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待多想,那边一声清脆的“咔呲”响,只见那盏精致的飞景灯断了木弦,瘫在一旁。
李翠微的手还保持着转灯的动作,可她却面有愧色,两眼噙泪,就快要哭出来。
“没事啊!不过是一盏灯罢了,你若是喜欢,咱们明日便命人做盏一模一样的出来!”宣宁轻轻拍了拍李翠微的手,轻声安慰道。
李翠微瘪着嘴看了一圈,问道,“姑姑,我听说萧郎君时常会做些手作,你让他帮我修修这个灯笼吧!”
宣宁闻言望过来,萧且随自是无所不允的,他点点头,上前去查看那个破损的灯笼。
谢方行看了李翠微一眼,果然见到那小女郎目光狡黠,冲他挤眉弄眼。
他无奈摇头,抬眸看向了天幕。
月满则盈,昔年他独身踽行于世已不知几载,日月沉浮,千秋万岁,他只得区区一张信笺承载私心。如今人月既已团圆,他何妨放肆行为,与她对酌两杯。
宣宁看着华灯,忽闻身后一道清音如泉,谢方行低声说道,“殿下,谢某有事相商,请殿下移步。”
李意如酒醉,宣宁可不想自己应付他,她不耐地挥挥手,说道,“明儿你来公主府说吧,今日佳节,本宫不想扫了兴致。”
身后的语调霎时冷下几分,只听谢方行说道,“今日淄川王便要离京,莫非殿下以为他就这样放弃角力,已可以高枕无忧了么?”
宣宁惊讶地回头看他,还是无奈地敲了敲菱镜。
萧且随听了心中窝火,这个姓谢的到底想做什么,每回他一来,李宣宁便要清退所有人与他密谈,往往要谈至深夜方休,如今他萧且随也是一条船上的人了,还有什么是他不能听的?
他手下动作加快,三两下就把木弦接上了,他不甚在意地转了转灯笼,见它已完好,抬腿就要走。
“咔呲——”
萧且随诧异回头,只见李册一双乌亮的眼睛望着他,又转向甲板上再次破损的灯笼,嗫嚅道,“郎君,坏了,你修。”
李册不善信口开河,在阿姐的威逼利诱下,吐出这几个字已是极限,他面上通红,只希望能把他绊下。
谢方行究竟是什么人,能引得两个皇孙为他筹谋?萧且随嗤笑一声,看着两个孩子,笃定道,“你们故意的,我可不上当了。”
说完撩袍就要走,李翠微明白他是吃软不吃硬的,忙伸手扯住了他的衣角,大声说道,“姑父,你帮帮我们。”
少年的身影顿住了。
“姑父,你就帮帮我们吧!”
萧且随转身挑眉,“行,最后一次。”
李翠微脸上露个大大的笑容,待萧且随复坐下修理,她便背手在李册腰上拧了一把。
小小的郎君不堪重击,扭曲着小脸,凑到萧且随耳边背出李翠微教给他的话,“阿姐得了灯却不让我玩,册儿要姑父帮我制一个新的,要比阿姐的大,也要比阿姐的好看,姑父、姑父,你能帮我么?”
一个灯笼罢了!这有何难?少年极力压制着上扬的嘴角,意得志满地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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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退后
李意如在太和殿上与人吃了几杯酒, 此时正醉意朦胧地窝在灰海中躲懒,温暖的海水冲刷在紫电光离的意识之网,她俯身卧在小舟,随着海浪飘飘荡荡, 惬意自在。
意识溃散之际, 宣宁强拉着她在玉兔仙灯侧边的小桌, 低语了一句, “谢先生找你, 说有要事相商。”
刺眼的光亮洒过来, 小娘子不自禁地抬手挡了一下, 待视线聚拢方落袖跽坐。
落座后小娘子眸眼朦胧了两分,面上了覆着绯色, 姿态慵懒,眉间一缕轻愁若晚霞映照芙蓉花, 徒增怜色。
是“她”来了。
对面那人居坐高台,修长的手指握在琉璃杯, 清俊的眉眼间意外浮起一分淡若无有的笑意。
李意如轻笑一声, 伸手另取新杯斟上清茶,说道, “谢先生今日好似心情不错, 只不过本宫今日饮得太多了, 以茶代酒, 望先生体谅。”
“殿下请便。”谢方行轻轻颔首,自顾自地饮下一杯梨花酿。
如此佳节良辰,两相寒暄几声总是有的, 李意如难得真心诚意地祝愿了他几句, 而后切入正题, 问道,“谢先生上回说昔年戚妃与淄川王曾密谋令我阿耶坠马之事,难道此番变故之下,他们的谋划已然提前到眼下?”
