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福全踹了他一脚:“出息!郡王爷说笑话呢。”
说罢,又堆着笑看向谢恒殊:“估计是娘娘想您了,急着来接。”
谢恒殊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笑得吴福全脖子发毛,跟前跟后地把这位祖宗送上了马车。宫里派出来的马车,软卧熏香华贵无比。谢恒殊面无表情地扯下顶上挂着的镂空鎏金熏香球丢出去,吴福全下意识地接到怀里,摇摇头赏给旁边的小太监。
行至宫门,两个青衣内侍候在不远处,神情紧张左顾右盼,等瞧见谢恒殊下了马车才喜笑颜开地迎上前。
吴福全心里直犯嘀咕,又是派马车又是遣人在宫门前等候,倒像是生怕郡王不肯进宫一样。他觑了眼谢恒殊的脸色,又望了望那两个殷勤备至的内侍,搞不清老娘娘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谢恒殊一路畅通无阻地走进慈宁宫,太后正喝着茶,茶盖掀到一半又放下,微微眯着眼睛往前看:“是不是恒殊来了?”
边上站着的一个绛紫色宫装的美妇人笑道:“是,是郡王来了。”
太后素有眼疾,犯病的时候便不大能看得清人,她微微招手让谢恒殊站到自己跟前来,谢恒殊顿了顿,低下头让她摸了摸自己的脸。
太后点头:“好,好。”
谢恒殊看她双眼有些浑浊,不禁问了一句:“院正开的药,您按时吃了吗?”
太后满不在乎地摇摇头:“堆了一匣子太平方,吃也一样不吃也一样。”
祖孙二人一向没什么话可说,太后问过几句寒暖衣食的闲话就沉默下来,一旁的美妇人忽然开口道:“五公主在东暖阁玩球,该叫她过来给哥哥问声好。”
太后似乎对这个提议很满意,朝着云嫔的方向偏了偏脑袋:“是啊,他们兄妹也有段时间没见过面了。”
美妇人是五公主的生母云嫔,时常带着孩子来给太后请安,得到太后的首肯,她才绕过那道八扇大理石屏风去东暖阁寻五公主。
五公主玩得正高兴,被母亲一喊便嘟着嘴有些不大乐意,她慢吞吞地从屏风后面挪出来,左手还握着一只漂亮的小绣球,瘪着嘴喊:“哥哥。”
五公主右手则牵着一个少女,少女大大方方地一屈膝:“臣女见过郡王。”
太后便向他介绍:“这是李相家的孙女。”
谢恒殊仿佛没听见,微微弯下腰对着五公主道:“嘉宁,把球丢过来。”
五公主听懂了他的话眼前一亮,双手托着球掷过去,她人小准头差,谢恒殊仍然稳稳当当地接住了绣球。五公主拍着巴掌跑过去,“哥哥”“哥哥”地叫个不停。
谢恒殊跟五公主见面的次数并不多,不过孩子嘛,谁愿意陪她玩就跟谁亲近,没一会儿的功夫就赖在了谢恒殊怀里。
李小姐被晾在一边有些尴尬,低下头不再说话。云嫔只好上前去哄五公主:“嘉宁,咱们刚刚是不是说要去摘花给皇祖母插瓶?”
五公主扯着绣球上精致的流苏,看看周围的大人犹豫不决,云嫔又重复了一遍,她才从谢恒殊怀里跳下来:“好。”
云嫔柔声道:“嘉宁真乖。”
五公主回头看了眼谢恒殊,又看看李小姐,忽然伸出一根手指指着李小姐:“李姐姐不去吗?”
云嫔脸色一僵,一时之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李小姐更是羞红了一张脸,向前走了一步又被太后喊住:“你留下来陪我说话,让她们摘花去。”
谢恒殊站直身子,很快接过了话头:“既然有人陪着皇祖母说话,我就不在这儿添乱了。”
李小姐脸色一阵白一阵红,直到后头一个老嬷嬷悄悄捏了捏她的手,她才慢慢冷静下来。
太后缓缓开口:“你急什么?多少天见一回,还嫌我不耐烦?”
