你……我会这样选。”
可爱的小女孩无声地看着她,没了甜甜的笑容,行尸走肉如他却有了一个想法,如果他的人生不是现在这样的糟糕无望,他不是躺在这张床上无能等死,这样一个听话懂事的小姑娘,他会想要收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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