谢方行摇头,说道,“并非如此,官家如今春秋鼎盛,淄川王此时出手毫无胜算。此事也怪谢某不察,当日紫宸问审中,有一人身份做伪,我却没有及时发现。殿下可还记得淄川王那名姬妾?”
当日问审距今不过十数日,李意如当然记得,那名蜀地姬妾生得十分美丽,兼又有一副奇特的嗓音,让人印象深刻。
“向月娘?”李意如问道,“难道她并非普通姬妾?”
“正是,此人乃是蜀州恶盗‘玉面白鹘’解卿落,武艺高强自按下不说,听闻她轻功如羽,尤擅伪装潜行,蜀地之人无一不谈之色变。好在不良帅在市井爬摸滚打多年,于她浮夸中窥得一丝破绽,层层深剥,才查得此人真实身份。”
如此说来,她亦算得一枚强敌,只是不知她如此为谁所用,李意如连连发问,“她为何要扮作花娘来到长安?在三哥的院子里蛰伏这些时日她可做了什么?她是谁的人?淄川王可知她的身份?”
谢方行说道,“殿下可知她何以得‘白鹘’之名?”
李意如摇摇头,殷切地望着他。
本意与她慢慢述说,可见着她眸光轻闪,隐隐含着焦急之色。谢方行也不再卖关子,一口气说道,“淄川王许了她一万两银子,令她往陵川去了。”
小娘子登时清醒过来,手下失稳,盏盖急切地跌到杯上,滚烫的热水飞溅几颗,李意如慌忙站起来,顾不上沾湿的衣摆,问询道,“什么时候的事儿,阿兄身旁的飞翎卫可能抵御住此人?不行!”
她扭头就要出去喊卫缺,却觉一只手掌握住了她的手腕。谢方行眸眼轻垂,鸦羽长睫落下一小片阴影,润泽的江南腔无意几分柔软,“殿下莫急,白鹘擅贪,尤爱晶亮绚烂的宝珠,谢某知殿下库中有一颗十二色璎珞宝珠,您将它给到那人手中,此局或可解。”
李意如没想到会这样简单,一时怔忪,反握住他的手臂,像握住救命的稻草,喃喃追问道,“真的?”
谢方行神色丝毫未变,镇定自若的模样也让她的担忧降低几分,是了,他一向运筹帷幄,阿兄如今顺风顺水他居功至伟,想来确是不会让阿兄陷入僵局之中的。
“那我立即就吩咐人去寻找。”李意如又问道,“而后如何交给她呢?她如今在何处?谢先生能联络到那人么?”