谢恒殊知道太后不会这么轻易放他走,闻言也不辩解,随便挑了个位置坐下:“您想说什么,我听着。”
太后:“你这些日子又在做什么?按理说,开过府的人也该在朝中领职了,偏你还是整日东游西逛。”
谢恒殊眼睫微垂:“您知道的,我生性懒散。”
太后轻哼一声:“都说成家方能立业,等你成了亲就知道上进了。”
吴福全暗叫不好,到这时节谁还看不出太后的想头,他低眉顺眼地站在一旁,心里急得直念佛。郡王不愿成亲,太后却紧逼不放,祖孙二人真对上了,那就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谢恒殊脸上却没有一丝不耐烦,他神色平静地看向太后:“皇祖母,北鹤先生前日给孙儿算了一卦,卦象有异,不宜早婚。”
太后慢慢坐直了身子:“你说什么?”
北鹤先生不止文名遐迩著闻,对占卜问卦也略通一二,当然,到了北鹤先生如今的地位,他说略通一二,旁人也只当是谦语。
谢恒殊从袖中抽出一张叠了几折的纸条,太后身边的莫姑姑赶紧接过纸条,走到太后身边,只读了一半,就被太后抬手叫停。
莫姑姑低声道:“确实是北鹤先生的字迹。”
北鹤先生的手稿宫中也存有几份,太后凑近了勉强能看清上头的字,却显然不愿意再多看一眼。她半晌没有言语,殿内静悄悄的,李小姐神色恍惚,交握的双手瞬间松开滑落到身侧。
李文鸢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坐上回家的马车,嬷嬷坐在她对面,看她红着眼把太后赏下来的一匣首饰掀翻,琳琳琅琅落了一地。
嬷嬷有些心疼抚着她的肩膀,轻声劝慰:“三姑娘别难过,这事儿不怪你。”
李文鸢捂住脸:“都知道我进宫来了……”
嬷嬷正色道:“姑娘是进宫陪五公主读书玩乐的,恰巧在慈宁宫碰见江都郡王。太后要与江都郡王共叙天伦,姑娘便领了赏回家,您同郡王又有什么干系呢?”
李文鸢怔怔地抬起头,对上嬷嬷坚定温和的目光才慢慢放松下来,她看着撒了一马车的首饰又有些不好意思:“我怎么……”
嬷嬷笑呵呵地帮她捡起来归置好:“姑娘这么大的年纪,偶尔沉不住气也很正常。”
李文鸢知道这位岑嬷嬷是从宫里出来的,李家能客客气气养她十几年,说明她必有过人之处。经了这么一遭,李文鸢对她也亲近几分:“嬷嬷您说那卦象是真的吗?”
李文鸢总觉得这是谢恒殊搪塞之语,岑嬷嬷放下最后一只红宝石禁步:“卦象哪有真假,只有灵验不灵验的区别。”
李文鸢微微一怔,喃喃道:“可没有人敢让江都郡王去赌。”
岑嬷嬷点头:“尤其此卦还出自北鹤先生之手,以那位先生的名气,不出一日,怕是整个京城都会知道郡王不宜早婚。”
皇家子嗣艰难,谁也不敢让江都郡王去冒这个险,郡王妃的位子,李家是不必想了。岑嬷嬷坐在马车上把今天的事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想到那位相貌俊美的郡王也觉得有些可惜,再看李文鸢怔怔出神的模样,只怕她动了情思一头陷进去。
岑嬷嬷和声道:“姑娘生于富贵长于富贵,合该一辈子清泰平安,此路不通又如何?您只要安安稳稳地坐着,好姻缘自会落到您的手里。”
李文鸢咬了咬唇:“嬷嬷,我只是有些不甘心。”
若宫中有适龄皇子,谢恒殊一个郡王也不会这样抢手。可惜先帝仅有两子,今上仅有一子早已成婚,满京城也找不出第二个江都郡王这样身份尊贵的夫婿。太后娘娘从那么多闺秀里挑中了她,李文鸢心中颇为得意,今天却告诉她竹篮打水一场空,叫她怎么受得了。
岑嬷嬷心道,若非你是李家的孙女,这个位置也轮不到你。
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岑嬷嬷不能眼睁睁看着李文鸢钻进死胡同里,终于还是下了一剂猛药:“姑娘可听说过,江都郡王赐死两名宫女的事情。”
李文鸢摇摇头,又道:“我只听说,郡王洁身自好,身边一直没有服侍的人。”