其实解卿落已动身往陵川去了,只不过为了契和时间陷害临汾王以及为淄川王脱疑,不会这样早就动手罢了。
谢方行瞥了一眼臂上那只纤细的手腕,说道,“自然,一切尽在掌握,殿下不必忧心,只管把宝珠交给谢某即可。”
“好。”李意如不疑有他,立即喊了卫缺过来听吩咐。
心中一块大石落地,李意如松一口气,才后知后觉方才已惊得薄衫湿尽,凉风吹过,背脊上的绸纱一片冰凉。
在这里更衣或者就此回公主府去?李意如侧眸去瞧天色。
月明尚且如昼,下边甲板上两盒孩子还纠缠着萧且随,三人说说笑笑,看起相处甚是融洽。
长存桥上依旧人流如织,赏月游玩不断歇。今夜的异族人似乎特别多,河畔柳影下立着几个高大男子,居中一人虽著着襕衫,可身长显然超出魏人太多。
交谈间,那人余光落下一片玲珑的红影,他无意往船上偏望一眼,却见那抹红色骤然转身,被月白袍衫的男子拥进了怀中,遮得严丝合缝,连一块衣摆都不得窥见。
襕衫异人定睛与彩船上的男子对视一眼,扬唇笑了笑,不甚在意地转身离去。
“谢方行!”李意如放低了声音,清脆的嗓音中难掩恼怒。她双手抵在他胸前想把他推开,却被他急促而热烈的心跳烫得吓了一跳。
他向来是神色不惊的,以致于李意如快要忘记他也会有这样蛮横的心跳。
谢方行晃了晃广袖,将她的身形全部遮进怀中,垂眼去瞧她,小娘子昂着首,眉目嗔怒,然而面上羞赧难言,像染绯白瓷,妍妍动人。
他低声说道,“殿下,是伊川。”
太久没有人提起这个名字,李意如脑中如惊雷劈过,说不清是什么感受,原来方才柳树下那个高大的异族汉子就是伊川。
她从未想过自己有日竟能见着伊川的真容,可记忆深处那个声音与方才那张惊鸿一瞥的面孔却总有违和之处,那样豪情万丈的声调,他怎会是这样秀美清俊的模样?
李意如还想回首再去看,谢方行却伸手握住了她的后脑,狠狠按回了怀中,小娘子高挺的鼻梁撞在坚硬的肉墙,登时痛出泪来。
“谢——”
“殿下怕是忘记昔年伊川赞布见过你之后是如何疯魔了。”谢方行的声音生硬冷冽,“吐蕃皇子悄悄潜入长安城究竟意欲何为,在谢某查明之前,殿下还是先不要与他相见,以免徒惹是非。”
李意如紧紧揪住他的束带,蹙眉诘问,“他见了我做了什么事儿并非是我怂恿所致,昔年陇西道盛传意夫人红颜祸水,想来也有谢先生一份功劳?”
谢方行身上僵了僵,低声道,“我从未这样想过。”
小娘子别过脸不再看他,也不再言语。
谢方行知她恼了,思忖着,试探着说了一句,“是我说错了话,伊川的来意不明,我唯恐他与淄川王的谋划有关,一时情急失了分寸,殿下要怎么罚我都成,可别再气恼了。”
李意如闷闷地哼了声,说道,“行了,阿兄那样看重你,我又如何能罚得了你,且看看他走了没有?”
柳树下早没有了人影,谢方行刚要说话,李意如不经意侧过脸,却见不远处桅杆下立着几个暗影,两个孩子惊圆了嘴巴,而玄衣少年拎着个新扎的灯篾,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们。宏熡薯院
李意如推开身前的人,退后了几步。
【作者有话说】
二更
第73章 蛮子
清宁宫。
夏末秋初, 青叶疏落。
这已是第三杯茶,从滚烫到温热、再到冰冷,苦涩顺着喉咙一饮而尽,冷至肺腑。福康公主完全感受不到一般, 只凭栏倚在西窗。
不知过了多久, 悄寂的殿外倏然有了动静, 宫人们簇拥着圣人从朱门一路气势汹汹地赶进了殿内。
广袖上的缎绣五彩祥云落进福康公主半睁的眼, 她无悲无喜地笑了声, 说道, “阿娘回来了。”
圣人身上的怒气已然要吹破清宁宫高耸的天顶, 她一挥袖子,将闲杂人等一并驱赶。
自三十岁见过第一条眼纹始, 圣人已很少任由自己做出这样气愤的神情,可此番李家实在欺人太甚。
福康公主敛袖为圣人斟上一盏新茶, 恭敬地端到她面前,“阿娘这样生气, 想来传闻非虚。”
圣人顾不上茶水滚烫, 她心焦气燥,急需一口茶润润喉咙, “我便知晓, 一旦突厥与李家和亲, 朝局必然波动。北边是太平了, 南边和西边呢?大竺、吐蕃自危其位,竟然将主意打到本宫头上来了!实在闻所未闻!”