岑嬷嬷压低了声音:“郡王十六岁那年,太后娘娘派了两个教导人事的宫女过去服侍郡王。没过多久,那两个如花似玉的宫女就被郡王砍伤了,一个没了耳朵,一个没了左胳膊。”
李文鸢半截惊呼声被岑嬷嬷堵回了嗓子眼里,一张帕子压在她的唇边,岑嬷嬷望着她:“姑娘,有时候贵人未必是良配。”
车轮碾过平整的道路,马车四角悬挂着短而细密的流苏,掺着金线的流苏挂坠在风中微微荡漾,车内寂寂无声。
“是李家的马车,车壁上刻着字呢。”
小丫鬟从油纸袋里抓出一把炒货分给路边的几个孩子,扭过头去看站在原地不动的金夫人。
金夫人遥遥望去,直到那辆油壁马车消失在街角,她才将剥了一半的莲子塞到嘴里,嚼出丝丝苦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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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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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家的仆人果然来了。
积年大族,又是言情书网,举止做派非同一般。单论穿着,这些人尚且比不过沈家的下人,然而他们的背却都挺得直直的,仿佛河中郑家的身份就足够让他们面上增辉。
可这与那些高门豪奴又不一样,阿菱远远地望着他们,若有所思。
孟芹小声说:“那就是郑家的人。”
话中透着股不可思议的味道,阿菱收回思绪:“咱们也该收拾东西了。”
马厨娘从屋后走过来,喊住了她:“阿菱,外头有人找你。”
阿菱有些疑惑:“找我?”
她第一反应是金夫人,又摇摇头,金夫人应该不知道她住在哪儿。马厨娘欲言又止,点点头:“好像是你干娘的儿子。”
孙成?
阿菱更糊涂了,从后门走出去,就看见孙成低着头站在那儿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阿菱试探着喊了一声:“孙大哥?”
孙成猛地一抬头,急急地迈过来几大步,阿菱稍稍往后退了退:“你有什么事吗?”
自打遇到高风那个登徒子后,阿菱对于男人的警惕性都提高了不少,她印象里孙成倒是个老实木讷的性子,跟钱婆子母女不大像。
孙成支吾了一会儿才憋出来一句:“我跟梨花是清白的!”
阿菱反问:“梨花是谁?”
孙成颠三倒四地解释了一通,阿菱才明白,梨花就是前两天针线铺子里那个挨骂的姑娘。她不是京城本地人,家中父母双亡,到京城投奔亲戚,针线铺子许家便收留了这位远亲。
孙成有些愤愤不平:“梨花姑娘温柔又勤快,是个好姑娘!许家那个女人四处针对她,我是怕她受欺负,才想着多照看她点。”
阿菱了然:“你放心,我不会把这些事告诉干娘的。”
钱婆子一向不大喜欢这个儿子,见了他也没什么好脸色,阿菱只当他是怕被钱婆子知道了要挨骂,耐心地告诉他自己不会乱说。
孙成愣了一会儿,又摇摇头:“不是……我,我听说你被退亲了。”
阿菱点头:“是。”
孙成抓了抓脑袋,又不吭声了,阿菱看他不像是有事的样子便道:“要是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回去了。”
孙成急了,往前迈一大步,终于憋出来一句话:“我愿意娶你!”
阿菱吃惊地望着他,见他神色不似作伪,心中讶异感更甚:“对不住,我还没有成亲的想法。”
她和孙成面都没见过几次,怎么突然说到嫁娶之事上了,难道是钱婆子授意?除非钱婆子想把她娶回家后狠狠磋磨,否则根本不可能同意孙成来向她求亲。
孙成没想到她会是这个答案,连忙解释道:“高家看不上你,我不在乎你长什么样。只要你能孝敬娘,照顾妹妹,我,我就愿意娶你。”
阿菱看着他:“这话是谁让你说的?”
孙成大力搓了搓衣角,阿菱的态度让他很烦,这和他预料的不一样:“没谁,我就是这么想的。”
阿菱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的怒意:“你凭什么这么想?”
“就因为我被高家退亲了?所以就该任你挑拣?”
“我告诉你,我不想嫁人,你有再多的想头也别往我身上扯!”
阿菱还是头一回遇到这样的事,气得浑身发抖,孙成纳闷得厉害,阿菱怎么变得这么咄咄逼人?他愿意娶她,她有什么不满意的?
“你在这里做什么?”
旁边传过来一道熟悉的男声,阿菱循声望过去。沈明浔背手站在回廊,恰巧能看见门下站着的两个人,蹙着眉对阿菱道:“马上就要回府,不要在这里跟外人纠缠。”
他的目光不过在孙成身上点了一下,这个又高又壮的男人就红着脸深深地埋下头,结结巴巴地喊了一声:“三少爷好。”
沈明浔压根不记得有孙成这么个人,替阿菱解了围转身就走,阿菱更懒得同孙成纠缠,丢下一句不要再来找她,抬脚迈过门槛。
落在孙成眼里却变成阿菱急着去追三少爷,他勃然大怒,一把拽住阿菱的手腕:“你不肯嫁给我是想去攀高枝?”
阿菱差点被他喷了一脸唾沫,嫌恶地往旁边躲了躲,冷笑一声:“我想攀东枝还是西枝都跟你没有关系!”
孙成被这话刺得脸色通红,指着阿菱道:“你你,不知廉耻!算我看错了你。”
孙成心里盘算得很好,虽然他娘更喜欢妹妹不喜欢他,但那毕竟是亲娘,他要娶老婆总要娶个娘喜欢的。他在沈家的铺子里当帮工,也算有个正经营生,好人家的姑娘不敢想,沈府的丫头他总是能娶的。想来想去娶谁也不如娶阿菱,她手脚勤快又跟娘和妹妹亲近,娶回来不怕她不孝敬娘。
可谁知阿菱竟然是这么个水性杨花的女人!
阿菱甩不开他的手,索性也不费这个力气了:“这是郑家别院,只要我喊一声非礼,立马就有人过来把你扭送到官府!”
孙成实则是个色厉内荏之徒,他远远看一眼沈明浔就低眉垂首,对上阿菱却扮起了救世主,可惜这张皮一戳就破,一听她要喊人孙成就吓得赶紧松开了手。
孙成最后看了她一眼,脸上满是失望:“我真没想到你竟然是这样的人。”
阿菱却在想,原来天底下的男人都一个样,高风浪荡轻浮只剩一张皮囊,孙成看似老实木讷,却是个欺软怕硬听不进人话的东西。阿菱冷着张脸回到别院,孟芹看她神色不好,关切地问道:“怎么了?”
阿菱摇着头把话题岔开:“没什么,遇到个脑子不好的人,你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孟芹点点头,正要说话的时候看见郑庭郑扉从柱子后面绕出来:“阿菱姐姐你要走了吗?”
阿菱对着两个孩子才露出了几分笑意,弯下腰摸摸郑庭郑扉的脑袋,忽然感叹了一句:“你们啊,要一直像现在这样。”
郑庭郑扉对视一眼,眼里盛着明晃晃的疑惑,阿菱并不多做解释,只笑着问他们:“我要走了,你们是来跟我送别的吗?”
郑庭郑扉一齐点头,郑庭还掉了句书袋:“天下无不散筵席,阿菱姐姐你要多保重。”
童言稚语颇能解颐,怪不得北鹤先生去哪儿都爱带着这两个孩子,孟芹也被这两个孩子逗得直笑,拿糖哄他们吃。阿菱还真有些舍不得他们,挨个摸了摸头:“好,你们也要多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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