那日在长存河畔赏灯之后,谢方行便派人着手查证伊川赞布的行踪, 不知是鲁莽中打草惊蛇了, 还是别人蓄谋已久。总之未过几日, 吐蕃和大竺便前后发来言事文书,称愿效仿突厥百川赴海,已各派了五名优秀的皇子往长安来了。
这事儿玄乎地在长安城的贵族圈子传了半月,终于在今日两族使者入宫、官家召见圣人以及薛昭仪之后盖棺定论了。
谁人不知如今官家只有两个未定亲的女儿,那便是福康公主与朝晖公主。
“已经定下人选了?”福康垂下了眼,也看不出喜怒,其实在萧且随与宣宁定亲之后,她便难有悲喜。小时候被宣宁抢走的东西实在太多,再多他这一项,她已毫无意外了。
“定下不定下有何区别?外族蛮子如何配得上你?”圣人冷笑道,“我王家自前唐以来,六百余年未有一人曾嫁过除旧姓之外的郎子。”
“蛮子”二字实在刺心,福康公主吸了吸鼻子,见母亲依然气得发颤,便轻抚在她背上,细心安慰道,“阿娘别气坏了身子,阿耶是怎么说的?”
“还能怎么说,除了宣宁,他何曾把其他的女儿放在心上过!”圣人顺了口气,放慢了些语调,“和秋,你现在晓得阿娘的苦心了?满长安不会再有裴四郎那样符合心意的郎子了,你是大魏最尊贵的旧姓血脉,难道愿意嫁给这些外族人?”
福康瞥了一眼窗外灰蒙蒙的天幕,眼神更黯淡了两分。
圣人拍了拍手掌,贴身的女官便缓步而入,将一叠宣纸放在案几上。
“若是不嫁裴四郎,你便从这里头选一个吐蕃皇子,大竺那些红发白皮的猴子,还是留给朝晖吧。”
——
李意如放下手中薄薄的宣纸,狐疑地看向谢方行,“这里边没有伊川的名字?”
“当然。”谢方行淡下声线,“殿下忘了,伊川如今不过十五六岁,怎会在名单中?况且他的野心可不止于此。”
伊川仍是皇子时就已掌控实权,声线又粗犷、再加上最初之时他那满脸的胡子,她自然不会认为他与她同岁。
伊川将她视若珍宝,小心呵护。等她觉得时机到了,便屡屡在他亲吻她时故意拿乔,皱眉拂开他的胡子,而后几天都不给他笑脸,试探他的底线。
她并不惧怕他再将她送到别的地方,只要回不了大魏,去哪里都是一样。
可第五日他便妥协了,在其他人哀哀的求告中将吐蕃人引以为傲的长胡刮了个干净,而后用光滑的脸颊触碰她,讨好地求饶。
比她预计的快两日,她这才满意地弯弯嘴角,握了握他的手掌以示鼓励。
李意如还以为能让伊川带她回大魏,后来伊川学会了大魏官话,才磕磕巴巴地告诉她,吐蕃已向荆西称臣,陇西道烽烟四起,他不能让她离开。
“嘶——”
一声轻呼将她从回忆中唤醒,似乎是谢方行在说话鼓着脸颊,碰着了受伤的地方,他微微眯着眼,修长的手指轻轻在嘴角抚摸了两下。
李意如上前了些,说道,“这样久了,怎还未消肿呢?大夫好好看过没有?”
她的忧心一览无余,谢方行微微勾唇,“我自己有分寸。”
“有分寸就不会从梯子上摔下来了。”
李意如刺他一句,那日中秋夜游船,萧且随喊她带着孩子们去寻吃食,等把孩子们哄好,却见谢方行来告辞,原是他与萧且随夜谈几句,三层的风灯灭了,他不小心踏错跌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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